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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并没有确切的记载日期,季节的偷换已然发生。

      山泽褪去了炎夏的外衣,青翠涂上了亮黄,深碧渐增幽黑。

      就连一向在这方面的反应都要钝于常人的犬夜叉都会在做伸懒腰这一“每日必行”时感到背后有嗖嗖的凉意。

      而戈薇已经打过第六个喷嚏了。

      “喂!犬夜叉,快来看快来看!”

      撅着蓬蓬大尾的七宝相当兴奋地在石块间跃来跃去,短短的爪子指向东侧的天空。

      “啊,好有趣!”

      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的黑发女孩已经把“糟糕要是感冒了会影响体能测试”这样的念头踢出大气层,双手合拢在胸前——所谓PIKAPIKA的眼神就是如此了。

      银发犬耳的半妖少年一面嘟哝着一面侧头仰起。

      ——原来是飞往南方的雁群啊!

      映衬着湛蓝的天幕,异常清晰的视角,整齐划一的雁阵变换着队形,一连几次,终于意气满满地消失在天际。

      戈薇好像说过这叫“候鸟”或者之类的东西吧。

      ——候鸟南徙发生在秋季,寻找到温暖的地方度过寒冷的冬天后,又将在和暖的春日返回原来居住的地方。

      ——因为低温与食物短缺的缘故不得不离开,简直跟被迫离乡的人类一样嘛,所以经常有人会以“候鸟”的名义写出思念家乡、渴望归返的作品来。

      上一次戈薇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犬夜叉难得地没有露出暴躁不耐的表情,正当女孩子为这来之不易的体贴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时,却发现那个笨蛋已经睡着了。

      据另外的二人一妖回忆,那天的“坐下”可是相当的铿锵有力连绵不绝啊~~

      “切,有什么好看的,每年都要重复这么傻的事情。”

      尖尖的指甲不经意地在手边的灰青色石块上留下了浅浅的白痕。

      去山下村庄问路的弥勒与珊瑚过了很久才回来,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收获,最近的地方没有妖怪暴乱的迹象——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奇特。

      “再往前走上几里就到了空集山,之后的路具体通向哪边,村人也不清楚。”

      珊瑚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兀自在一边赔笑脸的弥勒才接着说:“有传言那是不属于人境的地方,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犬耳少年不意外地在年轻法师的脸颊上看到了淡淡的掌印一枚,珊瑚的话里有怎样的情绪他懒得去猜,可是肩头的小狐狸像突然记起了什么,用力一捶手心,咋呼呼地大声问:“我说怎么这么耳熟,空集山,是那个'空集'么?”

      “咦,是有名气的地方吗?”戈薇才收拾好地上用来野餐的器具,好奇地凑过来。

      “嗯!我以前听爸爸说过,空集山上有了不得的宝物呢!”小狐狸一跳一跳地落到穿着秋季校服的少女肩上,甩甩尾巴回答。

      “那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还可以找到四魂之玉的线索哟~~~”笑眯眯的戈薇扔下不容置疑的一句话,转身去推自行车。

      ——就算知道这绝对是借四魂之名行寻宝之事其他人\妖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穿过阔大空旷的原野,渡过奔流不息的轻泽川,翻过延绵数十里的山林,突兀地耸立在面前的,就是以空集山为主峰的巨大山脉。

      自然地域的划分,同时封闭了通往两个世界的道路。一年一年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神话轶事,早就给这座山笼上了重重面纱。

      就在这支由三又二分之一的人与二又二分之一的妖组成的小征队启程出发的时候,另一支规模稍小的队伍也接近了空集山的地域。

      “啊,这里还有一个!”

      桔色格子的小和服在奔跑的过程里发出轻快的摩挲声,小女孩毫不在意赤脚踩在隐埋了许多小石块的草地上,速度丝毫不减,扑上了一朵大大的厚耳菇。

      “呼——呼——呼——玲……慢一点!”

      身后的绿色生物已经气喘吁吁,枯枝般的手里除了惯常的人头杖,还多了一堆形状各异的野生蘑菇。

      “邪见大人!这一个最大呢!我要把它留给杀生丸大人~~”

      小女孩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欢喜,扎在头顶的辫子都微颤着。

      “杀生丸大人才不会吃这么不上台面的东西!玲啊,已经够多了,我们快点回去吧!”

      ——要是走太远又发生什么突然事件,那可不好交代。忠心耿耿的伪河童左右张望,时刻提防着从哪个角落冒出鬼鬼祟祟的黑影来。

      “邪见大人,你看,那是什么?”

