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骸》凡多

41、第九章 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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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佑放学到家的时候，柯南正坐在沙发上对照课本和班长送来的笔记补请病假落下的功课。很少见他如此安静。神佑换了拖鞋，书包随手一丢，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柯南纹丝未动，看都没看他一眼。神佑转过头看他，心里嘀咕道这是犯什么病了啊发烧有这种后遗症吗？
　　早上开始柯南就不知道闹什么别扭了，突然不理他。
　　“风回出车祸了，昨晚……今天凌晨的时候，回三月姐那的路上，挺严重的。说是呼吸都停了，骨头没剩几根整的，现在一直昏迷着，还在鬼门关前面吊着最后一口气呢。”
　　柯南的目光终于从书本上移开，没表情地看着神佑等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没拦着花奈，留他在家过夜了，也许就没这事了，也许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活蹦乱跳地给他姐打电话呢……”
　　人总是在事实无法挽回的时候才说“也许”。
　　柯南放下笔记本，摸摸神佑的头安慰他不必因此自责，然后起身去今天第n次卫生间。
　　发烧第三天，他开始闹肚子。

　　风回湛现在其实跟死了没大区别。
　　大腿粉碎性骨折，右侧肋骨骨折，脚骨折，颅内出血，肺出血，腹腔充血，送医时已无法自主呼吸，只能依靠呼吸器，心脏几度出现暂时性休克——说实在，伤这么惨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出事后千代就请了假一直在医院陪他，这才渡过了6天的危险期，身体情况稳定下来了，却一直都没醒来过。
　　醒来之前，危险期脱离与否没有实际意义。
　　昏迷状态又持续了一星期后，医生说风回湛颅内的血块还没有消除，且血块在颅腔内太过靠近视神经无法进行手术。
　　——也就是说，也许他一辈子，都会这么一直睡下去。
　　可以说，他已经死了。

　　而另一边，绿川涉跟男人乱搞被发现后，绿川同班的高宫昌浩带头，拉着今井、千野，把绿川围殴了一顿，理所当然他还手了，于是四个人第二天到校都挂着彩。事情最后的结果是，绿川被今井摁着去给千代下跪认错，高宫才肯放过他，干出这种事来，太无耻了。高宫本来还想把那男的揍一顿，千代说反正没做成就被她抓奸了，朋友一场算了吧，不肯说是谁。从那以后高宫整天盯着绿川，盯得他毛毛的。
　　——挺荒诞的一件事。神佑一直以为绿川是个比较直的人。

　　透过病房的大玻璃窗，看到另一个自己浑身插了管子连着各种仪器睡在病床上，实在是一种诡异到极点的感觉。千鸟英二看着带着大大的呼吸器一直处于昏迷的风回湛，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怅然，若是他那时没有当场死亡，恐怕也会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吧。
　　“你是哥哥还是弟弟？”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吓得英二打了个寒颤。是个中年医生，戴着听诊器穿着医护服，笑着问他：“你是哥哥还是弟弟？你们是双胞胎？”
　　“……哥哥。”英二握紧了拳头，两个字咬得过于用力而格外困难。
　　“噢，你弟弟很幸运，伤得这么重还能把命保住，一定做了不少善事吧。”
　　“请问我弟弟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已经两周了。”
　　医生犹豫了一下，缓缓道：“血块压迫了中枢神经……”
　　“所以说，他是不是，不会醒来了？”
　　“……造化吧，能保住命，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路从医院走回家，医生的话都在英二耳边回荡。
　　血块压迫了中枢神经，他也许不会醒来……
　　瘫坐在床上，英二双眼没焦点地看向一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过一次的缘故，对于再一次看见“自己”经历死亡，他感到异常的恐慌。
　　正在写化学作业的奈落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签字笔敲醒他，“去看风回了？”
　　“嗯。”英二揉揉脑袋，“他还没醒呢，都两周了。医生说，他可能不会醒来了，就那么一直睡着……那不就成植物人了吗？”
　　“他一定会醒来的，植物人也有醒来的一天啊，好人有好报。”

