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天气，晴——写在我的2011》林紫绪

3、第3节

　　从那天一起吃过宵夜之后，再坐季强的车时，两个人开始有了简短的聊天。随便地聊聊天气，聊聊最近本市的新闻，对话并不是很多。某天，当发现彼此是同年之后，话题和聊天的内容开始变得丰富了，从简短的聊天过渡到了一路聊到被送到小区门口。
　　出租车司机天天在外面跑，各种新闻都听到，张自明有的时候会觉得季强仿佛半个电台，啥话题都能聊个几句。
　　张自明听，季强说。慢慢地，双方发现共同语言还挺多。或许正是因为同年的缘故，没有什么代沟，他经历过的社会大事件也正是他所经历过的，喜欢的东西也比较接近。
　　细聊之后发现，原来他们看过同样的电影、喜欢同样风格的流行歌曲、读过同样的书籍，小的时候玩过的游戏也是同样的。
　　共鸣的增加带来的是亲切度不断上升。
　　张自明开始在心里不那么抗拒那个一脸胡子乱七八糟的男人，甚至有时候在休息日他还会想起他，会想他现在正在做什么，车子开在哪条大街上。
　　不能打电话，因为——他在开车呢。

　　“你有休息日么？”
　　这天，张自明又坐季强的车回家。
　　“有，一星期一天。”
　　要不要一起去看场电影？邀请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被张自明咽了回去。太不自然了！一个男人在休息日约另一个男人。如果他拒绝，如果他并不是“同路人”，那……
　　还是小心相处吧，因为已经对他有了好感，因为已经彼此信任，所以不希望被他讨厌。
　　有部张自明很喜欢的电影快要上映了，他很想去看，并且第一时间想到了季强。季强应该也喜欢这部电影。想要邀约的心思在张自明心里翻滚了两天，他不想一个人去。不是不能约同事或是其他朋友，不过，他们都不是季强。
　　找了个借口在公司留到了晚上八点，张自明给季强打了电话。
　　“你……”
　　坐在车上，看着司机的背影，张自明终于忍不住了。
　　“什么？”
　　“啊，听说有部电影……”
　　没等张自明说完，季强就给他接了下去，“是XXX吧，我知道，快演了吧。”
　　“嗯，是。”
　　话题说到这里就中断了，季强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接着这个话茬继续聊导演、演员或是剧情，张自明心里像被猫抓了似的毛糟。
　　他怎么不往下说了呢？！他平时不是有什么话题都会往下伸展开的吗？！
　　“你有空去看不？”张自明憋了半天，眼看着快到家了，终于问了出来。话一出口脸都热了，暗想幸亏这是晚上对方看不见。
　　“我啊，想去来着。”季强大咧咧地回答。
　　“那……一块去看？”
　　“好啊。”
　　对方痛快地答应反而让张自明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哦，他就这么同意了么？他不觉得奇怪？他不诧异这是来自男人的邀请？
　　“哪天？”季强问道。
　　张自明飞快地在脑海里翻了一下日历，“星期四晚上九点那场。”
　　“嗯。”
　　回到家，张自明在沙发上坐着思忖了半天。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懂不懂啊。想了又想，没有结论。