      沾了点点泥土的白嫩手指正对着树林上方的空缺处,有奇异的妖光闪动着,倏尔又消失了。

      “啊——玲不要看!快走快走!”绿袍子小大人当机立断,把手里的蘑菇一扔,抓着小女孩的手就往回跑。只顾低头逃命的后果就是直直地撞上了挡在身前的“树”。

      “唉哟!”

      被反挫力冲倒在地的邪见怒气冲冲地抬头一瞪:

      ——呃,穿靴子的树?

      “杀、杀、杀生丸大人!”

      无论何时出场都处惊不变纹风不动的俊美大妖怪连看都不看脚边的某仆一眼,毫不犹豫地踩过去(……),扶起受牵连的小女孩:“玲,摔疼了吗?”

      小女孩飞快地摇摇头,连忙把宝贝似地护在手里的大蘑菇往前一送,附上大大笑脸:“杀生丸大人,这是玲特地留给大人的!”

      正对着灰不溜秋的某物体,从来都处惊不变纹风不动的某妖无言地抬头远眺。

      ——那是,空集山的方向?

      佛祖悟道后,有八万四千法门为教,究其根本,则为苦、集、灭、道,并称“四谛”。其苦,是谓人生皆苦;集,是谓烦恼惑障;灭,是谓涅槃入灭;道,是谓得常乐我净之径。

      是以苦海无边,烦恼诸多,方有我辈愿出生死苦海,到涅槃彼岸。

      山下的村庄并不大,居住的也是为躲战乱而来的普通村民。然而对于突然出现的奇怪组合,村人的反应却比其他地方要好太多了。

      这个疑问到了空集山才被解开。

      本应该草木丛生举步维艰的山道有明显的砍烧痕迹,一路向上延伸的路径被踩得很结实。

      “果然有真正的宝物吧!这条路前不久还被很多人走过咧!”七宝兴奋地说。

      那么多的寻宝者,肯定有千奇百怪的特性嘛。

      戈薇则大大地不高兴:“来过这么多人,宝物不知道还在不在。”

      “不会被拿走的。”跟珊瑚和好不能一路上异常安静的弥勒接过话:“谁都无法带走那个东西。”

      “耶?真的吗?法师大人知道那是什么吗?”少女睁大眼睛。

      “见到就知道了。”右手捋了捋作为这个时代的男性来说还算流行的小辫 ,弥勒拿出法师一派的庄严神情,随即冲戈薇挤挤眼——之前一直环绕在他周身的压抑氛围似乎在一瞬间消散了。

      “呃?好想快点看到啊——呐,犬夜——”正要回头问一直走在身后的少年的戈薇大大地吓了一跳:“犬夜叉去哪里了?”

      这个地方曾经来过。

      很久很久之前,曾经来过这里。

      并没有可以唤起回忆的景致,那种熟悉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红袍似火,银发犬耳的半妖少年敏捷地穿行在参拜者会刻意避过的密密丛林里。

      这地方,诡异地安静。

      似乎以山脚为界,再往上,任何生物的行迹都消失了。

      没有间或的鸟鸣,没有窜动的小兽,连更小一些的爬虫都没有。

      周围只有密密生长的树,极致的寂静中似乎可以听到植物拔节的声音。

      没有风,没有其他任何“活动”着的存在。

      虽然还无法直接看到,但他确定无疑。

      直指云端的山巅,那里有隐隐的洞口。

      “真是的,犬夜叉去干什么了,这么久都不回来。”

      起初还气呼呼的少女在走过快一半的路程时放软了声调,晶亮的眼睛里也多了担忧。

      “那家伙不会有事的,或许自己心急跑去前面也说不定哟~~”

      青年法师摆摆手,不过好意的安慰怎么听都像起了反作用:“虽然这样顺利的上山路很难见啊。”

      “到底是什么呢?”

      戈薇看了看随着目的地的接近越来越紧张的珊瑚,又看了看正好相反的弥勒,最后还是把视线放到了一直努力往前跑的七宝身上。

      真是让人担心啊……

      犬妖一族最为鼎盛的时期,正是在闻名整片陆域的斗牙王治下。

      当时西国的疆域,大大超过了祖先最初的界定与邻邦东国的容忍。

      然而,最强实力的名号不是用来撑台面的——不可一世的猫妖亲方也被毫不犹豫地打了回去。

      以空集山为界,人境的另一边,就是妖域。

      除了曾与人类混居的宫城之外,无论西国东国,都有一片完全属于本族的领地。

      那是族群的发源之处,人类所说的故乡。

      “邪见,你驾着阿哞到那边的山头等我。”

      安置好玩累了在休息的玲,稍微整理了华美的衣袍与流丽的长发,杀生丸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看正盯着自己做的这一连串动作口水都快流出来的仆从。

      “啊?是!——呃,大人要去查看那妖光的来处吗?”

