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十四章 夜雨 ...
-
院子已经被小厮们清洗干净,青石平净,只有石缝和树根下的泥土还带着血色。骆贤在院里静静等了一会儿,老郝自门外进来了,手里拎着几吊纸钱,神色十分意外:“你还没回去?”
骆贤并不做声,只看着老郝在树下浇了几杯酒,将纸钱烧化。末了他嘟囔了几句“冤仇自散”的话头,拨散了纸灰余烬,站起身朝骆贤一招手:“有什么话就问我吧,你抱着刀站在这儿,他还敢回来拿纸钱么?”
“好歹都是爹娘生一场,就算是再有什么冤仇,也是下辈子的事了,我只求个清净。”老郝领着骆贤出院,先替自己解释了两句,又问:“什么事?”
“就是想问顾三莲的事——王爷不打算杀她?”
骆贤问得十分平静,仿佛顾三莲就站在眼前,怀王一声令下,她便要毫不犹疑一刀劈下似的,老郝看了她一眼,深觉这孩子杀孽深重,实在不可救药,心里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道:“她一个学西洋人玩意儿的道姑,王爷杀她做什么?”
“那诚王怎么要杀她?”
“听说内阁里有些位大人都喜欢西洋玩意儿,还夸那些个天书是什么‘实学’,于国家大有益处。还有,听说平靖侯家的小侯爷对那位顾大家甚是倾慕,两个人整天一块儿,”老郝看了眼骆贤,又转开了话头,“这些个话小孩子家也用不着知道,知道王爷没说动手就行了!”
“哦。”骆贤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和老郝又仔细拣看了一遍黑衣人的衣裳物件,就不言不语地离开了。
回了李府后花园,时间还早,尚未掌灯。骆贤安安稳稳睡了两个时辰,二更时分,她换了身衣裳,背了个小小包裹,悄悄出了李府。寻了个僻静地方,她提气纵身,轻飘飘上了屋顶。
沿着屋顶疾步潜行,将尽三更的时候,她到了城东泰湖楼边上一所宅子屋顶。八月十三,顾三莲便要住在泰湖楼了,既然要杀她,自然要事先踩盘子,骆贤只候了片刻,便见几个黑影自泰湖楼翻墙越脊地朝西而去。
骆贤不做声地从包裹里拿出面具带上,自后面悄悄跟上。她人小身轻,羽毛似的缀在几个大汉身后,几人竟无一所觉,眼看众人毫无防备地在一个空旷的大院子里跳下,骆贤心底冷笑一声:“笨贼!”
记好了方向位置,她转向西边,越过几道屋脊,兜了个圈子,轻轻跃到正房上。然而胆敢冒骆十八的名字的人,好歹还是有些个能耐的,骆贤刚刚落在瓦上,便有人在屋里警觉地道:“什么声音?”
骆贤并不做声,轻飘飘落在院子里,抽出刀来,抢步堵在门口,见人就是一刀!
她手黑刀快,瞬间便结果了两个,第三刀下去,被人一刀架住,骆贤并不硬来,一手扯住地上一具尸首,一手抽刀,顺势便又跳回了院子里。
七八条大汉涌出来,瞬间把她围住,也并不多说话,抽刀上来便砍。这样打法深合骆贤心意,将那尸首扔在地上,身影飘忽来往,转瞬便又杀了五人。
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看了看,却变了战法,三人结阵而上,彼此呼应,仗着力大刀沉,只顾与骆贤缠斗,骆贤避过几招,暗地里运了运气,不闪不避对着大汉一刀劈下,这一刀却力大无比,只听金铁交击蓦地一声大响,大汉的刀已经去了半截。他只微一愣神,骆贤的刀便轻轻抹过了他的咽喉。另外两个也被骆贤如法炮制,电光火石间院子里横尸处处,骆贤将刀上血迹轻轻一甩,不言不语严阵以待,廊下观战的人此刻却朝她哈哈一笑:“骆十八果然名不虚传,小小年纪就刀法了得,不过,居然用的是这么套杀人一万自损三千的霸道刀法,我倒是没想到。”
这人自廊下提着刀慢悠悠踱出来,月光照在他脸上,正是个白净斯文的好相貌,配着修长身材,仿佛个吟诗作对的书生,只是笑容阴森冰冷:“诚王只略施小计,你便上了钩,可见不过是个寻常杀人之辈,也没什么可惜的,今天,就留在这里罢!”
骆贤声色不动,暗暗平复了一会儿胸口翻涌的血气,扬刀便劈了下去,这一刀沉重凶悍,再不是刚刚轻飘飘的力道,男子侧身躲过,刀尖微微一动,便卸去了她的力道。
“虽然是个速成的法子,但你能练到这个地步,也实在难得。”男子朝她好整以暇地一笑,仿佛只戏鼠的老猫,“我练刀三十年,也就碰见一个你这样可造就的材料,不妨趁早投胎,后世做我徒弟,如何?”
