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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雨止今宵 ...

  •   十、雨止今宵

      天蒙蒙亮的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势并不大,却一直绵延不停。这个夏天总没有太热的天气,刚要闷燥起来,一阵风来一阵雨,便吹散了天边聚集的热气流。

      谈无欲从卧室里走出来,回头轻轻掩上门。他一晚上没有睡,偶尔低头打一个盹,听到素还真憋在嗓子里的闷哼声就醒了。素还真的情况没有想象的好,昏昏醒醒,半夜还隐约发起了高烧。但这个人忍耐力极顽强,一般的疼痛总是手指攥着床单,咬牙不吭气,实在挨不过去了,才轻声说些不相干的话。谈无欲不点破他,拿了条毛巾蘸着温水,一边帮他拭额头,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他几声。
      说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挖了东家的菜园,抑或是惹了西家的猫狗。夜幕四合的时候,人的声音听不真切,恍惚像微风拂过人的耳朵,忽近忽远的,却叫人安然地只想沉下去。
      沉下去,堕进回忆里,永远不知归期。
      这样折腾到近凌晨,素还真才又慢慢睡过去,而他已然错过了睡眠点,反而显得精神过头。只好用冷水囫囵抹了把脸,便起身下楼,到厨房里问药师要了砂锅和油盐,就地熬起粥来。

      人在手下忙碌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再抬眼时天光已放,熬了快两个小时的米粥黏稠,醇厚,不用踏进厨房,就能闻到到处弥漫着的米粒清香。慕医生闻香凑过来:“啧啧,真不愧是无欲天的当家大老板。”
      “白米粥。加了一点百合和薏仁,清淡,和润,好消化。”他掀开锅盖,拿勺子左三下,右三下,把米粥搅合均匀。虽然经营的是西式点心屋,他本人倒更推崇传统的中式早餐。面包牛奶虽然香甜好看,真要论起营养与口感,反不如中餐温和养胃。
      慕医生看了看砂锅,又看着他笑:“呼呼,小谈真是温柔又体贴。”
      “胡说。”他脸颊略略一红。
      约莫是因为不习惯——诸如温柔体贴一类的话,很少被安放在他的身上。谈无欲生的颧骨高,眉峰犀利,眼角飞挑。人常说生这样面相的人天生寡情,行事不会有太多牵绊,亦不会有多少眷念。这话其实对他而言并不恰当,只不过是这么多年来,红尘热闹白云冷,所有的爱恨痴嗔都用在了一个人身上,其他的,倒显得平淡如水了。

      “谈叔叔!”
      正忙着把米粥盛出来,耳边就炸起个稚嫩的童音,回过头便见一团圆鼓鼓的小团子滚到怀里来,小手蹭在他胸口上,身后似乎还有根尾巴在摇啊摇。
      “阿九。”他一下子柔和下眉眼。
      药师家的小虎斑猫今年七岁半,上小学二年级。谈无欲昨晚赶来的时候,阿九正在自己的小卧室里睡得香甜。大人世界里的腥风血雨,于小小的孩子,不过是拥着麦芽糖的一夜好梦。什么也不用操心,真好。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起眼才看见小虎斑猫后面还跟着个一身白衣胜雪的俊秀青年,手里提着只猫咪小书包,站在门边和他点了点头。正是风铃店的二老板羽人非獍。

      盛好米粥端上桌,他又拿只玻璃大碗拌凉菜。切得方正的黄瓜段,加上水煮花生,樱桃萝卜,浇上醋,麻油,甜辣酱,再撒上几点碎碎的葱花,看上去清脆爽口,十分诱人。慕医生的冰箱里还有半箱海蜇丝,他没拿来用,怕受伤的人吃了会过敏。
      白衣沉默的小哥在旁边看了一眼,挽起袖子走上前:“我来帮忙。”
      他犹豫了一下,把筷子递过去。
      “信不信,”慕医生从厨房的玻璃门边探出脑袋,“我们家羽仔厨艺也很好的。”
      “信。”他迅速回道。怎么能不信。能把慕医生喂得这么好,厨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顿饭匆匆吃下去,羽仔带着阿九去上学。外头雨声轻绵,白衣小哥半跪在玄关,给虎斑猫套上小小的塑料雨衣和雨鞋,末了用手指轻轻拨开散在小猫脸蛋上的头发。素还真还在昏睡,慕医生把早餐用保鲜膜小心封好,说等病人醒了再说也不迟。

