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沉闇

136、禾黍不获君何食

　　第一百三十六章禾黍不获君何食
　　林谖眉目微动，心中陡然一沉，话已经脱口而出了，“笑话。本宫这些年待你们母女如何，宫中上上下下都看得见，你口口声声说的‘仇怨’，说哀家对你们母女不起，究竟又是因为什么？”林谖冷笑一声，冷睨着雁姜，声音尖利，“莫不是有些小人看见哀家如今落魄了，想来趁火打劫，恩将仇报？”被她这样一顿讥讽，雁姜也不动气，只是嘴角的那丝笑意越发森冷，看着林谖，眼睛中全是轻蔑，“林太后，我看你是坏事做得太多，所以忘记了吧。也对。”她点了点头，怀中菩萨蛮的一双碧绿色的眼珠子在暗寂的宫殿中越发幽森，让与之对视的人不由得心中一凉。只听那个怀抱黑猫的少女清亮的女声在寂静的宫殿中缓缓响起，“好。你既然想做个明白鬼，那我就告诉你，让你死得心安理得，免得到了那边阎王爷在定你的罪时，你自己都说不清楚，莫地便宜了你这个大恶人。”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在那只黑猫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森魅，带着汹涌杀意对林谖说道，“二十多年前你甫入宫闱便得到显宗皇帝的垂怜，那个时候，不管是不是因为害怕你林家声势，总是父皇一个月几乎都在你那里过夜。按理说，如此频繁地侍寝，你应该一早就怀上龙种啊，可是等来等去，一等多年都没有等到，反倒是宫中那些没你受宠的妃子们有些渐渐大了肚子。你林家一心一意想要翻覆朝廷，窃国篡权，又怎么可能放任其他妃子怀上龙种？莫说你们林家不许，就是你林太后，也因为自幼受宠养成心高气傲的性格，心胸狭隘，心里容不下其他人先你一步怀上孩子，于是宫里的妃子，但凡是怀上了龙种的，无一例外地全部莫名其妙地流产，后来不明不白地死去。那些已经生下皇子的，除了二哥元祀之母身份低微，二哥人又笨拙，素来为父皇所不喜；四哥母妃娘家是清河崔氏，保护周全，让你无从下手；七哥嘉树是个傻子，，母妃更是外族女子，不得登上大宝，其他的，竟一个不少的，全部被你想方设法地杀死。”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林谖，宛如猫眼般的眼睛中清晰地映出对面女子苍老的容颜，仿佛一块腐肉般散发着濒死的气息，她的声如同来自九幽地狱一般森然，让人听了忍不住心生颤抖，“这其中，遭你毒手的，便有我那刚刚出生、尚未满月的一母同胞的皇兄。”
　　只听“喵——”的一声，却是菩萨蛮不耐这森然而又杀意浓重的宫殿，从雁姜怀中一跃而起，顺着帷幔从窗户跳了出去。雁姜却恍若未觉般，依旧死死地盯着林谖，如果那眼神可以化作钉子，林谖现在已经被钉死在了这宫殿古朴的青金石地板上。雁姜猝然合眼，仿佛是要将当年那个小小婴孩儿的脸从脑海中抹去，“后来的那些日子，我母妃每日每夜都过得提心吊胆。她当然知道杀死自己孩子的幕后凶手是谁，可是她却不能报仇——那个人身后是连当今皇帝都害怕的林家，她一个弱女子，嫁入深宫，自己的丈夫却又惧怕于那个女人背后的权势，不能为她的孩子报仇，她又怎么能够？她知道，要想在这个深宫中活下去，在你林谖的淫威下活下去，必须从你们的那些争斗中脱身出来。她日日诵经念佛，为的不过只是想超度她那个可怜的、投身错误的早夭孩儿。而你呢，大概是看见她死了孩子，心无所念，便在心里将她从你的对手名单当中把名字划掉了。”她眼中全是讥诮，“还真要好好谢谢你啊太皇太后娘娘。母妃后来又怀上了，本来以为这一次必死无疑，哪里知道，早早就有御医诊断出来，她腹中胎儿是女孩儿。”她浅浅一笑，眼睛中却又带着说不尽的憎恶，“你不知道吧，一向做事做得滴水不漏的太皇太后娘娘，本来母妃早就不想再卷入你们的这些纷争之中，哪里知道，大概是黄天保佑，垂怜她孩子新丧，所以又派给了她一个。这样的事情，可是有些人想都想不到的呢。生儿子在这个宫中无论怎样都是一死，还不如生女儿来的安全。可是，有些人是不会等到她分娩的那一天的，她接连怀孕，按照你的性子，这一次必定饶不了她了，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哪里知道，峰回路转，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出手救了她和她腹中孩儿一命。”她隐秘一笑，对林谖继续说道，“你一定想不到那个人是谁吧。如果你知道了，你一定后悔当初害死我哥哥的时候没有将我母妃一起除掉，要不然，你今天可能还会坐在你的宝座上，当你的太皇太后，把持整个朝廷的军政大权。”
