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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妖于归·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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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妖女究竟打算干什么!
少年在千钧一发的当头,当机立断放弃右剑,人迅速向后退去,虽然丢了一把剑是很耻辱的事情,但与这两个诡异的家伙继续纠缠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干脆利落反应敏捷值得赞赏,可惜仅仅迟了一步而已。
“小鬼,你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名门正派不可以做出偷袭这种没格调的事情么?现在你以为那么容易就逃得掉吗?”
他下意识地反手一剑刺过去,这妖道既然与妖怪沉瀣一气,自然也不必对其手下留情。这一剑险险地刺空,手腕又被捏住,力气大得不可思议,那人以极快的语速在他耳边念道:
“天一太一,李耳伯阳,授以行符,镇伏魍魉,垂头塞耳,束手道旁。”
那是咒,意识到这点的少年想逃开,可身体仿佛被灌满铅水后又塞进冰柜急冻,僵硬得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已经被咒语所禁制,而且用的还是那种咒……他觉得后背的衣服又被汗水浸湿了。
偏偏那边俗艳的女妖怪还装出一脸纯真地问:“道士呀,这是什么咒语?”
而那个道士也做出诲人不倦的学究表情回答:“是很常见的禁伏魍魉咒呀,其实以我的道力不必念出来,但是我就是要大声念一遍。”
少年听得几乎吐血,他们到底把他当什么了?不仅用这种禁封下级精怪的咒语对付他,更凄惨的是……这咒语居然生效了。
——师父,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虞嫣把田九如的剑拿在手里,手心里刚才被刺的位置也不见伤口,那寸许剑尖仿佛凭空被人砍去,只剩下崭新断口。雪亮的剑锋在她手中如锡纸扎的一般,毫不费力地折了几段,像吃点心一样通通送进嘴里。
这,这女子到底是哪种妖怪?早知道带上鉴妖的法器来就好了。连吃铁剑都如寻常女子吃糖藕般轻松,她吃起人来该是何等样子?
正直少年一时间悲愤交加。一击不成,反而受制于人,接下去是生是死都由不得自己选择。又眼见妖道与妖魔狼狈为奸,若放任他们将会后患无穷,自己却无能为力,怎不令人扼腕。正义之心在僵直的外表之下沸腾,他只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那两个家伙,五内俱焚。
姜詹很悠闲似的踱过来拍拍少年僵硬如铁的肩膀,貌似安慰:“其实这样子也是磨练,年轻人嘛,合理的是锻炼,不合理的是磨练,都是为他好。”
田九如一副想咬他的表情,如果还能动,也许已经扑上去了。
如果此时有人走近地下停车库的这个位置,将会看见很古怪的对峙场面——三个人,充满古典主义气息戴单片眼镜长发绑在颈后好像是从十九世纪末的时空夹缝里跳出来的严谨上班族,穿色彩艳丽的旗袍会被人误认为是附近酒楼迎宾小姐的年轻女性,还有僵立如雕像唯有表情千变万化显出愤恨不已心情的乡下少年,成相互对立的三角,保持着巧妙的平衡和不安定感,仿佛午夜奇情剧的经典构图。当然,事实完全不是那回事。
“欺负热血之人是你的爱好么。”
“是呀。”
“那也该有个限度吧,当心他咬你。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那么大一个小道士。”虞嫣伸手指着田九如,想了想又缩回来,好像真的怕这少年咬她。
“我喜欢逗小狗,看它们想咬又咬不到的表情,多有趣。”他似乎完全不知道“厚道”这个词该怎么写,眼里满满的全是揶揄之意,要是换个心理承受能力稍弱的人,被他一通戏弄搞不好回去之后真会吐黑血三升,“光天化日之下你也敢欺负我豢养的妖怪,若是不给你点教训,我这个做前辈的面子往哪儿搁?”
田九如口不能言,眼睛却越瞪越大,眼珠子仿佛都要掉出来了。
他沉吟片刻,“我也不要你性命,就先将你琵琶骨锁住作为惩戒。”说话时笑意渐浓,从远处看,这个男人还是很赏心悦目的,虽然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流行大饼脸的年代里会被批评为凸凹不平,以及他笑起来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许怪异,好像身后永远藏着一只大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老谋深算得天怒人怨。
如果被以特殊手法锁住琵琶骨,不仅施展不出法术,连剑都用不了。这可就不是战败受辱的问题了。类似这样的事情,田九如曾经在师父口中听过几次,可那不外乎都是对犯了重罪的修道人或妖怪才下此重手,他没想到有一天,别人竟会用这法子对付他。何况起因只不过是他要替天行道,斩妖除魔而已?
姜詹可不管他看起来有多么悲惨和哀怨,只差没有大笑三声来表现得意,然后招手让虞嫣过来:“小虞,向你借样东西。”
虞嫣顺从地靠过去,他从她发髻上拔下一把木头簪子,簪头刻着含苞待放的玉兰花,雕工并不出众,木纹明显,色泽微红。
——那是桃木,那个妖怪居然戴了桃木簪在头上?!桃木吸取五行之精,能压伏邪气,制百鬼,这本是入门常识,结果他一直以来坚信不已的常识在此地被打得粉碎。妖怪……妖怪居然对桃木的辟邪效果若无其事?想必这和那行事怪异的道士绝对有脱不了的干系!