      这一次脑筋转得挺快吧?绿色生物洋洋自得。

      “刚才好像有闻到讨厌的气味,我很快回来。”

      似乎不置可否,似乎满不在乎。

      一步一步走向那座耸立的孤峰,这个鲜遇敌手的年轻大妖怪心里,盛着无人可知的想法。

      低压的云层正在向峰顶聚拢,四处涌来的风遭到无形屏障呃阻挡,在以空集为中心的邻近山林中狂乱穿梭。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曾经来过这里。

      最开始的时候,是绝对的厌恶吧。

      某个半妖的存在,是父亲大人背叛母亲的证明,是侮辱血统的存在,是分去父亲大人的注意的障碍。

      可笑自己,除了一把钝得砍不动任何对手的天生牙和一团糟的国务,连父亲大人葬身何处的内情都无法得知。

      那段日子真是糟透了。

      要应付不时前来挑衅的敌人,要安抚国中浮动的妖心,还要避免做出刺激母亲的举动。

      比如去处理掉那个女人和小半妖这样的打算。

      那时的杀生丸,还没有长成如今这般俊美中犹带肃严的庄重模样,也没有修炼成如今这般无懈可击的冰山面具。

      毕竟建了族中那群废物长辈,还得为了国基考虑摆出一点尊重的样子,然后在母亲的面前恢复成小冰山的状态以示不满(我抽了我绝对是抽了><)。

      好不容易抽出一点空去透透气,还能捡到早几年就想杀掉的小半妖。

      杀生丸只知道半妖很弱,却从不知道半妖小时候可以弱成这样。

      据说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去世,只能在人类村庄里生存的小半妖受尽了欺负,可以保身的妖力一点都没开发出来,生病烧得快要死掉的时候被赶出村庄晕倒在山林里。

      要不是他恰好路过,不是病死就是被早在一边虎视眈眈的妖怪吃掉了。

      考虑到这两种死法都有辱家门,杀生丸用光鞭卷起了某半妖,甩到了还是小阿哞的背上。

      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父亲大人亲手制成的火鼠裘里,因为团成一团只能看出鼻子的侧线很像父亲大人,带着一点调皮的弧度。发色很纯,耳朵没能完全化人,支棱在头顶。

      高温正在慢慢退去的小小脸上有红得异常的晕色。

      少年杀生丸斜靠着树干,看向渐渐沉没的红日,盘算着可行之法。

      要不要等他病好之后告诉他原因再杀掉?

      不对,如果这样还不如一醒来就动手吧?

      万一神志不清根本不明白状态……那还不如现在——那么,捡回来这个东西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睡梦中的小半妖嘟哝着叫了一声“妈妈”,然后伸手抓住了最近的一块布料。

      那是杀生丸漂亮的织锦衣袖。

      皱了皱眉抽出来,因为对方根本没有什么力气所以很容易就做到了。

      可是才有恢复趋势的小小脸庞居然也皱成一团,身体颤抖着缩了缩,带着哭腔又是一声:“妈妈!”

      额中有一轮魔异般的弯月印记的少年犬妖想了想,还是把袖子塞了回去。

      半妖很快又安静地陷入不可知的梦境。

      这绝对不是同情之类的举动——因为会好的快一些,自己要做的事情也更容易完成。

      合上双眼的那刻,他似乎看到了那一晚惊慌地抱着婴儿逃出庄园,尽管害怕得全身发抖却依旧努力地保持着挺立姿态的女人。

      “犬夜叉,他给他取名叫犬夜叉。”

      女人抬起头直视自己的时候,几缕松散的乌发连同肮脏的灰烬一起贴在脸颊上,衣饰凌乱,产后羸弱的身体随时都会倒下,而她的眼睛却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一般让人不敢逼视。

      取了名字又怎样,半妖永远不会被族内接受,无论是哪一边——甚至就在这个刚出生的夜晚都能死去。

      而自己,不知是受了何等影响,竟然放走了她。

      父亲大人,却死在了那一夜。

      朦朦胧胧的曦光中,杀生丸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

      很难得会有这样的深眠,尤其是在睡前还想起了父亲的时候。

      醒来的原因很简单。

      腿被压麻了。

      罪魁祸首正抬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脑袋,抱着白绒绒的——呃——手里还捏着半只皱巴巴的袖子。

