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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洗兵条支海上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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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洗兵条支海上波
几乎是连想也没想,手中寒光一闪,寒波已经从腕上脱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秋水一般在空中绘成一条白练,将尤带春寒的空气一剑斩开。
几乎是一碰之下两人便各自弹开。谢飞白面色冷凝地看着自己妹妹,声音有着说不出的冷肃,“你一定要拦我?”谢鹔鹴身子微微一顿,秋水长剑横在胸前,沉声说道,“哥哥,你要动谁我都不会拦你,就算此刻你要动用家法来处置我,我也绝无怨言。但是,你若是想要动嘉树,那却万万不行。”谢飞白一声冷笑,讥诮道,“你还说你不是因为他已经放弃报仇的事情了?当初是谁在齐王来刺杀扈金的时候告诉我,让我将下一任鞑靼大王拖住,让齐王挥师南下之后再与你一起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你想要搅乱中原,将它弄得越乱越好,我如今趁了你的意,怎么,皇后娘娘,如今你却要来反悔?”
“不是这样的!”谢鹔鹴几乎是喊了出来,她眸中添了一抹哀戚,却又不敢看谢飞白的眼睛,低下头来喃喃自语道,“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谢飞白似乎也不忍再看她,偏过头看向身侧那方早已经被风霜侵蚀的窗棂,春光从窗外淡淡透进来,却没有丝毫的繁盛,反而带着淡淡的阑珊之意。只听他叹了一口气,似乎也不愿意为难谢鹔鹴,“也罢。”话的余音尚且飘散在空中,耳畔却传来零乱却有力的脚步声,谢鹔鹴刚才追出来已经惊动了宫中的侍卫,这些日子因为刚刚进京的关系,宫里守备十分森严,恐怕也是谢飞白武艺高强,才能躲过层层封锁,进宫来找她。谢飞白眼睛在她脸上微微一掠,嘱咐道,“你......好好保重自己,我先走了。”谢鹔鹴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眼中深意幽幽,却是她不愿意再去探究的,谢飞白又叹了一口气,身子一纵,从窗户离开了。
卫小七带着侍卫们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谢鹔鹴一个人站在废弃的宫殿中央,一手拄剑,低头颦眉,兀自思索着。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确定已经没人后,方才朝着谢鹔鹴拜了拜一拜,说道,“娘娘,你可见到了那刺客?”谢鹔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吩咐道,“我刚刚追到这里他就不见了,你们再好好找找吧。”说完便执了剑转身离开了。
从那座废弃的大殿中走出来,春阳暖暖,却不能给她带来半点儿温暖,心寒至此,连整个身体都抑制不住地要颤抖起来。她闭了闭眼睛,将心中那许久都未曾袭上心间的寒凉强自压下去。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那个自幼都在回护她的哥哥走上决裂。尤记幼时,那是她尚且年幼,还没有弟弟,哥哥几乎把他所有能够给予她的全都给了她,她自幼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哪怕是这样,每当有了什么稀罕物事,总是留给她的。连当时的皇帝要赐给哥哥东西,他也会将另一手拿出来伸到皇帝面前,用那般稚幼的声音说道,“我家凤凰还没有呢。”哥哥带着她一起逃学,被发现了,总是自己来顶包,只因为父亲怜她是女孩子,从来舍不得打她,要是换成哥哥,要么就是跪一夜祠堂,要么就是罚抄经书,要么就是在校场上练一天的武,练不好便不准休息。有一天,皇帝来了家里面,母亲便让下人们将先帝赐给他们家里的那盏琉璃盏端出来,以示尊敬。他们两个从来没见过这琉璃盏,小孩子心性,自然喜欢新奇,她和哥哥从下人手中抢过来,抢着要看,没想到却被她失手打碎。这一下,皇帝尚在家中,他们却将御赐的东西给打碎了,若是真的追究起来,可不再是跪一夜祠堂或是被罚几顿饭那么简单了。结果,这一次,却不是她去自承错误,而是哥哥一人担了下来。理所当然地,他便被罚去了祠堂。那时正是腊月,虽然还不到最冷的时候,可是祠堂里连个幔布都没有,更何况是被褥?她猜到哥哥不会有吃的,便自己偷偷从厨房里偷拿了东西过来同他一起吃。结果她前脚刚刚将饭食拿出来,后脚母亲就跟了上来,母子三人在谢家祖宗面前吃得好不欢快。大概是他们吃得太欢快,所以忘了时间,到最后,父亲竟也寻了过来。她爹爹从来都不是迂腐的人,见了他们三个人在那里笑作一团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连上还在襁褓中的连城,那真是......真是让人怀念的天伦之乐啊。
