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云尽》染紫

79、第七十九章 梧桐影

　　这梦太美，如何舍得醒来。

　　阳光炽烈地照在床前空地上，风吹得木窗咯吱吱地一阵轻响，苏云尽并没有去理会，只是闭紧双眼在心里细细回味昨夜梦中每一个细节，原来自己爱他竟已到如此地步，以前不愿给他，不过是害怕，怕他只是想要这身体，可是如今，若他还在即使真的只是想要这身子，她也无所谓，她会给他，把自己献给他，直到他厌倦，直到他不屑一顾。

　　而这些偏偏是最奢侈的事情，只是她在痴人说梦，把身子紧紧裹在被子中，同时也将自己禁锢在心牢里，眼中流出的泪水比前几日更加汹涌。若是不得相守，原来就算是在梦里，相见亦不如不见，梦醒后留下的依旧是无穷的空虚无尽的寂寞。

　　推门声让云尽敛了哽咽的哭泣，她等了良久，夏婆婆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过来摸着她发顶安慰几句，这样也好，免得自己红肿的双眼被老人家看到又要惹得她伤心。

　　平复好心情，她从被子里爬出来，略带歉意地看向夏婆婆，却惊见一袭浓黑静立床前，她没有动，只是痴痴地与他对望，本已止住的泪水又肆虐地淌了下来，这梦，竟是如此折磨人，即便是梦半刻的分离也会令人心神皆碎。

　　起身扑进他怀里，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这梦可以做一辈子，对不对？”

　　搭在她腰间的手一僵，莹亮眼眸里泛起微微的湿意，勾起她下颌，林沉渊心疼地看了许久才轻声说道：“云尽，我没死。”

　　云尽摇摇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眼神有些痴傻，手指抚着他脸颊一点点一寸寸地细致摸索，温润的触感让她全身都止不住哆嗦，忽然她伸手紧紧捂住双耳无法抑制地大叫起来。

　　撕心裂肺的叫声让林沉渊猛然一惊，慌忙把处于癫狂状态的苏云尽搂在怀里，她却像得了失心疯般在他身上不停地抓挠撕咬，朱红的唇狠狠咬在他颈根处，那疼痛比之身上每一道刀剑之伤都是微不足道的，可此刻他却觉得疼痛的感觉竟渗到了身体里，直让人痛彻心扉。

　　疯狂的叫喊逐渐变成细细的呜咽，疼惜地扳过她头颅，茫然定在他脸上的涣散眼神让林沉渊心中一阵抽痛，抚上沾着丝丝血迹的艳红唇瓣，修长手指在上面徘徊良久，最后他俯下头带着深深的爱怜吻了上去，他的血在两人唇舌间辗转。

　　怀里半点儿反应也没有的人儿让他的心更加剧烈地疼痛，贴在她耳边温言细语地说了很多话，痴傻的小人儿却依旧不为所动，焦急地想要让她恢复些神智，当他发现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时毅然放弃了所有举动，他抱着她，甚至是有些笨拙地抱着她，心里第一次涌出绝望和无助的情绪，原来一个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时竟可以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

　　空洞的视线在空气中痴望，过了半晌她忽然闭紧双眼，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林沉渊，你总是在骗我，生，死，爱，恨，你的话我该信哪句，又能信哪句，你知道我爱你，知道我是个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的女人，你却每次都在我几乎要相信你爱上我时无情地摧毁我所有的希望，以后我不会再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你爱也好，不爱也罢，生也好，死也罢，三年之后爱恨生死两不相欠，再见也只是陌路。”

　　痛在身体里蔓延，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也和她一样轻轻合上一双眼眸，过了许久才苦涩地开口道：“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不肯相信我的心。”

　　“你的心我要不起，你身上有太多我穷尽一世也无法了解的东西，我不喜欢这种感觉，相爱的人之间藏着很多对方无法知道的秘密，这种感觉让人不安，让人害怕。”

　　“云尽，你是在怪我没有对你坦诚以待，可是你自己呢？”

　　嘴里发出一阵吃吃的轻笑，她抬起头坦然对上他质问的目光，伸手触碰他带着些痛苦的面颊，苏云尽低声说道：“所以说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对彼此起那种心思，我一直都在想你究竟是爱上我了，还是想利用我，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总会想法子去陪你，因为我知道我爱的人也是爱我的，可是你活着我就还是要对你存着戒心，继续猜疑你，想你为什么没有死，那时却骗我说你要死了？想你为什么第一次要我是在十五，而昨日却刚巧是初一？想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雁鸣山，又为什么会带我去那个山洞？……甚至有时候还要想同为你手中的棋子，孟嫣然和我在你心里的分量究竟谁轻谁重？”