      大半个身子压在自己右腿上的红衣小鬼疑惑地打量着自己。

      “咔嘣”

      第一次,杀生丸白皙的额头上冒出了鲜红的十字路口。

      我决定了,我会让你成长到足够强的程度,然后作为对手,杀死你。

      那么,竭尽全力证明你这用父亲大人的生命换来的存在的意义吧,犬夜叉。

      站在洞口几米外的犬夜叉终于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前因,过程,后果。

      这个地方,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段小小插曲。

      回顾过去的时间刚好够戈薇他们爬上来。

      犬耳少年独自站在山巅之侧,如火一般的红袍与银光流泻的长发一齐在风中翻动。

      终于走完顺坦到过分的山路的戈薇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靠近山顶的地方有很大的风,就像将整座山所有的风力都集中到了这一处。

      她突然无法叫出他的名字,看着那个身影深陷在比风圈更加遥远的地方。

      少女不由自主地觉得,执意到这个地方来,或许是一个错误。

      “哇!犬夜叉你怎么比我还快!”骑在云母身上的小狐狸大叫着打破了除了风声之外都静得如死水一般的气氛。

      伫立在那一处的少年慢慢回头,露出不甚清楚的笑容:“呔!是你们太慢了而已。”

      才迈入一只脚,头顶就有东西直扑过来。

      干脆地抬手一抓,被提住腰部的小东西兀自扑腾着,嘴里还“哇呜”叫着。

      华服少年随手一扔,把像一团红果子的小鬼甩到了稻草垫上。

      “这么没用的伏击根本就是浪费体力。”

      以上就是今日特训的评价。

      几乎什么都不会的犬夜叉在醒来后迅速成了某妖的小尾巴。

      根本不用多担心,半妖会在他赶路的时候乖乖地趴在(?)阿哞身上,下地活动的范围不超过五米,只要这边一有动作就警醒地跑回来。

      是害怕再被丢下吧。

      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的目的,盲目地信任着自己的弱小半妖。

      哦,还得加上“笨蛋”两个字。

      拿不动刀,记不住拳法,到现在只会一团乱抓。

      说起话来还会因为偶尔的咬字不清伤到舌头。

      偏偏他还为这种弱者推迟了返回西国的行程。

      这应该不算逃家吧?

      母亲大人知道之后,关注重点会在哪个地方?

      到底怎样才能让那个家伙改掉入睡后自动蹭过来的习惯?

      …………

      日子,就是这么过去的。

      “我要第一个进去!”

      七宝君很大胆地迈出一步,然后停住,回头疑惑地问:“怎么了?”
      这个问题的对象是站在最后的戈薇。

      少女不知为何,对这个有隐隐光线透出的山洞有着排斥。

      而那排斥中又有一股熟悉无比的力量在吸引着她。

      没错的,那是四魂碎片的力量。

      可是,碎片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这种空落落的情绪又是什么?

      “戈薇,还好吗?”珊瑚小声问。

      “嗯,没事。”黑发少女迅速瞥了一眼自己身前两步远的犬夜叉,挤出一个招牌笑脸:“我有点紧张,一起进去吧!”

      但从外部来看,山洞不会太大,但是光线昏暗的过道已经走了五分钟还多。

      “是结界。”

      弥勒顿了顿法杖,有微弱的金色光芒在头顶闪现。

      “很古老的有宗秘法,到现在已经失传了。”

      “法师大人突然变得这么厉害,真让人意外啊。”戈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自然一些,却无法控制身体的颤动与尾音的紧张。

      有什么东西,在这山洞的深处蛰伏着。

      她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察觉。

      明明有,无可抗拒的涌动,暗潮一般地袭来。黑暗正在侵蚀这个空间,山的深处有谁的悲鸣——

      差一点,还差一点!

      “啊。”少女脚下不稳,往一边倒去。

      犬夜叉及时地接住了她。

      然后她才发觉,颤抖着的,不止她一个。

      “没事吧?”与往常无异,略带一点沙哑的少年嗓音。

      “嗯,没事。”

      那颤动的温暖随即离开了她。

      又过了十分钟,他们抵达了山洞的中心。

      这个位置,也就是结界的中心吧。

      空旷的大厅,由山石构成一切布置,中心处有圆桌大小的石台,那之上放着一盏静静燃烧着的石灯。

      这个石厅里的一切构成,都来源于这盏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石灯。

      一点不大也不小的灯火托倚在做成神龛模样的石盏之中。

      “就是这个?”

      七宝张大了嘴,戈薇也露出不解的神情。

      “嗯,就是这个。”

      ——奇怪了,没有遇见其他人,那么之前的参拜者都下山了吗?