　　脱离了危险期却仍未醒来，为此神佑去医院看望过风回，若不是看到心电图正常运作，他差点以为躺在那里的是个死人。完全感觉不到风回湛作为生灵的气息，也没有丝毫属于游魂的味道——并不是因为风回是整灵，而是根本就什么都没有，他的灵魄根本不在这里，只剩空荡荡一副躯壳。
　　神佑问了千代，她早已察觉到这点，奇怪的是她和绿川完全感觉不到风回的气息。按理说容器虽然损坏但仍未报废，灵魄应该无恙，无论藏匿或受困在哪里，出于容器和灵魄之间的吸引，总还会留下些痕迹和气味。可是却丝毫痕迹都没留下，风回的灵魄仿佛被人斩杀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风回湛的长时间昏迷绝对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想抢他的容器。
　　且不说是如何不留一丝痕迹取走的灵魄，单是这么幼稚的思考方式和目的动机，整个东京都这么无聊的人也就只有两个脑筋不会转弯的笨蛋。
　　听护士小姐说风回的同胞哥哥上午来看望过，料想一定会有人来经常检查容器衰败情况，神佑决定在走廊挂角恭候，果然啃个面包的工夫就等到其中一个笨蛋。
　　千野翊站在玻璃窗前，看着缺少灵魄而逐渐衰弱的风回湛的容器，喃喃道：“你死了，他就能活，他就能活……”

　　神佑哲哉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智商，他实在太聪明了。
　　尽管花奈早六天前就在想救湛的方法了。

　　12
　　风回湛车祸后第十五天，源千代去对街公寓敲了山崎奈落的门。
　　奈落自然知道千代是为何而来，跟英二说是学姐来了，他出去一下，然后拉着千代去了走廊另一侧楼梯。
　　千代开门见山，请他放过风回湛。
　　理所当然被奈落拒绝，取走风回湛的灵魄是他思量很久下的决定。
　　“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没别的办法。我没得选。失去英二，我会死的。没了风回，大家都能好好活下去。音无先生不会太难过，学姐也不会。对不起，我不能输，我没有赌注可赔。”
　　“你就不想想她的感受吗？你这么做，她会生气的。”千代看着奈落的眼睛，每个字都咬得很用力，“她不想你杀人，别让她失望。”

　　山崎奈落，你还记得，你活着是为了什么吗？
　　要让她看到你，让她看到你活得很好。——这就是你活着的全部意义。

　　奈落当然没有忘记，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给予了他一切的人，是她，可是现在想夺走这一切的人，也是她。
　　说爱他，然后要他离开这个世界。
　　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不在我这。”

　　风回湛一直都知道会有这一天，早在四月中旬他为了能亲眼目睹英二的死来到东京的时候，奈落就警告过他，不要总出现在他面前，提醒他还有一个救英二的方法。
　　但风回没有离开东京，他始终坚信最后死的人会是英二。说他是故意的，也不为过吧。
　　犹记得他曾经极其放肆地对自己说：
　　“山崎，人该死的时候的总是会死的，逃避没有用。千鸟英二死了，你们还能拖多久？最后还把你自己搭进去，值吗？放了他吧，他死了，我就能堂堂正正地活。如果你为了你的英二企图杀我，学姐会难过，你知道，你不可以让学姐难过的。”
　　“我不要做千鸟英二的复制品，我有名字的，我叫风回湛！”

　　那么你就去做风回湛吧！因为英二的存在才得以出生的小子，在你崇拜的学姐的记忆里，永远做你的风回湛！

　　13
　　荒川区连环车祸案发后，朝日新闻追踪报道，日前警方已于现住大阪的桜吹夫妇，也就是于连环车祸身亡的六名死者之一樱吹典子的父母取得联系，据悉，樱吹典子，11岁，独女，车祸身亡前已走失在案，迄今两年零三个月。车祸案发两日后，樱吹夫妇于东京第一医院认领女儿典子的遗体，女儿得而复失后樱吹夫妇感到十分痛心，泣不成声。
　　——一早起来就看到这样有意思的新闻，必然会是好天气。
　　神佑饶有兴趣地讪讪笑，右边嘴角微微翘起。他重新锁好信箱，进屋走到餐桌前坐下，指着报纸上樱吹夫妇的照片问花奈：“他们是你的父母？”
　　“是典子的。”花奈正在流理台前拿了碗准备盛粥，刚熄火，她拿勺子搅着粥底，热腾腾的白气带着一股浓郁的米香味。早餐吃白粥，加了点葱花调味，近来天气转热，略有浮躁，吃些清淡的对肠胃好。
　　“典子？”
　　“照片上的人，樱吹典子。”