　　星期四的晚上，张自明约季强在电影院门口碰面。当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的时候，张自明不禁暗暗皱眉。那个男人仍然是一副不修边副乱七糟的德性，穿的就跟他平时开车时一样，并没有因为不开车就收拾整理一番。
　　这算约会吗？张自明在心里问道，然后把这个问题划掉了。
　　两个人一起走进了电影院。
　　果然，跟一个对的人一起看一部双方都喜欢的电影，是一件很正确的事情。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张自明得出这个结论。张自明觉得很值！幸亏约了季强，跟别人看或自己一个人看都不会有这种“爽”的痛快感。
　　意犹未尽地聊着观后感，张自明说道：“一块宵夜吧。”
　　“好。”
　　这一顿宵夜足足耗去了两个小时。两个人在茶餐厅的桌边聊得十分痛快，畅所欲言直舒胸臆并且能得到对方强烈共鸣的感觉真好！
　　越聊越深入，终于说到了彼此对对方的看法这类的话题。
　　“当初，你怎么知道站在我们公司楼下的人就是我，万一要是别人呢？”张自明问道，他一直没忘记当初第一次拉开季强的出租车门时骑虎难下的感觉。
　　季强思索了一下，“不知道，反正我大老远的看到有个人在那儿站着，我就知道是你没错。”
　　“拉错人了你该怎么办，而且你连地址都没问我的。”
　　“之前跟我说有人要约车的时候告诉过我。”
　　“你就这么肯定？”张自明问道。
　　季强嘿嘿一笑算是回答。
　　“开头的时候，我都不太敢跟你说话。”
　　“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表情特严肃。”季强很认真地说道，“你呀，往那儿一站，西装革履，腰板笔挺，手里拎着公文包，特板正，一看就是斯文人，做事特认真那种。我心想，我那些不着四六的话题你肯定不爱听。不过啊，后来才发现，其实你什么都能聊的，嘿嘿。”
　　季强说的没错，张自明的确是这种形象。衬衫扣子永远扣齐最上面一颗、西装不许有一条折痕、案头的文件永远摆放的整整齐齐、签字笔永远摆在办公桌固定的地方。
　　张自明笑了笑，“你知道我对你有什么感想吗？”
　　“你说。”
　　“一塌糊涂、乱七八糟。”
　　听了这八个字的评价，季强嘿嘿地笑了笑，张自明不知道这算是默认还是无言的反驳，不过感觉前者居多。
　　“想听更多吗？”
　　季强点点头，“你说。”
　　“别的不说，先说说你那车，后座位的座套从来都没有套整齐过，你既然都套了，就把它抻抻展、铺铺平，手一动的事儿，你就是不做。还有，后座那块你看你堆的，什么纸巾盒饮料瓶旧报纸，有用没用啊，没用堆在那儿给谁看的；杂志架上的书都脏成那样了，你觉得会有人碰么？换换新的行不行？”
　　一口气把心里想说的都说了出来，张自明觉得很痛快，他见季强摸着后脑勺憨笑，张自明立刻就明白了。季强知道这些，他也不是懒，他只是习惯了，个性亦如此，他的眼睛里看不到这一块，不注意，也就无从去下手整理了。
　　“找时间去收拾了！”
　　“哎。”
　　听着张自明命令般的口吻，季强心里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别扭的情绪也没有，反而觉得张自明能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这是双方情感亲近。
　　自明也不算外人了嘛。季强这样想着。

　　几天之后，张自明再坐车时就发现季强把出租车内整理了一番，纸巾盒还在，已经换成新的了，空瓶子旧杂志什么的都给扔了，疑似空方便面袋子的东西也消失无踪，车内打扫干净了，不过座套仍然没有套好。
　　车子一路往张自明家里开，张自明就在车上重新铺平座套，从后视镜里看着张自明猫着腰在狭小的空间里挪动，季强说道：“你放着吧，我看到了，我自己弄得了。”
　　张自明数落道：“你看到了之前为什么不给套好！”
　　季强嘿地一笑，过了一会他说道：“你也太严格了……”
　　张自明毫不客气地说道：“什么叫我严格！你收拾的好一点，坐车的人也会觉得舒服，会连带对你有好的印象。不要忽视细节！怎么，你以为你是个个体？错！你代表着本市出租车的形象！如果外地来本市的游客或是来出差的工作人员看到你这车的德性，以为本市出租车就是这种素质，这种水平，产生误会，你可是给你的同行抹黑。”
　　季强听了这一篇话，扭歪了脸。
　　“有咩严重？”
　　“有！”
　　“啧，说的你跟领导似的。”季强忍不住咂舌。
　　张自明白了他一眼，他知道季强知道他只是普通的公司职员，脸一板，张自明说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没，没。你对，你完全对。”
　　“以后注意！”
　　“是，是。”
　　当把张自明送回了家之后，季强坐在车里琢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变得对张自明言听计从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说的有道理？好像也不完全是这个理由吧。
　　懒散惯了的季强，开始有种被控制了的感觉，当然，这并不是坏的感觉。正想反，被张自明数落的时候，季强还有种美不滋滋的感觉。
　　这是为什么啊！？

　　几天之后张自明打电话给季强，并不是叫车，而是说如果季强开车从张自明的公司所在的地方路过的话，告诉他一声，他有事找他。
　　季强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一路赶了过去。张自明从公司大楼上下来，交给了季强一大包东西。
　　“这是什么啊？”季强接过这沉甸甸的一包，问道。
　　“送给你的坐垫。”
　　“坐垫？”
　　张自明买了一套车用坐垫给季强，是放在后车座上专用的，冬夏两季，夏天的是用竹片编起来，好像麻将凉席那样的凉垫，还有冬天用的厚绒垫。
　　明白东西是什么之后，季强说道：“我这不是有座套呢么。”
　　“夏天热哄哄的，坐在竹凉垫上舒服，冬天也一样。”
　　“这好洗么？”季强脱口而出，立刻得到了张自强的白眼，他一缩脖子，没敢再吭声。
　　“细节决定成败！”
　　季强默默在心里吐嘈：我是开出租车的又不是当CEO的，搞得这么严重。不过他不敢说出来。
　　张自明看着季强脸上仿佛委屈那样的小表情和一眨一眨的眼睛，心里觉得很有趣，微妙的心情顿生。这家伙看着粗犷又粗鲁，一副不好惹的架势，其实……还蛮好欺负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