　　听见她这样说，林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心里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见她的神情，雁姜便猜到她可能已经想到了，勾唇一笑，点头说道，“不错。那个人就是后来被你害得以头抢地血染大殿的嘉妃，也是七哥的生母。”她遥望窗外，已经是春天了，林谖性喜豪奢，哪怕是她宫中的花园也十分精致，处处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奇花卉。可是，往日里那些被文人墨客们吟咏惯了的奇珍异卉此刻在春风中缓慢抽芽，与世间最普通的花草并无任何区别。只听她幽幽说道，“七哥母妃是异族女子，据说他们族里有许多旁人不知道的偏方，其中有一件便是可以让腹中胎儿转性。嘉妃娘娘进宫之前是那个族里的公主，地位尊崇，也是他们的圣女，那里巫医一家，这些方子她自然也是知道的。这样的事情虽然听起来奇妙，甚至是有些荒唐，但是天地之间奇事轶事本就多矣，相比之下这样的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她眼睛幽幽一转，看着林谖笑道，“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母妃怀上了我，我是个女孩儿，这皇宫中公主本就不多，就算多了，女子自古不能继承大统，对你也构不成任何的威胁，所以你也不会放在心上。”笑容还是往日那样的笑容，可是此刻看在林谖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毛骨悚然。她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原来这所有的一切，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精心布置，只等她钻进来。果不其然，雁姜又缓缓续道，“可是有一件事情你是不会知道的。嘉妃娘娘救我母妃一命，母妃感念在心，一直想要报答她。娘娘在宫中并无熟识之人，当初就算是救了我母妃，两人私下里也不怎么来往——这宫中遍地都是你林皇后的耳目，她一个去国离乡的小族公主，又怎么能够躲过你的那些明枪暗箭？只能尽量小心地做人，不要让你抓住把柄，为自己和孩子留下一条后路。”
　　她幽幽一叹，似乎不胜烦扰。当年的宫闱风云诡谲波涛在这个妙龄少女的口中变得清清淡淡，却又像是银针，看似不起眼，实则根根都淬了剧毒，一沾便要人性命，此刻牛毛般地朝林谖飞扑而去，让她躲都没有地方躲。“后来有一天，嘉妃娘娘化妆成为宫女，突然来见了我母妃，让她帮一个忙。那个忙的内容便是，在她死后，想办法让她身边的侍卫左恒和七皇子嘉树平安离开京城。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向冷若冰霜的她变得如此慌张，她没说，我母妃也没有问——宫里的事情么，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她此刻来求我母妃，又说出了那样的话，想来也是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她一个外族女子，千里迢迢被送至南朝和亲，稍有不甚便可能将灾祸牵连给自己母族，遭受灭顶之灾，成为族里的罪人......”雁姜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她当时就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了。我虽然不知道当初她究竟是为什么死的，但是想来应该也不过是宫廷中的那些事情罢了。”她隐秘一笑，朝林谖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当初父皇不肯杀了七哥吗？那是因为我娘的一句话。她对父皇说，嘉妃新丧，七皇子失怙，年幼丧母本为人间不幸，但倘若是因为这样就让他再失去皇子应该得到的东西，那可就太对不起他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身份贵不可言，如果将七皇子养在她膝下，必定会让七皇子更加尊贵，日日承受皇后娘娘的福泽，说不定将来他一朝梦醒，记得皇后娘娘对他的好，会更加孝顺的。”林谖脸色一变，却见雁姜言笑晏晏地继续说道，“这句话当时父皇跟某人一提起，那人的脸色据说就立刻变了一变，尤其是听到后面那句‘一朝梦醒’，‘会更加孝顺’，那人就恨不得立刻将七哥弄死，好斩草除根。可是啊，嘉妃娘娘身份毕竟不同寻常，她身为北方民族献进朝廷的礼物，代表着的就不再是她一个人或者一家人了。那个时候，刚刚平定下南蛮，短时间内不宜再次开战，如果嘉妃身死不久，皇子也命丧她人之手的消息传回族中，族中长老朝鞑靼倒戈，到时候战事再起，可不就是一个两个女人可以搞得定的了。算起来这是一步险棋，但幸好，当时朝中肱骨，文有三朝元老薛清源薛阁老，武有谢澜楚大将军的父亲谢旭，就算那个女人脑子不中用，皇帝脑袋也跟着一起不中用了，也还有那是朝中说话最有分量也是最清醒的两个人。所以啊，就算那个女人真的很想杀了七哥，也不得不将他放到齐地，希望借鞑靼之手，灭掉他这个傻子王爷。”
　　她淡淡一笑，“哪里知道，这个傻子王爷，一做就是十多年，不仅没让鞑靼杀了他，反倒和鞑靼相安无事，如今更是打到了京城，就要到你面前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