      等把早上的杂活收拾好,墙上的挂钟也晃悠悠爬成个倾斜的对角线。他站起身,想了想,说:“药师,我出门了,那个,他……”
      慕医生挑起眉:“哪个他?”
      他被噎得不做声。
      “好啦好啦,放心吧。药师我是抗尸体出身,素还真在我这里绝对安全。”
      “……”
      “小谈。”正弯腰换鞋,又听见慕医生在身后唤他的名字。
      “嗯?”他扭过头,看到慕医生拿了把黑色直柄伞走过来,拍拍他的肩:“风乱雨斜的,路上小心。”
      他接过伞,半晌,郑重点点头。

      从慕药师家出门,谈无欲没有急着走多远。
      先是回了趟家,把惯常的事情吩咐给了冷水心和寒山意,再举伞走到对街去。

      平安路108号,是一家鲜花店。

      这个城市不缺花花草草,只是很多路边的鲜花园艺店,一眼看上去花团锦簇,十里外就是扑鼻的香气,其实用的大多是人工香精。蝴蝶谷花店从来不用这些。只有走近它,才能闻得到淡淡的花香草气,萦绕在衣袖上,可以持续很长时间。
      谈无欲推门走进去,下雨天,客人寥寥。花店的柜台里,英姿飒爽的红衣女老板收起手里的折扇,冲着他微微一笑。
      “无欲好友。”
      “好友。”他放下伞,目光里也有了融融暖意,“我这次来,是想问你借一样东西。”

      ***

      四方台,L市市中心顶级的高层建筑,金色玻璃镀成的名利场,亦是北辰集团的根据地。

      谈无欲站在四方台的最高处,倚窗远望。黄昏时分,雨势仍不停,细雨斜风,透过窗户的缝隙,打湿了他的发梢和衣襟,把他整个人都罩在暗处,洇成模糊的影子。他似是全然不觉,依旧那么静立着,一双凤眼里映着城市流动的风景,心里却只是冷郁着,想要冷笑。
      越是黑暗,越要堂皇。罪恶的地方,往往装扮得最是奢华流光。

      “堂堂月才子大驾光临,失礼失礼。”
      身后响起开门声,然后是脚步踏在地毯上的声音。阔大的房间里缓步走进来个年轻男人,高大,英挺,穿着材质极好的深色西装,眉眼生的非常俊逸,但是不和善。仿佛这一秒笑着,下一秒便能毫无征兆地沉下去,给人深重的压迫感。
      他回过神,略点头:“北辰教皇。”

      然后对坐下来,当中隔着一张红木的办公桌,冰冰凉凉,格式化的程序。
      谈无欲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成关机,又摘下腕上的手表,倒扣在桌面上。
      “好,好,好。”北辰元凰看着他动作,语气和柔,“我们长话短说,不知月才子这一次来,是为什么呢?”
      他沉默了一下,说:“拜教皇所赐,素还真的情况,我不用多谈。只希望在这件案子上,教皇可以就此罢手,给彼此留一条后路,也免得以后太难看。”

      “哦?”北辰元凰眯起眼似笑非笑,语调却陡然冷下来,“不想太难看是吗?只不过,谈无欲,事到如今,你有什么立场来与我谈判,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呢?”
      “凭什么?”他轻缓地吁了口气,抬眼直视着对面人的眼睛,慢声道:“就凭你不知道,素还真到底都掌握了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素还真会东山再起,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北辰元凰微微坐直身体,忽然就微笑起来,“掌握了多少证据且不论,以素还真现下的情况,能不能坚持到亲自出庭,都是个问题吧。”

