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忘未忘》未绿

1、全一篇

　　纪优安安稳稳地坐在树上，盛夏的叶间投下细密的光斑，照在纪优的脸上。
　　最近长了点雀斑。还有豆豆，疼死了。
　　纪优呆呆地摸着自己的脸。
　　最近好象胖了。胃口好得出奇，连自己都会吓一跳。
　　纪优楞楞地掐着自己的腰。
　　这样一来，的确是有理由嫉妒一下翟皓那张光滑面皮，和不胖不瘦的身材。
　　其实这个位置是翟皓专属的。翟皓多年来一直霸占着树杈，怎么都不让别人上来。而纪优之所以能坐在这里，是因为翟皓觉得纪优笨拙得根本爬不动树。
　　你要能自己爬得上去，我就允许你坐那里！
　　当年翟皓趾高气扬地手指大树的样子历历在目。纪优也不知抽了哪根筋，硬是花了好大的力气爬了上去，在树顶摆出同样拽的表情。
　　算了，我不坐的时候，就让给你吧。小破孩灰溜溜地抹一抹鼻子，满不在乎地斜睨着树上不太安稳的纪优。然而下一秒钟眼中精光一现，不怀好意地咧开嘴。
　　但是，你看你那个样子，以为你还下得来啊？
　　纪优气得满面通红，却又没办法回嘴。不比人家灵活也是事实。
　　等到纪优颤巍巍地下来，好不容易踩到地面的时候又一屁股坐了下去，翟皓才高兴地扬长而去。
　　翟皓小时候不能说是调皮大王，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坯子。这些历史，翟皓的女朋友可知道？
　　说起来纪优就又要咬牙切齿。
　　翟皓在年级里还满有名的。一年来身材急速窜高，脸除了变圆些外什么青春的痕迹都没有，虽然功课并不是门门都好，但物理和历史两科的分数却令老师同学咋舌。再加上偶尔打打球，名声也就有了。这在中学里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从小学起就结下恶缘的纪优来说，翟皓的这些她都清楚。就是因为如此，才会觉得不平衡和气愤。
　　本来翟皓比较矮的，为什么现在会这样啊！我长不高了也就算了，还要长胖！
　　连纪优的妈妈看到成绩单的时候说，你也就语文还凑合，看看人家翟皓，两科什么时候都是年级第一！
　　纪优讨厌死了被别人拿来比较，尤其是跟翟皓放在一起。
　　结果现在更火上加油的是，翟皓有女•朋•友。
　　开始的传言是，翟皓有女朋友了。这个消息传得飞快，惟独跟翟皓不同班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纪优没听说过。本来对于谁跟谁在一起了的这种事纪优总是后知后觉，还因此常被同学说老土。
　　传着传着就出了变质的版本，还不止一版。其中听得比较多的一版就是，纪优从初中开始就跟翟皓牵扯不清。
　　甚至有平时对翟皓心生好感的女生间接来问，纪优的反应是瞪大了眼睛，随后简直暴跳如雷。
　　小学升初中的阶段正是开始青春期发育的时候，有的男孩子在这一阶段会对异性有莫名的厌恶心理，翟皓就是其中的一员。
　　本来还不错的二人关系急转直下，翟皓总对纪优爱搭不理，甚至有时还当着别人的面嘲讽纪优几句。纪优当时也气盛，简直想撕烂翟皓的嘴后与他绝交。
　　但那也就是一时而已。纪优有一次恶狠狠而无比直接地数落了翟皓的不是后，反而两人又亲密了起来，直到现在。
　　这些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年代久远的事，纪优牢牢记得，一件都没有忘记。
　　虽然男孩子没有总是把心里想的挂在嘴边，但纪优还以为，他们是可以无话不谈的。被谣言和打听的人烦得不行的纪优直接找上翟皓，可对方不以为然。
　　你也在乎这些？我以为你不会的。
　　翟皓对于此事，只简短的评论了一句。
　　一句话也噎住了纪优。是啊，自己到底在暴躁什么呢？
　　可是现在，看来那个谣言并非是虚传。今天上自习课的时候身边的女孩子窃窃私语，说翟皓的女朋友怎么怎么地了。又来问纪优所谓“内幕消息”，纪优摇头说什么都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翟皓有女朋友？你没有见过？怎么可能！我们都见过了！
　　喜欢八卦的同学惊呼，看来也要把“纪优不知道翟皓有女朋友”一事当作八卦了。不，说不定到了最后，会演变成“翟皓背着纪优交了新女友”版本吧。
　　放学的时候她们硬是指给她看，说是初中部的女孩子。
　　如果真的是那个孩子，那纪优可惭愧了。看起来又漂亮又懂事，反倒纪优像是张牙舞爪又一身稚气的小丑。
　　纪优像乌龟般缩起脖子。
　　纪优在等。心里有些气闷，等着哪一天翟皓会自己提起。

