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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十章 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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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多野一终于脱下惨白的病服,换上宽松的连帽运动服,坐在隔壁床上看着美咲护士整理床铺。
      妈妈去办出院手续了。
      终于可以离开这栋阴霾的监牢。
      羽多野一摸着整洁的被褥,好像还能感觉到和也有抹茶味道的软趴趴的头发在他手边蹭啊蹭。
      ——和也,我要走了。

      第一次见到和也是在住进这里的第二天,一醒来就瞧见他坐在床头上看着自己。
      “新来的?初次见面,我是和也,青山和也,你的同寝,以后请多关照。”
      阳光从窗帘间的缝隙钻进来,打在和也的头发上,有抹茶的味道,温暖得细腻。
      后来呢?
      鳯医生把他杀了。
      被掐断脖子的和也,失了光彩的眼直愣愣地看着鳯医生,身体倏然蜕作一撮灰烬。
      “你怎么不乖呢,和也。”
      他住院以来,唯一的朋友,和也,就这么被鳯医生杀了。

      “阿一,恭喜你,可以出院啦。”烬敲敲416室的门,微笑,“出去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哥哥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从未回来过。你未谋面的哥哥,羽多野辰斋,在你出生前两年就死于东京塔的电梯事故了,去世时年仅六岁。对此,我深表遗憾。你所看到的辰斋,尽管极其真实,但只是你的幻觉,感官错觉致使你产生错误的认知。入院以后,按时吃药,配合治疗,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就是这样。因为他只是幻觉,你这个些许通灵的小孩子,被那些灵子团捉弄、催眠了。”
      “只是……一场梦吗?”
      羽多野一喃喃道。
      太过真实的梦境……仿佛现实存在一般……
      却终究只是梦境吗?
      哥哥,你现在,在哪里呢?

      A栋六楼,连接AB栋的走廊。
      目送着羽多野母子远去,青山和也踮起脚扒在栏杆上,偷偷地招手作别。
      “阿一,再也不见……”
      身后有人走近,影子投在落地窗上,近他两身高。
      “鳯医生,和也什么时候可以像阿一一样离开?”
      “很快了吧,等到执念消散的时候。你想离开吗?”
      “想,非常想。”
      “你能保证,出去以后寻你新的生活,不缠着阿一吗?”
      青山和也难过地低下头,微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和也好想跟阿一一起玩,和也好无聊,每天都只是游荡……辰斋非离开不可吗?”
      烬摸摸青山和也的头,微笑道:“是啊,和也也是,终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去做些有意思的事,不再只是游荡。”
      青山和也软软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彩。
      “和也好累了,鳯医生。”
      “去睡吧。醒来之后,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漂浮在空中缓缓流动着宛如河流的尘埃,借由日光的绚丽,折射出耀眼的锋芒。
      温柔,细腻,恬静。
      一如三月里淡淡的,抹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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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也不要回来这里了,阿一。别让辰斋的牺牲白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活下去,连带辰斋的一份,好好活着,连带和也的一份,用力地活着。你的人生中,不该有辰斋,不该有和也,所以请不要醒来,留在那个,我们只是过客的梦境中吧。
      这是曾身为朋友的我,唯一能给你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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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对羽多野一的幼年经历的叙述就要到此结束,而且后面也不再提到他,因而我想在此占用一点时间叙述一下强制逻辑使其形成的错误认知完全消除的过程。
      羽多野一五岁这年,出院回家并告别青山和也与我们的故事时,仍然一味固执地相信羽多野辰斋并没有死,也因此将他的痊愈时间延后了三个月。
      羽多野太太原本打算让羽多野一呆在家里请家政来照顾,次年四月直接上小学,他坚持要继续去幼稚园,希望能远离成年人多一些以便辰斋接近他,但辰斋再未现身过。幼稚园的老师和同学们关切地问他是否一切安好,他笑着应答,一切都倒退回到一年前的状态,似乎辰斋不曾出现过,而他这一年来的奇异经历,都是一场梦,他脑海中关于辰斋的一切鲜活的记忆,都是他天马行空的臆想。
      他不止一次地守在房间的窗边,整夜看着辰斋曾经常出现的街角,希望能等到辰斋回来,结果自然是希望一次又一次落空。他有猜测,辰斋也许是遭到鳯医生或是什么人逼迫,不能与他见面,等到看守者怠惰,辰斋就会再回来。不得不说这个孩子真的十分聪明,但毕竟还是个普通的人类,即使深夜被房间角落里细微的响动惊醒,人类的眼睛也没得捕捉到醒来的瞬间肆意玩耍的光河骤然寂静的过程——青山和也多次警告过羽多野一身边的薄弱精神体,在生灵面前,一定要安静。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辰斋仿佛从人间蒸发,与此同时,关于哥哥的记忆在时间的冲刷下渐渐褪色,羽多野一开始感到恐慌。他想起柜子下面有一张辰斋的照片,和一件不知道是谁送到他家门前的,茶褐色、衣摆上有两只小白狗的短袖T恤放在一起。奇怪的是T恤还在,照片却不见了。——也许是妈妈拿走了,他想,虽然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连T恤一并收走。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羽多野一偶然站在柏油路上玩球时,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辰斋的情景,凭着记忆找到了三丁目那栋单身公寓。一年前就是在这里,住在顶楼的大哥哥的纸风车掉下楼,当时他刚好沿着柏油路拍球经过,大哥哥伤了脚——他自己说是不小心踩上碎玻璃伤的——不方便下楼,于是拜托他捡上来,又请他进家里喝罐饮料,叮嘱他不要在柏油路上玩,很危险。然后他见到了那张照片,樱树下三个人的合照——大哥哥、大哥哥念四年级的妹妹和一个长得和他很像的男孩,也就是辰斋。