      又流露出可靠气质的弥勒双手合十,对着石灯深深鞠躬,珊瑚也肯定地点点头,柔和灯火下脸上的红晕十分明显。

      空集山原本不叫空集山。

      那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自从那位名为定惑的法师在此处结舍修行后,空集山便成了空集山。

      定惑法师一生所求,莫过于为众生解惑消恼,即使命尽升天,也将毕生法力与执念注在这一盏伴他苦修多年的石灯之中,赋予了石灯特殊的神力。

      众生之苦,皆源自于“集”。

      “集”是“招致”苦难的原因,即人之烦恼惑障。

      定惑法师多年修行,终觉人类之烦恼,莫过于所求甚多,或者不知所求。

      他让这一盏灯,拥有了洞彻心扉的能力,如同一面镜子,却只会告诉你内心最深处最想要的是什么。

      明白了最该追求的目标,就不会再有烦恼吧。

      可惜定惑终生执着,却算错了人心。

      就算知道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也有人会因为条件的限制而放弃;有人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人会一生追寻却无所得;还有人,会变心。

      人也好妖也好,最难得的,便是一颗“恒心”。

      这一盏石灯,成就了多少梦想,也造就了多少噩梦。

      “正确方法是闭幕念诵灯台上的偈语三遍,然后正眼去看那灯火。”

      明火之中,自有境地。

      弥勒出声提示,却没有要这么做的意思。

      七宝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戈薇却只觉自己抖得更厉害了。

      唯有脸愈发红了的珊瑚走上前去,背下了那短短几句偈语,回头看向重又变得玩世不恭的年轻法师,直到后者无奈地走到她身边,去看早已刻在心间的字句。

      小狐狸一拍脑门,跳着跑过去问那些字的大意。

      云母伸了个懒腰,摆摆尾巴,在一旁颇有兴趣地看着。

      黑发少女强压下越来越明显的不适,看向刻有经文的石盏灯台。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因缘起灭,得失之间,偏偏有诸多执着,需勘破假象诱惑,还一个内心清明。

      然而明知道一切皆空,却依旧无法放开,这才是凡间人性。

      最想要的东西,最想达成的目标,最想爱的人,也不枉称为珍宝。

      可是此刻,少女却希望自己能够停下这样怪异的行为。

      一直以为自己明白,最想要的是什么。

      戈薇闭上眼睛,顺从于铺天盖地的思潮。

      如果石灯告诉自己的,跟原来以为得那个不一样,又该怎么办?

      默念三遍,睁开眼,只是那温柔如故的灯火。

      她看到了交错的画面,从记事开始的那些重要时刻,自己所处的时代与这个混乱时代的交替,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爷爷、妈妈、草太……还有犬夜叉。

      这是在,筛选么?

      她看到了他们的初遇,青叶粗干之上安详沉睡的红衣少年;看到了他们的相处,从针锋相对到欢喜与共;看到了自己在蓝天白云下拉起了他的手……

      “小心!”

      身侧的暴喝打断了戈薇的追溯,她惊讶地回过神,在那之前已经被用力地拖离了原地。

      云母变身成大兽模样,撞开了并立的珊瑚与弥勒,嘴里还叼着呆若木鸡的七宝。

      他们面前的石地,已经成了深深的沼泽。

      如果不被推开,会慢慢地陷下去吧?

      会在最美的梦里陷下去吧!

      ——在那一刻被打断的她竟然会感觉轻松。

      少女发现自己依旧无法动弹,身体僵直地靠在犬夜叉的怀里,更糟糕的是,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她急切地看向少年的脸。

      那上面有一点忧伤,有一点怒气,还有一点同情。

      又是一阵难受的涌动,戈薇的眼角捕捉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个女人的身体,慢慢地,自那暗沉无底的深沼里浮出来。

      夏天快过去的时候,犬夜叉已经能独自捕捉一些小动物了。

      个子只长高了一点点,杀生丸拒绝承认那是自己讨厌外面一切食物的错。

      跟着他老是饿肚子的可怜小鬼,连正常一点的人类饭菜都没碰过。

      半妖却依旧每天欢蹦乱跳,有时会摘到奇奇怪怪的果子回来,大部分都被杀生丸直接丢掉了。

      已经不会在训练时发莫名其妙的脾气,已经能很自然地接受对方在看到自己教训来寻麻烦的杂碎后那无与伦比的崇拜目光。

      只是还不习惯,睡觉时老会往他身上钻的那个小小肉团——尤其是对方一脸满足地抱着白绒绒的尾巴(喂真的是么?)还不时蹭蹭。

      他从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耐心,容忍着不知“适度”为何的笨蛋半妖。

      或许那是因为过去,没有其他的妖怪试图靠近过——甚至在他拒绝之前。而这什么都不懂的半妖趁自己放松警惕的时候一步跨进了他一直以来有意无意地隔绝他人的气场之中。

      但起码还坚持了一点。

      他从不叫他名字,正如他从未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子。

      尽管有点瘦,尽管还有半截小腿陷在泥泽里。

      “颜姬,好久不见。”