　　之后纪优也看过两人坐在篮架下的背影，然而翟皓什么也没有说起。纪优甚至有这样的感觉，翟皓最近话越来越少，看着她时也显得严肃起来。
　　纪优对这样的气氛觉得很不自在，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们应该什么都能轻松地聊起，不是吗？
　　虽然可能会被翟皓又一次鄙视，不过纪优还是对女朋友一事感到好奇。
　　所以纪优酝酿了好久，以自己认为的不着痕迹的方式问了翟皓。
　　翟皓皱眉。
　　你就这么在意？在意到非问不可？
　　纪优被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胆怯。犹豫了半晌，才点头说是。
　　该知道的事情我觉得你会知道的……
　　翟皓丢下一句话自己走了，留纪优一头雾水站在原地。
　　纪优一点也不明白这句话，只是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翟皓总是一张淡笑的脸。他并没有说他生气了，但纪优隐约感觉到翟皓的不悦。
　　——翟皓为什么生气？
　　此后几天，纪优连照面都没有跟翟皓打过。两人不同班，纪优也不敢就这样贸然地去找翟皓再问什么。
　　纪优一有时间就到大树那儿去，却没有见着翟皓的影子。
　　纪优越来越懊恼，也失落得要命。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这一天，她又慢腾腾地爬到树间，像缩头乌龟一样抱膝坐着。
　　不期然地，翟皓从树下经过。身上的T恤简直白得扎眼，纪优微微眯起了眼睛。
　　纪优没有叫他。翟皓一定会觉得现在的我很讨厌吧，纪优诚实地猜想。
　　纪优又错了。翟皓一抬头，目露精光的样子顿时让纪优觉得无处闪躲。装看不到也不是，看到也不是。
　　翟皓的嘴歪了歪，一脚蹬在树干上。
　　喂你快给我下来！
　　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啊。纪优暗想着，以过了多年仍然不够灵活的身手，从树上一点一点挪下来，一边还偷偷看着翟皓的脸色。
　　——哈！
　　翟皓突然大笑。
　　纪优，你笨死了，还是这么笨！
　　纪优被翟皓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脚下一滑。一句“哎呀”刚出口，便被翟皓的手稳稳地搀住了。
　　骨节分明的手。像空气一样热的体温。与女性完全不同的坚定有力。
　　纪优觉得皮肤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跟翟皓有身体接触应该是很小的时候，现在都不记得了。
　　她顿时全身紧绷，紧张不已。
　　你这个老土！她替同学笑话自己。然而只是心里这么想，面上只有讷讷地低着头的份。
　　哎呀，热死了。我们去买冰吃吧。
　　翟皓很自然地放开手，神色自若地大踏步走在前面。
　　离开翟皓手掌的皮肤还很热。脸上也烫得不行。
　　完了。纪优有不好的预感。
　　她盯着那个背影，忽然有这样一种念头，庆幸翟皓不像她一样总问问题。
　　如果翟皓那时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有没有女朋友，怎么办？

　　纪优开始讨厌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很没出息的家伙。
　　你觉得你喜欢翟皓？啊？是不是因为翟皓是你身边最近的男孩子？
　　她对着镜子质问，最后却垂头丧气。
　　脑子混乱，得不到答案。
　　那么，干脆把这件事情忘掉吧。当作是天气热，自己发了昏。
　　纪优努力地安慰自己。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不清有什么好处，还不够翟皓笑话的？
　　不想成为谣言的主角。
　　不想被人说成是青梅竹马，近水楼台。
　　所以，不能让翟皓知道。
　　但有件事情让纪优很快动摇，那就是翟皓要作为交换生出国。时间是一年，但如果对方学校对翟皓满意的话，翟皓可以选择继续在那里读书，然后考大学。
　　这让纪优有点担心。翟皓毕竟是出色的，而且据她的了解，翟皓应该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如果翟皓不回来，那就几年几年的见不着面了。
　　但纪优转而又骂自己实在是笨。趁这个时间，不是正好能忘记了自己曾经发晕过，然后找个人好好的、堂堂正正的喜欢？
　　翟皓当然不知道纪优心里的矛盾。翟皓忙得很，两人基本见不着。
　　有天纪优跟同学在走廊上聊天时，看见翟皓在楼下跟那个初中部的女孩子说话。
　　哎，你说他们会不会分手？
　　身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半天没有结果，转而向纪优这边来挖掘秘密。
　　我怎么知道呢？
　　纪优闲凉地笑着，一个人转身回到教室去。
　　那些人肯定没有见过翟皓那样的表情。翟皓前两天说了一些话，除了认真之外，好象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混合在内，但是纪优觉得有些暧昧不清。
　　翟皓先是客气地问有没有什么要带的礼物啊，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啊，诸如此类。
　　纪优一挥手：哪里有这么些罗嗦的事情！跟你的小情人说去！
　　这么客套，反而不像他们俩了。
　　翟皓笑笑。
　　有什么可说的？顶多就是说说，不要在这时候喜欢我。
　　你搞什么啊？纪优吹胡子瞪眼，你以为你在演电视剧啊？写小说啊？
　　这一次你什么都不问我？翟皓又笑。眼角嘴边带一点坏，纪优立马想起那个小破孩。
　　那个孩子还小呢。对于这种确定不了的事情，我没什么可说的。
　　翟皓的话还是说得不清不楚。纪优听懂的一句是：
　　我还是争取留在那边了，你说好吧？
　　有什么不好？纪优随口应道。
　　翟皓终于提问了，可她一点都不想回答。
　　当初那么着问翟皓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呢？
　　唔……不好吗？
　　翟皓轻轻说着，他的眼睛是弯的。
　　后来又说了什么，纪优忘了。但那句话，不知道是不是也对着她说的。
　　不要在这时候喜欢我。
　　不要喜欢我。
　　这句话盘旋不去。

　　纪优花了很长时间爬上树，这里视野很好，很开阔。
　　像这样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似乎远远能望到大洋彼岸似地。
　　树间光影摇曳，沙沙的声音更让纪优觉得心里空空如也。
　　目前还不确定这种捧着心酸得想皱眉的，带一点涩的心情经历，是不是叫做初恋。
　　也不确定自己这样的状态会维持多久。
　　哪里有不谢的花，哪里有不变的爱情。
　　纪优凝视着亮绿的叶尖，慢慢用手捂住了脸。
　　可是翟皓，我好想你。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