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狼祭》八寳、

3、{三}

　　十六年间，她每次受伤都会去找小奴。

　　小奴是它在十六年前捡到的，那一天爹与族里的人都出去了，说是要斩杀妖孽。整个村子里只剩下三岁的她和阿嬷。

　　依旧是这般的大雪纷飞。

　　她在厚厚的雪堆里发现了一只小狼崽，阿吉喜欢极了，便求着阿嬷瞒下阿爹，养了它。

　　自那日起，他们的命运就注定相连。

　　她从不把小奴当做一只狼，所以她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听到小奴说话有什么奇怪

　　阿吉一直很庆幸，小奴可以说话，小奴愿意听她说话。

　　小奴是唯一一个，不嫌她傻的人。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修冥初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一路抱着阿吉，对她施了些法术，让她昏睡。一路奔过草莽，来到山洞。

　　火折子点燃，山洞明亮起来。

　　山洞不深，可以容下两个高大的成年男人。被火光一照，整个洞穴一览无遗，一堆蓬松的稻草和被刮得哪里都是的积雪。

　　修冥初将阿吉放到稻草上。

　　身形一晃，化作雪狼，轻轻的跃到稻草上。

　　阿吉悠然转醒：“小奴？”

　　小奴伏在阿吉身前，轻轻的舔着阿吉的伤口。

　　粉红色的舌头轻柔的从伤口上扫过，阿吉嘻嘻的笑：“好痒……”她笑着伸手去捋小奴的毛发。

　　通红冰冷的小手一触碰上小奴，它就颤了一下。

　　下一刻，就潜意识的用尾巴裹住了她的手。阿吉的手总是被冻，又痛又痒的时候，她就过来与小奴叨念，时间长了，小奴学会给她捂手，每当她的手有一点被冻的趋势，它就用尾巴将她的手捂暖。

　　“嘻嘻，小奴，还是你好。”她眯起眼睛笑，任由小奴的尾巴裹着她的手。

　　她侧身躺着，枕着胳膊看着小奴，倦意涌上，就睡了过去。

　　洞里湿寒，睡梦中的她不禁蜷起身子。

　　小奴收紧了尾巴，感受着从那双小手上传来的凉意，莹白的光从小奴身上射出，一个模糊的人形缓缓显出，他凌空浮起，飘在阿吉的身上，专注的望着他。

　　妖佞的脸上，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

　　十六年了啊……

　　安睡的小脸恬静清秀，让人感到莫名的温暖。修冥初轻飘飘的落下，近的几乎要覆在阿吉身上，近的两张脸似乎快要触碰。

　　她的睫毛微卷。

　　她的鼻梁秀挺。

　　修冥初将她的每一寸都纳入眼中，不禁又离她进了几分，轻喃：“阿吉……”

　　阿吉特有的味道窜入鼻尖，干爽而好闻。

　　那是——

　　血液的味道！

　　猛然间，眼中的依恋便被戾气覆盖，修冥初嚯的飞出好远，一直飞出了山洞。

　　他躺在洞口的雪上，一直到天明都不曾动弹。

　　她怎么忘了，她体内有着被诅咒的血液。

　　天逐渐放晴，有稀疏的阳光照进山洞。

　　雪狼窝在洞口，柔软的尾巴圈在自己身前，暗红色的眸子望着洞外的一片雪景。

　　它看着阳光一寸寸的移进自己，眸中有着近乎痴狂的情绪。

　　当那一抹阳光照射到它身上时，仿若又千万道金丝从它身上射出，而后将它包了起来，形成一团光晕。

　　光晕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然后慢慢的消退，缓缓呈现出光晕中央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

　　银发如瀑布般围在周身。

　　他睁开狭长的眸，暗红的眸子迎向如光。

　　日光温暖。

　　他并未起身，就这样仰着望上去，狭长的眼儿微微眯起，他一言不发，就这样瞧着，可看着看着，湛蓝的天空上却出现了一个人的脸。

　　乌发红衣，红线铃铛。

　　她嘻嘻的笑着，右手拈着鬓间那撮系着红线的头发。

　　阿吉——此刻正在洞中熟睡的人。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依恋，缓缓的伸手过去，却在即将触碰到她那一刻——

　　“不！”他低吼，倏地收回了手。

　　下一刻，那双暗红的眸子复而涌出彻骨的恨意：“为什么日夜纠缠着我？为什么要让我一再的看到这张令人厌恶的脸？”他恶狠狠的低吼，胡乱的摆着手，妄想抹去脑中那张笑颜。

　　“难道你们害得我还不够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一世还要让你们的后人折磨我？神眷——”他指天大吼：“你已然将我贬入凡间，转世为狼，这一切难道还不够么？”

　　他摩擦着那两颗尖利突出的牙齿，直到将唇瓣磨出了血。

　　“巫族、巫族……”他一遍一遍的念着，仿佛要告诉自己，这个种族是自己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用手盖住眼睛：“令人厌恶的种族，总有一天，我修冥初要饮你血肉，食你尸骨！”

　　他一遍遍的叨念着。

　　——“小奴，你若是个男人，我定嫁给你。”

　　“巫族、巫族……”他念着念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阿吉、阿吉……”

　　——“嘻嘻，小奴，你舔的我好痒啊”

　　“阿吉……”

　　——“喂，死小奴，你看你，把山洞弄得这么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拉屎要到外面去！”

　　“呵……阿吉……”

　　“巫族……阿吉……”修冥初的眉头越蹙越深，仿若此刻他的魂魄已经抽离，堕入一个梦魇：“阿吉……巫族……”

　　……

　　“你要杀了她。”有声音自黑暗中响起吗，是他最敬仰的魔迦顿大人。

　　“为什么？她不过是一个痴子。”

　　“她是受诅咒的巫族人，也就是巫族的命脉，她死了，整个儿巫族便完了。”

　　“受诅咒？”

　　“巫族人天赋异禀，行常人不能行只是，会受上天恩宠，也会遭上天妒忌。天人唯恐巫族人野心变大，于是对他们施了咒，在他们之中，会有人拥有疯狂的血液，当魔性大发时，便是巫族灭亡之时。”

　　“何时会发？”

　　“因爱而发，她付出爱时，便会魔性大发，屠杀族人。但如果她被杀了，巫族同样也会灭亡。”

　　“爱？”

　　……

　　修冥初突然醒了过来，他陡然坐起，伸手攥住脖颈间的铃铛。

　　那枚铃铛，阿吉的颈间也有一个，是铃铛蛊，无论她远在何地，只要一摇铃铛，他就可以感觉到。

　　金玉铃铛带着他的体温。

　　好像阿吉的怀抱一样暖暖的，他心神一漾：“是该让你爱上我，还是杀了你？”

　　不不！

　　他怎么可以爱上巫族的人？

　　若非他们，他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只要一个瞬间。

　　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阿吉，毁了整个巫族。

　　可是——他用了十六年来恨阿吉，却无法在这十六年里找到任何一个瞬间狠下心杀了她。

　　……

　　“你要快，巫族人还不知道这一世的诅咒血液在阿吉身上，若是等他们发现了，你便没了机会。”

　　……

　　“他们已然发现你转世重生，现在正四处寻你。”

　　……

　　“若是再不动手，被杀的那个人便是你了。”

　　……

　　黑暗中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响起，修冥初伸手覆住眼睛。

　　阿吉的笑颜忍不住又一次浮现。

　　修冥初猛然间抬起手臂，露出尖齿，在自己的臂上狠狠的一划——血珠渗出，顺着已经结痂的疤痕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