      谈无欲眨了眨眼,脸上依然淡漠的没有表情:“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素还真不是兔子。”
      不是兔子,虽然总是那么和颜悦色地微笑,那么温言软语地说话——他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右手顺着左手的指缝慢慢捋上去,摸了摸小指上的指环。银光熠熠的一枚圆环,带着人体的温度,润泽又锋利。
      很像那个人,表面上温文尔雅,骨子其实是只猛兽。凶狠,骄傲,沉着,静静窥视,然后伺机而发,带着原始的危险性,用闪着寒光的牙齿穿刺血肉——随时扑杀,一击必中。

      北辰元凰突然大笑出声。
      他有些不解:“教皇笑什么?”
      “我笑世人大错特错。说什么月才子刚愎自用,刻薄利己。如今看来,素还真从一开始便处心积虑地利用你,你却不计前嫌,为他跑腿,帮他卖命……”
      话说到这里,北辰元凰猛的止住了笑容,“如此兄弟情深,着实令人感动啊。”

      “见笑了。”他站起身,垂下眼,“外人搬弄是非,教皇岂是轻信之人?”
      一句话出口虽镇定,谈无欲心里却不免苦笑——从始至终,和素还真之间的恩怨争斗,当中真假,连他自己都快要看不清,又遑论外人?
      他抬手收起了桌上的手机腕表,径直走到门边。墙角上斜靠着他的黑直伞,上面的雨珠沿着伞面滑落到伞骨的尖端,再坠落在深红色的地毯上,滴哒成一团团深浅不匀的印记,鲜明又刺目。

      正要推门而出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北辰元凰的声音,透着一丝好奇,却又严肃得浸着冷气。
      “月才子,如今我只问最后一句,你这样做,目的到底是什么?”
      “……很简单。”他手扶着门框,身姿挺直,头也不回。过了良久,只一字一顿淡淡道:“即便是哪一天,素还真要一败涂地,那败,也只能是败在我谈无欲的手上。”

      “教皇……”
      房门被轻声掩上,一片静谧里,室内的暗门后,倏然转出个面色蜡黄的灰衣人,“您认为,谈无欲的话,可信度有多少?”
      “你说呢……”
      北辰元凰静静靠在皮质的老板椅上,双目微阖,食指轻叩桌面:“谈无欲叱咤法庭那么多年,唇枪舌剑刀光剑影,没撞上素还真之前,他的出庭纪录一直保持不败。”

      “你以为,他会那么简单?”
      “明白了,”醒恶者略思索,“我走小路跟过去看看。”

      ***

      护城河,河水泠泠,白玉桥的桥头上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件杏黄色绣暗纹的丝质衬衫,脖子上随意搭了一条白色长围巾,夜风习习,把他的长发和围巾吹起在暮色里。
      他像是在桥头上无所事事地欣赏着风景,又像是等人已等得有些百无聊赖,手指轻轻地,一面在桥栏上敲打着拍子,嘴里一面悠悠然哼起歌来。

      “山渺渺,云渺渺,八方风雨止今宵……情渺渺,仇渺渺,风尘一梦任逍遥……”
      不知是谁作的曲调,也不知是什么人填写的唱词,从他口中哼出来,婉转,悠扬,却又恍然带了一种说不出的苍凉落拓之意。

      就在这悠远的调子里,白玉桥上,由远及近纷沓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认萍生。”
      桥头桥尾,相隔十步,斑驳的寂夜里,扭曲着灰衣人讶然而仇恨的脸。

      “醒恶者,好久不见。”
      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又抬头看了看夜空。
      近晚时分,下了一天的雨终于渐渐歇止。此刻乌云散开,月色清朗,星子满天。
      ——明天该是个好天气。

      他悄然喟叹。再转头时,天边滑过几缕游云,掩得河水粼粼,明暗不定。朦胧中衬出他颊边的一行青印,诡异而凛冽,如歌如泣。
      世情笑,人寂寥,壮怀谁留向晚照。

      月光下,慕少艾眉角带煞,眼尾如刀。
      那是很久不曾见的,如鬼眼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雨止今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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