　　她叹了口气，又续道：“沉渊，你爱不爱我，我这辈子都看不懂，现在我也不想看懂了，以后再遇上那日的情况我也绝不会想着陪你而去，所以你再也用不着费尽心思诳我把普通毒药当鹤顶红吃。”

　　明显地感觉到搂着自己的人身子慢慢变得僵硬，过了片刻一个嘲讽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三年为期，从此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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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如白驹过隙，忽然间已到了深冬时节，日子过得平淡而自然，自从发生了上次的事情以后苏云尽很少会离开凝华园，林沉渊则除了偶尔有事务需要处理必须离开苍月教，基本都会陪在她身边，两人犹如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在凝华园中一起渡过的岁月相敬如宾相濡以沫。

　　每日卯时林沉渊都会把怀中睡意正浓的苏云尽唤醒，带着她去隔壁密室修习内功，有了他的帮助，云尽自然是进步神速，内功基础打好后他又悉心指导她习练轻功的法门，所以对于现在的苏云尽来说想要翻过天水门那道阻隔她进入樱园的高墙实在是稀松平常之事。至于毒术，在林沉渊这样一位严师的督促与传授下自然也是成就非凡。

　　孟嫣然是在云尽得知林沉渊未死的第三日离开的，之后她又曾来苍月教小住过几日，她在的时候林沉渊白日都会伴在她身边，到了晚间却一定会返回云尽这里。

　　那日之后云尽与林沉渊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两人在一起时从来都不会去谈那些阻在他们中间的是是非非，仿佛他们就是人世间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痴男怨女，没有家国也没有天下，只有彼此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只希望在这有限的日子里至少对方可以是幸福的。

　　夏婆婆不知详情，与云尽在一起时总是唠唠叨叨让她快些给小少爷添个小小少爷，云尽每每闻了也不解释只是抿唇轻笑，夏婆婆见了她这副模样心中更是焦急，如此一来园子里那些奇珍异品差不多全进了她老人家的汤锅，最后再被老人家灌进苏云尽的胃里。

　　到了冬日温度寒凉，云尽更是极少外出，暖和的时候林沉渊还会带着她出去转转，现在每日除了练功的时间基本都待在房中，林沉渊怕她无趣时常拉着她一同去与母亲下棋抚琴，兴致上来了云尽偶尔也会唱上一曲，那景象倒也算得上其乐融融，唯独司徒宁那美丽妇人一双清澈的翦水秋瞳中总是带着些浓得化不开的哀伤，而那目光在看向林沉渊时，里面又多了几分不舍和痛心。

　　年关将至，林沉渊这次出去已经五日还未返回，云尽一个人在屋子里闷了许多日实在无聊，送走夏婆婆后她起身披了件白狐裘，外面雪花纷飞，她把狐裘上的大帽罩在头上，只露出一张小脸，长发从两侧垂下，衬着白狐裘倒是格外引人注目。

　　行色匆匆地来到园门前，推开门时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前一动不动，那人身上早已被雪覆盖，犹如一尊雪人，可他却似没有知觉般，也不知抖一抖身上的积雪，今日雪下的不大，看他的情形应是在此处已站了多时。

　　那人闻了门声，急忙抬头看过去，与云尽四目相对时面上忍不住露出失望之色。

　　看清那人面容，云尽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到林沉渊和她说过的话，也就明白了其中原委，再有两日就是年三十，想来林慕平应是想和夫人一起过个团圆年，只是看如今这情形，怎一个难字了得。

　　云尽上前两步与林慕平问了安，刚想离去却听得林慕平缓缓说道：“苏姑娘，老夫从未见渊儿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你，可要对他好些。”

　　低低应了一声，云尽快步向远处走去，她和林沉渊之间还能怎样，现在至少还能对彼此好，将来呢？坦诚以待？要怎样坦诚？告诉他自己来自另一个时空？告诉他自己根本就不是苏云尽，根本就不是那个天下人认定的知道吐斯沐下落的苏云尽？他会信吗？还有那个王宝儿，在雁鸣山时他就曾问过自己，他一定对她产生怀疑了，也一定早就调查过王宝儿，他那么聪明就算不能完全猜中也应该猜出个大概，而自己还能活下去，不就是因为混灵珠，如果他相信自己不是苏云尽，自己又会得到什么结果？她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凝华园门前的林慕平，白茫茫的天地间那个身影几乎与天地融为一色，想到仅是这一扇门对于林慕平和司徒宁来说却似隔着千山万水，那她和林沉渊呢，他们之间横亘着生生世世，这距离要如何跨越？无奈地叹息一声，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低头向宋翔飞的住处走去。