      “为什么会有我的照片?”
      “那不是你噢,是辰斋,我妹妹的好朋友,一只很懂事很乖巧的鬼。”
      “大哥哥,认识鬼?”
      “每天都会看到,当然会认识几只。怎么,你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吗?其实很多小孩子都很看到鬼,像你一样,不过长大就不会了。我是少数吧。你和辰斋长得这么像,你一定认得他吧?”
      “没见过。”
      “没见过吗?他全名是羽多野辰斋,六年前,死于东京塔电梯事故,总是穿这件茶褐色的T恤。对噢,辰斋不太爱与人接触,你不认识他也正常。不过你可能认识他弟弟,你们是同一所幼稚园的。”大哥哥指着他棒球帽上的校徽,说,“他叫羽多野一,你认识吗?”

      他叫羽多野一,你认识吗?

      如今,顶楼那间屋子的门牌是空的,敲门也没人应,楼下的大婶说住在顶楼的一直是位女孩子。似乎那位眼睛长长的很漂亮的大哥哥,也是一场梦。
      回家的路上羽多野一经过社区儿童乐园时,皮球从手边滑走,恍然间似乎看到树下有个男孩子,捡了他的皮球,说“阿一,我们来玩吧”,那男孩的眉眼,和他有八分像。宛如梦境一般,他一时看愣了神。这时有人从背后叫他,是他的邻居兼同学樋口,刚和樋口太太从电影院回来。问候了几句后,羽多野一再看向樱树时,树下空荡荡的,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只是,一场梦吗?
      羽多野辰斋,我死去的哥哥,终究只是我的幻觉,只是一场梦境吗?

      羽多野一仍然不敢肯定这个梦境的真实性,不过他决定回家以后向妈妈诗织说一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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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多野辰斋坐在树下,遥望望着比天空更远的地方。一只皮球滚到他手边,他拿起来拍了几拍,又丢开。面前放着一张照片,山崎君走前留给他的,照片上,山崎君和樱吹小姐站在盛开的樱树下笑得灿烂。
      辰斋垂眼,看向指尖,已然如烟。
      一片泛黄的青叶脱离树梢,盘旋着落下,遮住了整个世界的光。
      刹那间,满树早樱绽放。

      我一直在想,要如何离开这个我不该回来的世界,让一切回归正轨。现在终于明白,原来我不曾回来过,这一切,只是你的一场梦,我在你的梦里。没有影子、没有颜色的我,原本就是虚无。现在,梦醒了,我终于能离开,离开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谢谢你,阿一。虽然我们不是兄弟,但真的非常感谢这段时间的陪伴。
      不要再找我了,好好地活着吧。
      这是曾身为朋友的我,唯一能给你的祝福。