曾经以为她和哥哥会这样一直下去,哪曾想到,刚刚过完年,父亲便带着哥哥进了军营,后来再次见他,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却又不失阳刚的少年将军。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将她捧在手心,生怕摔了碎了。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挺身而出,只为逃了学堂那些酸腐的儒学诗课而被罚。那样的时光如同流水一般匆匆而去,再也找不到痕迹了。曾经那个风流天下的贵公子为了她,为了她的身家性命,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叛国离家的罪名,说动鞑靼大王挥师南下,只为救她出火海;曾经那个名动天下的少年将军为了她,为了她的终身幸福,与夏语冰在校场上打了一天一夜;曾经那个衣袂翩翩的大帅公子为了她,为了他们的仇恨,甘心蛰伏敌国,牺牲掉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太多太多了,她不能一一想起来,却知道,她欠了这个人一生都难以还尽的恩德。她最欠的,便是自己父母弟兄,欠父亲,身为女儿,却不能为他收敛遗骸;欠母亲,明知杀她的凶手,却不能手刃;欠弟弟,亲眼看着他被人活活打死,却不能救他——甚至,哪怕是一剑杀了他,让他少受些苦楚,也已经是在救他了;她欠自己亲哥哥,欠他一分本来早就已经注定的姻缘,欠他一个正当的身份......她果真是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这些日子来所受的苦楚,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哥哥,委身侍敌放下尊严的同时,连自己的幸福也一起牺牲了。有了他在,她怎么还敢说她是不幸的?她如今的幸福,全都是建立在自己亲哥哥倾其所有的基础之上的,优璇代她嫁入鞑靼,她连一个最起码的交代都不能够给她,又要她用什么样的面目去见那个为她付出了所有的女子?
人人都说少帅谢飞白人如其名,从来不将礼法置之眼中,任性妄为,骄奢淫逸,与其父谢澜楚决然不同。所有人都这么说,可是她为什么偏偏就忘了。那个被人称作骄奢淫逸的谢飞白,是她的亲哥哥,是将她一直捧在手心中的亲哥哥,是可以为了她付出一切的亲哥哥。外人这样说是不理解,可她是他的妹妹,怎么能够忘了,那人跟她一样背负家仇,身上甚至还比她多了一样国恨!
谢鹔鹴心痛如绞,几乎站立不稳。她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的,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了她寝殿的窗前,窗外是日渐热闹的春景,可是,那些都是别人的,从来都不属于她,哪怕她是这个宫殿的女主人,也从来都不是。
窗外传来一缕清音,似笛非笛,似箫非箫,没有笛声的清越,却带着箫声的缠绵,没有箫声的细婉,却有着笛声的厚重,箫音的凄凉和笛声的哀婉融在了一起,却又带着几分低沉和苍凉,在这春日中回荡在寂静的煌煌宫闱之中。像是要连最后一抹春光都要被他吹尽一般,那声音越来越低,带着难以言说的苍凉。是埙,她听过的,曾经父亲也会吹,那时她和哥哥坐在父亲身边,齐地广阔的天幕之下,是他们父子三人围火而坐,听着父亲跟他们兄妹俩讲述古来种种兴亡之事。她知道是左恒在吹,他是在怀念嘉树的母妃,那个曾经艳照皇宫的异族明珠,生来短暂,却仿佛流星一样在苍穹中拖出一道长长地尾巴,影响经久不灭。嘉树的母亲去世了这么久都还有人心心念念地想着替她报仇,自己父亲尸骨未寒,她却要入主中宫,成为天下之母,这又是何其讽刺的事情。她口口声声说要为父亲弟弟报仇,为往死的平惑报仇,如今,却连剑都不想再握一下......
鼻端传来淡淡的树木辛香,肩上被人轻轻一拍,谢鹔鹴睁开眼睛,映入她眼帘的便是依旧一身白衣的嘉树,衣带缓缓,带着人间丹青难以绘尽的风景出现在她的面前。谢鹔鹴将自己眼中犹自浮泛的情绪压下去,看着那人,脸上露出一个带着淡淡温暖的笑容,嘉树也朝她笑着,伸出手来将她拉到梳妆台前,眼睛中带着几分兴奋又有着几分缱绻,对她说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