他狠狠咬牙,耳中自己的心跳声轰然如雷,额上青筋也条条暴起,姜詹用玉兰簪敲敲他的头,失笑:“你怎么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放心,小虞只吃了一把剑,还给你留了一把呢,至于你这个满身汗味的少年,她可没有那么好的兴致非吃不可。”
“哼,我才不吃人。”
此时就算听到这种对话,他也不可能感觉轻松。尤其是那个“妖道”已经拿着桃木簪子转到他身前,明显不怀好意的眼光上下打量,让田九如觉得有无数毛虫掉落领口一起蠕动着往后背上爬,冷汗,夹杂着毛骨悚然的危险感,想逃走,但是逃不掉的绝望涌上来,思维激荡中一片空白。
“别怕,只会疼一下。”事到如今,姜詹的语气反而温柔异常,在少年尖瘦的肩上捏一捏,像是打算找个合适的位置,手法熟练如在菜市场里挑肥拣瘦的主妇,还特地拿簪子在他眼前晃一晃,让他看清上面所刻的文字。那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
眼看桃木簪子刺进锁骨时,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那根小巧发簪并无锐利尖端,怎么可能刺入人体?木头竟像烧红的铁条般缓缓刺入,瞬间即与骨肉长合一处,当簪头的玉兰花没入体内后,从外表来看,居然没有任何异状。
……胡说,什么叫做只会疼一下?他眼前漆黑一片,仿佛有好几列火车在脑袋里来回碾压,并同时拉响汽笛般的强烈耳鸣压过那两人绝无悔改之意的问答。
“道士,你是不是玩过头了?”
“考验后辈也是仙人们无聊时候经常玩的游戏,你知道的,神仙大都是坏心眼的家伙,什么千奇百怪的招数都使得出来,老君自己就骗人在山上用木头钻石头。”然后他笑笑,突然换了种口吻,道,“昔有傅先生入焦山,老君与木钻,令其钻石,积四十年,石穿,遂得神仙丹诀。傅先生也算是千古难得一见的正直之人,换一个人,看老君玩谁去。”
得到这种不负责任的借口,虞嫣边摇头边叹气:“道士是坏人……”
“和某妖怪比起来呢?”他凑过去。
花俏女子对自身种族的劣根性还算有充分认识,冷冷答道:“妖怪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姜詹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少了那把簪子固定,虞嫣脑后的发髻松散开,蓬松得像毛球一样,看来像挂了只睡懒觉的小刺猬。他一翻手,掌心里正躺着刚才应该已经刺进少年身体里去的那根玉兰簪,与田九如看到的相比只少了那行刻字,悄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把簪子放在她手里,表面上嬉笑着说:“所以我们是一家人。”
她板起脸:“谁和你是一家人?”
“别害羞嘛!”将手亲切地搭在她肩上,姜詹以了然于心的表情看着小个子妖怪装模作样。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重点是说出去以后会在本市妖怪的社交圈里降低我的个人评价。”
在逞口舌之利这点上,虞嫣的锋芒并不会比姜詹收敛多少,虽然不论毒液浓度或是危害范围她都远远及不上那态度温文尔雅的奇怪男人。
“真是没良心的妖怪……”姜詹叹气,转身把双眼茫然的田九如搀起来,招呼妖怪帮忙,“来,帮我扶他一把,我们这就回去。”
前方拐角处亮起车灯光柱,照亮三个人的身影,当车头转过来开下坡道驶向泊车位,刚才还在那里的人影,已经消失无踪。
“哎呀,小虞啊,今天和小姜一起出去玩啦?”
听到那热情呼唤,虞嫣第一时间缩到男人背后,结果被姜詹拎着领子扯出来。
“够了哦,你上次把我丢给她们,这次又要我做挡箭牌么?”他带着甜蜜笑容,语气却是咬牙切齿,看来那次被气得不轻,至少到现在还不肯释怀。
大妈,您晚上不好好待家里吹空调看肥皂剧,跑出来乘凉看星星干什么?看星星也就看了,怎么深更半夜还不回去休息,在这儿当门神呐?
虞嫣垂着头,刚想说点什么场面话混过去算了,没想到被姜詹扶着的田九如已经成为张大妈的第一关注对象。她对这两个人半夜带了个少年回来的事情充满关切,仔细看了又看,表情有点像终于逮到老鼠的猫。
“这孩子是……?”
两人对望一眼,虞嫣迅速挤出惨淡微笑,说:“我弟弟刚从乡下来,不懂事,居然学别人见义勇为抓小偷,哎呀,在车站那边被一群人围着连踢带踹,真把我吓死了。”眼角余光瞄到他除了表情呆滞眼神怨恨其实没什么称得上惨的地方,咳了一声,声泪俱下:“不要看外表没什么事,打他的都是练家子,身上全是内伤啊。”
没错,事实是全是内心受伤,简称,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