骆贤并不做声,只顾劈砍不休,刀法更加狠辣,男子神色渐渐凝重,最后冷笑一声,便也不再手下留情。
骆贤再怎么聪明勤奋,练刀数年与数十年的高下也是比不了的,何况男子资质并不在骆贤之下,只是她仗着刀法狠辣霸道一味舍命,才与男子争斗了百十来个回合,之后便现了败象。
肩上蓦地冰凉,骆贤还来不及感到疼痛,血已经涌出来,染红了她半截衣袖,她再勉强接了几招,身上便血花处处。聚起力气,骆贤恶狠狠一刀劈出去,男人微微向后一退,正要卸去那一刀的力道,却见骆贤向后一撤步,一转身上了屋脊。
“想跑!”男人勃然大怒,将刚刚对骆贤悍勇刀法的怜惜佩服瞬间丢了个干净,气急败坏地一跃而上,不料迎面便是银光闪烁,骆贤腕上一只小小钢-弩正对着他!
一箭钉上了男子的咽喉,眼看着男子翻身栽下去,骆贤眼前一黑,也摔了下去。好在她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神智,蹂身一把抱住男子尸首,让男子垫在自己身下。
一声沉重的闷响下,甜腥的液体溅了骆贤一身,她再也忍不住,一口淤积已久的鲜血喷出来,也昏了过去。
她刀尖上打滚久了,其实并不惧怕身上那些皮肉伤,只是修习的刀法霸道麻烦,那确实是个伤人一万自损三千的速成法子,和男子全力厮杀了许久,经络脏腑都疼痛地仿佛周身撕裂了一样,若不是刚刚几乎连刀也险些拿不住,骆贤也绝不会使保命的最后一招。
骆贤最后是被雨浇醒的。雨势磅礴,劈头盖脸地砸在她脸上,清醒的一霎那几乎睁不开眼睛。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翻身坐起,只见夜色依旧深沉,视线所及之处,雨帘下依旧尸首遍地,并没人起来。
按捺着脏腑疼痛,她站起来,捡起自己的刀,依次又查看了一遍尸首,都是死透了,冰冷僵硬了,人数也对得上。自男人身上拔下弩-箭,深深吸了口气,骆贤运气轻身,几个起落上了屋顶,沿着来路往回走。
这一次却是艰难万分,雨势极大,连伸手可及之处都难以看清,屋瓦更是湿滑无处落足,骆贤伤势沉重,提气时便觉得五脏六腑翻涌不休,疼痛无比,勉强越过几道房梁,骆贤不得已改了路线,转路向西,在一个僻静无人的院子尽头翻身而下。
伤势让她没能如意地控制住身体,踩着最后一块瓦的时候她眼前一黑,几乎是滚落在院子里。院子是土地的,被雨水浸满的柔软,骆贤落下去,便溅起一头一身的泥浆,她咳嗽着吐出血沫,同时便吸进了满口的泥水。
像个小泥猴似的咳嗽着站起来,从不远的地方捡起一块破烂油布裹住身体,骆贤轻轻撬开木栅栏门,穿过巷子走了。
夜深雨疾,街上空荡荡的,天地间漆黑不见五指,偶尔雷电横空而过,才能瞬间照亮路边一个踉跄而行的小小孤魂。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抱着刀,骆贤慢慢沿着小巷朝李府走,一边走一边颤抖不止,她冷,她疼。
勉强挣到李府后花园门口,骆贤摸出枚小小钥匙开门进了小屋,自水缸里舀了碗冰冷的井水喝下去,借着这点冷意激起的清醒,她来不及喘息,一鼓作气地点燃了西边小厨房的锅灶。先将自己那身满是泥浆血衣的衣裤连同油布一起烧了,看着火势旺起来,骆贤将锅洗涮干净,随便撒了两把米下锅,又自缸里舀了盆水出来,将自己洗涮一番。洗干净了,锅里米粥也已经做得,骆贤舀了一碗出来,觉得香气诱人,可累极了疼极了之余,却没有一点胃口。
勉强吃了小半碗,胸口翻涌地更加厉害,骆贤猛地一记咳嗽,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等她挣扎着熬过去,还来不及去嗽去满口甜腥,就下意识地放了筷子——雪白的粥里鲜红的血沫格外触目,骆贤仔细看了一眼,决定不再吃了。放下碗上了床,挣扎着扯过棉被盖住身体,骆贤歪过身子,就此在渐小的雨声里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