      她听到犬夜叉悲伤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而自己被小心地放在离沼泽远一点靠墙的地方,他的手再度抽离。

      犬夜叉……

      为什么你会独身上山?

      为什么你没有念诵那段偈语?

      为什么你不想看到……

      为什么你的背影,如此……

      那个被称为颜姬的女子微怔着看着走向自己的犬耳少年,洁白如许的脸上带着认真回想的可爱表情。

      如同明月辉光下低眉浅笑的玉藻。

      “……已经重新拥有身体了吗?”

      红衣少年停在了沼泽的边缘。

      “啊,是你。”

      女子露出春花都会失色的笑颜:“居然长得这么高了。”

      说完还用柔白的纤手比了个大小:“那个时候你还只有这么大呢!”

      颜姬的笑里带着毫不做作的清纯,五官本身又有着难以言喻的媚态,混合起来大概就是任何女子看了都会羞于面对的美丽吧。

      “因为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那样美丽的笑靥微微一僵。

      “怎么会,我们明明不久前才见过。”

      略带失落的语调突然又饱满起来:“我很快就可以去见他了,你看!”

      葱白食指正对向还陷在沼泽里的秀气腿部,满含笑意的甜美声音有几不可察的颤抖:“只要再吃掉那三个人,我就能长出完整的双腿,离开这里了。”

      ——这或许是对弥勒的疑惑的解答吧。

      不知是有意无意,他们的路线开始向西国主区的范围靠拢。

      杀生丸每天还是会外出搜集一些信息,一旦有需要,就准备赶回宫殿。

      已经来过三批传令使了。

      母亲的信里并没有催促的话语,但是隐藏在其后的意思某过于“回来后一定要详细解释”。

      解释什么?

      除了母亲大人之外,还要告诉那群软弱的大臣自己在培养将来的死敌么?

      死敌,我们是死敌。

      细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又一点一点地放开。

      因为那个未来“死敌”正缩在他怀里酣睡着,毛茸茸的小耳朵抵在颈间,软软的温温的。不在乎前胸铠甲的冷硬,就算睡着了也要抓紧手边的衣襟,鲜红映着雪白,异常醒目。

      放开之后,他要怎么生存下去?

      此外……

      就算现在不说,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一切的原因。

      只是现在杀生丸也无法说清这一切,现在发生的一切,究竟又有什么原因。

      那个女人的心脏部位!

      在那个女子的心脏部位,有四魂的碎片!

      戈薇从来没有如此厌恶过自己的无能,正如那一次被杀生丸用法力压制一样,她再次不能动弹无法言语地看着犬夜叉身临险境。

      女孩子被人保护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可是,女孩子也会有想保护他人的心情。

      犬夜叉,要小心啊……

      那块碎片,已经完全变黑了。

      终于有一天,他们到达了人境与妖域的边界,空集山。

      杀生丸独自走在阴翳的丛林间,犬夜叉被他放在阿哞的背上带去丛林边缘玩耍——这可是费了他很长时间才做到的。

      他想趁这个机会潜入犬之一族的妖域,看能不能找到父亲留下的只言片语。

      父亲大人应该在知道十六夜怀了孩子的时候就有了安排。

      即使是半妖,那样的父亲大人也会为他做些许打算吧?

      正当他要打开界域间的通道法门时,眼角瞥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放心这个表情绝对不会外露><):

      小阿哞欢快地冲向空集山的顶部。

      在它背上有个更小的红点。

      那家伙!居然还在手舞足蹈!

      笨蛋!白痴!

      硬生生地收回手,生气的兄长大人嗖地追了上去。

      等他赶到山顶时,阿哞已经在满意地休憩了,见到显然怒气冲冲的主人居然一点“对不起我错了”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十分开心地冲洞口叫了一声。

      “咔嘣”

      第二个十字路口。

      杀生丸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愚蠢的人类法师自以为是地建造的秘法结界。

      他从来都不相信里面的那盏石灯能指明所谓的人生方向(妖生?)。

      他只信任自己。

      结界本身不会对妖物产生排斥或者做出主动攻击,但是谁也不知道如果做出试图“触摸”或者“破坏”石灯的举动会有什么后果——这绝对是那个笨蛋半妖会为了可笑的好奇心而做的事情。况且,万一还有其他的人或者妖在里面……

      毫不犹豫地踏入不时闪过庄严佛光的山洞结界,少年杀生丸的身子消失在不知所终的洞道中。

      “你究竟做了什么?”