　　听林沉渊说，她上次被掳其实是个意外，一切都是宲祎国九王飒容策划的一个阴谋，据那两个掳她的兄弟手下大头目交待，他们本是冲着孟嫣然来的，飒容暗地里买通两个轻功高强的武林人，又派人在闽州散播有关吐斯沐的传言诱他前去，打算趁他不在教中让那两人偷偷掳走孟嫣然，孟嫣然若是在苍月教出了事，孟建德就算不和林沉渊翻脸也定会与他心生嫌隙。而那两人未如飒容所愿掳走孟嫣然，反而掳了苏云尽，想来定是临时起意，打起了混灵珠与血玉的主意。

　　可让云尽想不通的是那日她在昏迷之前明明看到孟嫣然也晕了过去，为何贼人不将孟嫣然和她一起掳走，如此还可向飒容交差，岂不是两全其美？她心中这样想倒是未曾和任何人说过此事，大家都以为她胸口的伤是那两兄弟所为，她说了也不过是给自己找麻烦，反正死不了，谁打的又能怎样。

　　林沉渊嘱咐过云尽，他不在教中时若她实在闷的慌就去找宋翔飞，原因自然是姓宋的武功高强，遇上什么危险也可护她周全，云尽今日实在无聊，寻到宋翔飞住处，想央他带自己出去转上一圈，本来她是极度讨厌宋翔飞的，但自从上次他将自己和林沉渊从贼人处救了回来，云尽对他的看法就有所转变，再经过几次的相处两人反倒成了至交好友。

　　此时也正感闲闷的宋翔飞手中握着一杆狼毫笔，面前的白宣纸上只字未染，眼睛望着外面纷扬的飘雪静静出神。

　　云尽脱了披风，抖掉上面细小的雪花，瞟了一眼仍旧立在原地做诗人忧郁状的宋翔飞，忍俊不禁的笑意在脸上慢慢扩散。

　　宋翔飞狐狸眼一翻，掷了手中毛笔，负手来到她面前，“苏云尽，你笑什么？”

　　云尽摆摆手，随便胡诌个理由搪塞过去，偷偷打量宋翔飞的反应，见他本来绷紧的俊脸此刻已是喜上眉梢，云尽心道：“这厮还真是好糊弄，只要听着舒服，明知是骗他，也会甘之如饴。”

　　趁他心情好，云尽急忙说明来意，宋翔飞二话不说，带着她去了集镇，镇上好玩的去处被二人逛了个遍，回去时已是午夜时分。

　　到了凝华园门前，云尽定睛细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寒月之下，林慕平依旧伫立在原地，身上积雪已将整个人覆盖，看那架式应是从始至终都未曾动上一动，她心中酸楚，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低着头默默从他身边走过，直接回了凝华园。

　　第二日时她想去看看林慕平是否还在那里，心中又很是不忍，也就未再出凝华园的门。到得第三日已是年三十却不见林沉渊回来，外面喜庆的鞭炮爆竹声声震耳，她的心却有些空落落的。

　　到了晚上，司徒宁罕见地与她和夏婆婆一道用了晚饭，饭后夏婆婆又来她房中叨了好一会儿，自然是安慰她不必忧心，林沉渊今日定会回来之类的。

　　夏婆婆走后，云尽觉得无趣也早早睡了，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迷糊中睁开眼睛，果然是多日未见的林沉渊。

　　侧头看了她许久，他轻手轻脚爬到双眼紧闭的苏云尽身边躺好，云尽往他怀里靠了靠，含浑不清地嘀咕道：“刚回来也不换身衣服，臭死了。”说完，又往他怀里靠了靠，睡得人世不醒了。

　　本来以为林沉渊回来后这年可以过得热闹些，哪知大初一的他除了在她未醒时去沐个浴，顺道给司徒清拜过年，等她醒后又拉着她去给司徒宁和夏婆婆拜年，然后就是大睡特睡。

　　林沉渊急着赶回来三日都未曾合眼，如今才会这样，云尽窝在他身边无所事事，只好陪着他一起会周公，如此到了晚间两人自然全都精神奕奕。

　　云尽想着今日是初一，心情实在有些忐忑，平时倒是说不准，每逢月圆月缺之夜他却一定会要她，而且是很强硬地要她，平时她若不愿，林沉渊从来不会强迫，只有那两日却是不容拒绝的。

　　外面鞭炮爆竹依旧声声震耳，林沉渊轻抚她面颊，一个翻身压了上去，黑眸盯了她半晌，唇角含笑吻在朱红的唇上，热吻过后他有些粗暴地扯去她全身衣物。

　　之后，男子浓重的喘息，女子撩人心神的哼吟在震耳的爆竹声中纠缠交错，室外寒冬冷月，室内春/色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