      “辰斋,我们来玩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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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哥哥,羽多野辰斋死了,我亲眼看到那个大哥哥杀了他。
      不,是我杀的,是我选择把他忘记。第一个哥哥,是爸爸妈妈杀死的;第二个哥哥,是我害死的。
      哥哥,你现在在那里,还好吗?
      在……天国……
      如果光河的尽头是天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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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羽多野一的命运回归原本的轨道这一刻起,就注定他与我们的故事渐行渐远。
      一座城市可以很小,有缘的人纵使越过大半个城池都相遇得到。一座城市可以很大,相距不过几条街巷,就是完全的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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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推开办公室的门,照例看到坐在百叶窗前的身影。
      “早啊,和也。”烬把公文包放下,拿了医护服来换。
      “和也离开了。”那人拉开百叶窗,办公室顿时明亮起来,是个约莫七八岁女孩子,穿一件紫色蕾丝小洋装,脸上几点雀斑,微笑道,“初次见面,我是靖子,二阶堂靖子。”
      “早安,靖子。”
      “早,鳯医生。”
      “你在看书吗?”
      “嗯!”靖子立起书背给他看,东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献身》。
      “那好像是美咲的。”
      “嗯,我借来看,一会儿美咲小姐到岗就还回去。”
      “看来靖子是东野圭吾的书迷啊。东野的书我只看过《分/身》,蛮有意思。”换好衣服,烬在办公桌前坐正,翻开今日第一本病历。
      观察并记录病患的状况,比对之前的测试结果,核对治疗方案,开药,进行心理疏导。
      ——每天都要进行的工作,偶尔会有人提前预约来做或被做心理咨询、测试,还要另安排时间给病情较轻的患者进行谈话治疗。
      有句话讲,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变态,因而测定一个人是否正常的标准也总会有些偏差。
      但无论这个偏差有多大,现实都是绝对的标准。
      尽管科学不能解释在他以及家人身上发生的医学仪器无法检测出的异变,烬还是对科学深信不疑,正如每个人类一样,对于科学可以解释和解决的事,绝对地相信科学,因为这是他的工作——用科学的方法治疗病患。
      而对于科学未曾涉及更加无法解释的东西——譬如靖子——自然有它自己的法则,凡人能够窥视,已是三生有幸,只要不干涉科学的发展轨迹,就随它去吧。
      何况他们只是些,等待新生的寂寞的孩子。

      “那个男孩子为什么一直坐在那?”靖子跪在窗前的椅子上,指着窗外问道。
      “哪个?”
      “穿茶褐色T恤,坐在秋千上,动也不动。”
      “……他在等待。”
      “等待什么?”
      “靖子在等待的东西。”

      “鳯啊,你干嘛整天对着一张空椅子说话?独守空闺太寂寞憋出病来了?周末要不一起去夜店吧,还是我给你建个病例啊?”诸星看他又在发神经,拿他打趣,“话说姓仓沢的那臭小子,他是不是对镇定剂有抗体了?才打了两支又闹起来。”
      “加大剂量,还不消停就再加大,打到他脑袋懵掉。”烬把手里的病历本丢到一边,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午饭哪解决?”
      “我不想吃食堂。”
      “你以为我想?叫外卖吧。”
      “好,我去找电话。”
      诸星出了办公室后,烬问靖子午饭想吃什么。
      “辣炒年糕。”
      “换一样好吗?我不吃辣。”
      靖子鼓起嘴巴,圆圆的大眼睛转动着,她瞳色极浅,好像洋娃娃。
      等她回答时,烬看向窗外,秋千上那个落寞的瘦小身影,轻叹口气。

      这就是我的工作。进入患者的梦境,摧垮那个梦境,然后将他们引入新的梦境。
      就算你憎恨我,这还是我的工作。
      置身于巨大的梦境中,睁眼闭眼都是梦。唤作现实的梦境。
      梦境中,一切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可能发生。
      前人云,浮生若梦。

      ……
      To Be Continue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十章 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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