      少年的声音清楚地表露出主人的愤怒。

      女子却掩嘴轻笑:

      “跟那个时候一样呢,你的表情跟那个时候的犬妖一样呢!”

      “你究竟做了什么?”

      以最快的速度进来后发现一个尚处于安全范围内但是直勾勾地盯着石灯一动不动的呆头小半妖,护内血统完全觉醒了的某妖直斥唯一一个“旁观者”。

      一缕淡得快散开的女人的影子。

      “我只是告诉他怎么做我每天都在做的事情啊!”

      不知该称为女鬼还是女灵的东西小声回答。

      正要一鞭子抽过去的杀生丸被熟悉的稚嫩声音拖住了动作:“咦,怎么会有两个你?”

      半妖十分不解地挠了挠茸茸耳朵,看看他又看看石灯,然后“呀”地惊呼:“只有一个了!”

      “咔嘣”

      第三个。

      旁边传来压得低低的笑音,那个女鬼正用根本不起作用的袖子掩着嘴。

      “好厉害!颜姬姐姐,我刚刚真的有看到两个诶!”

      ……已经亲热到可以叫姐姐了么?

      感觉衣袖被小心地扯了扯,低头看去,正对上满含期待的小小脸蛋:“你也试一试啊!说不定会看到两个我呢!”

      ……讨厌的笑音又大了一些。

      “我还没告诉他看到的东西代表什么呢。”

      “不用了。”

      直接拎起小鬼的衣领走向外面,却在石厅的入口停顿:“不管你有怎样的执念,不切实际的梦会再次杀死你。”

      离开空集山很远,杀生丸还在生气与不生气之间纠结。

      刚才似乎有听到很不一般的发言……

      “呐,颜姬姐姐好可怜啊!她的心上人住在很远的地方,每天只能对着石灯发呆呢!”

      ……所以说“心上人”这样的词怎么学得这么快!

      ——那个女人,不,应该要称之为那个女人的魂魄至死都不愿离开的原因,果然是对生者的执念。

      “颜姬,你还记得当时他说的话吧?”

      “我很开心……那一天有这么小的孩子跑进来,那是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显身呢!”

      完全答非所问,女子转头看向石灯,露出异常温柔的表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只能在这儿见到他,一旦离开就没办法填补这里的空缺。”

      捂着胸口的左手微微用力,右手纤长的五指抚过黑绸般的长发:“所以我留了下来——他说过我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将来我们的孩子也会是最漂亮可爱的……”

      “那日他跟我道别后,我每天每天都望着窗外……每天每天……”

      “好冷啊……真的好冷……”

      “后来我到了这个地方,再次见到了他。”

      “那个身体坏掉了,没办法再动了。无法离开这个结界的我只能依赖着灯火里的执念活下去。”

      “幸好……”

      颜姬抬起楚楚动人的眼睫,似有爆裂般的希冀在眸中燃起:

      “再过不久我就可以走了——我可以去找他,你不为我高兴吗?”

      石厅里沉沉积压着寂静的绝望。

      戈薇不再做无谓的挣扎,有些明白这是怎样的过去。

      “你是第一个告诉我名字的人,你说的一句话我都记得。”

      比往常低沉的声线划开了僵持的凝定,犬夜叉依旧直视着那张记忆中终于具体起来的脸庞:

      “所以……所以那之后的这么多年我都记得!”

      少年霍然拔高声调:“颜姬姐姐!很久之前你已经不是人类了,就算你再次拥有了身体,你也无法见到他了!”

      “那个人……早就死了,轮回转世到了哪里成了什么,你根本都不知道!”

      “住口!”

      优雅的表象瞬间破碎,白皙的皮肤迸裂开来,无数异色筋肉鼓动着重组了这具身体,“她”嘶吼着,疯狂地抱着头。

      “什么都不知道的而是你才对!是你!”

      恐怖的人形抬起脸,狠狠地瞪着银发少年:“他说了会来找我,就算来不了,也一定在等着我!”

      “那是——”

      那是谎言啊——这样的话却永远无法出口。

      “犬夜叉!”

      戈薇惊叫出来,沉滞的压力瞬间散去:“心脏!她的心脏里有四魂之玉的碎片!”

      那一刻,扑向红衣少年的残破身体已经被单手贯穿,迅速腐朽崩离。

      闪着不详紫光的墨黑碎片触及的皮肤发出痛苦的焦声,少年转头,勉强将它递过来:“戈薇,麻烦你了。”

      我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因为我只相信自己。

      那个时候的杀生丸,还不懂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何深意,有何因果。

      直到很多年后他又“捡到”了一个人类小女孩,做出了习惯性的种种事情。

      关于父亲大人最后留给他的话,那些迟来的醒悟。

      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成了他的守护者。

      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之间理不清的羁绊已根深蒂固。

      “没想到那女人这么不中用。”

      远远地坐在一片羽毛上的艳服女子撇了撇嘴,打算返回汇报。

      真是白辛苦了一趟,还浪费了一块碎片。

      才回过身,却看了意想不到的对象,于是按低了羽毛打招呼:

      “哟,杀生丸,你也来拜会那件‘稀世珍宝’吗?”

      对她的笑问置若罔闻,那个令人无法直面的强大妖怪只是注视着不远处的山巅,专注却又隐隐悲伤。

      明亮的金光一闪而逝,大风旋绕而下,整座空集山像被解放了一般腾起欢鸣。

      ——还是消散了吧,那一缕执着的魂魄。

      真无聊。

      转身,走掉。

      神乐露出大有兴趣的表情,折扇轻轻地抵在依旧含笑的唇边。

      啊,真好奇他会在灯火中看到什么呢。

      很多很多年前,有一缕执着的魂魄苦苦等着与爱人再会的日子。

      很多很多年前,他在长年不熄的灯火里看到了他的脸。

      很多很多年前,有过一段深埋于记忆深处的美好时光。

      这一次,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杀生丸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啊?”铃揉揉眼睛,带着渴睡的神气问。

      “不知道>_<”邪见摇头,呜呜呜呜,居然抛下我们独自出去这么久……

      “杀生丸大人去做什么了?”铃继续问。

      “……不知道T T”呜呜呜呜,现在什么都不告诉我!

      “杀生——哇,杀生丸大人!”小女孩跳了起来,高兴地冲远远走来的白色身影挥手,绿色弹丸一样的某仆从唰地窜了过去。

      “呜~~~~~杀生丸大人,邪见好想——噫!”

      又被踩了>_<。

      “那个时候,真是难忘啊。”

      离开空集山老远,戈薇还在想着颜姬最后的话。

      “定惑大师留下的结界只是为了维持石灯的能量,在净化方面没多大作用,所以那位漂亮(弥勒:痛——)小姐才能制造出这么邪恶的陷阱啊!”

      ——只要曾经在一起,就可以了吧?

      ——可是,人毕竟是贪心的生物。

      为了不知真假的诺言,放弃了再入轮回的机会,忘却了时光的流逝,最终想通过吞噬他人重获肉身却坠入魔道。

      该被责备的,是男人的负心,还是女人的痴心?

      “我在想,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出了意外的事故无法履行约定,”珊瑚最心软,说出了意外的话:“这样其实,也不算枉费了……”

      “不是所有的男子都那样啊——”法师大人想为天下同胞平反,却再次起了反作用>_<。

      犬夜叉并没有加入交谈,对他来说,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

      在那一刻,他恍惚感觉到了永远不会错认的气息。

      我们曾经那么近……

      依赖执念燃烧着的石灯,会继续等着求解迷惑的人\妖增添新的执念吧。

      最想要的,可以是物,可以是人,也可以是那些虚无的世间名利。

      颜姬看到了再不会回来的恋人,七宝看到了热闹的一家,弥勒与珊瑚似乎看到了一样的场景……戈薇却没有说出自己的所见。

      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没有办法正视自己的内心。

      春来的时候,南徙的候鸟会归去经历一冬而异常萧索的故乡,那是即使饱含苦难多阻多舛也必须完成的旅程。

      他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也许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也许他曾离那个地方很近很近。

      本来一切,都不会这样。

      如果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

      银发半妖耸耸扛着自行车的肩,抬头望向天际的启明星。

      世上,是不会有如果的现实。

      命运的车轮一旦开始滚动,便再无法停止。

      他只能一直无可奈何地被带到他的身边。

      就像雁群一样,永远都不能停止扇动归乡的双翼。

      就像飞蛾一样,永远都无法抑制扑向灯火的渴求。

      直到坠落。

      直到化为灰烬。

      ——————————————————长明灯————————————————————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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