　　报纸上还有张樱吹典子8岁时在学院游园会的照片，是她走失前不久拍的。照片里，樱吹典子身穿紫色水纹小和服，长发用明黄色的发带扎成高翘直马尾，举着米黄色的气球和同学搂在一起冲镜头比V字手，笑容灿烂得如同她身后那株盛芳的早樱。那时的樱吹典子一定不会想到自己会惨死他乡吧。邻家女孩一般偏圆的白净的小脸，微翘的鼻尖，圆而大的青蓝色眼睛……除了她没有戴那双下了重重缚咒现在寄存在千代那的黑帆布手套以外，跟两年前初到京都的花奈分明一模一样。

　　“樱吹典子。”真漂亮啊。神佑点点头，右边嘴角微翘，“那你呢？”
　　“樱吹花奈。”花奈盛好三碗粥，插上勺子，轻吹表面的热气，推到流理台另一边。神佑起身去端，动作太快烫了个正着，连忙缩回手去抓耳朵降温，“唔。”
　　“小心烫。”花奈丢了抹布过去让他垫着，回身去冰箱里拿周末买的辣萝卜，她吃粥总要就着些渍物。
　　晨报翻来翻去也没什么好看过车祸后续报道的新闻了，神佑把报纸往沙发上一扔，拿过勺子搅搅白粥尝了一口，心里大赞花奈果真有潜力，自己几乎是一煮粥就糊锅的，千代老师教得好啊。
　　“复制人？”神佑继续追问，这个问题他实在好奇。
　　“不是，我没那么厉害。强制逻辑加人形咒。”取了一小碟辣萝卜，花奈关上冰箱，垂眼，吐了口气，“……典子两年前就死了，是我失手杀的。”
　　神佑搅粥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然地承认。

　　樱吹典子的事，车祸次日神佑去问过鳯夜烬。
　　鳯夜烬敲敲桌子，思索一阵，背了段诡妖在研究所做的例行记录给他：
　　“樱吹花奈，樱吹典子的第一复制品，催眠和轻微强制逻辑能力。由于强制逻辑，移植高危异能腐蚀术成功，身体状况无异常，此前接受后天移植腐蚀术的实验者皆因异能反噬身亡。出生七周后假冒樱吹典子逃去大阪府，而后走失，三周后由鳯夜烬于东京都发现并带回检查，无异常，登记姓名为樱吹花奈。现就读于东京都文京区帝嘉学院附属小学五年级二班，监护人，鳯夜烬。”
　　“所以说，花奈是，实验品？”
　　“没错。原本应该销毁掉的，可她却逃了出来，大概就是因为怕被销毁才逃的吧。我喜欢这孩子，有意思。怕被销毁逃出来，却偏偏来东京自投罗网，阿靛说告诉过她我在东京工作，她居然还敢来，真是有意思。”
　　神佑撇过脸去不想看他那双妩媚得女人似的凤眼，“大概她瞅准了你的变态，所以才来。”
　　鳯夜烬挑挑眉，笑，他笑起来总是右边嘴角歪，怎么看都不是善茬。
　　“谢谢夸奖。”
　　“……”

　　“你都问过鳯夜烬了，还要我再说一遍吗？”花奈坐到神佑旁边的位置，拿过她的粥碗，夹了块辣萝卜吃。
　　“你想再说一遍吗？”
　　花奈把装辣萝卜的碟子推给神佑问他要不要吃，神佑摆摆手，“不用谢谢。”
　　“藤冈先生待我真的很好。”萝卜辣口，花奈喝了口白粥把萝卜咽下去，吸吸鼻子，开始讲她的故事，“他喜欢小孩，待每个孩子都很好。嘉唯姐加固好那副手套之前，我碰到什么东西都会消失，他们都怕我，谁也不敢靠近我。只有藤冈先生来安慰我，要我不要难过，他绑住我的手，给我念故事书。孤儿院里没有日文书，他就一个字一个字帮我纠发音，教我中文。藤冈先生他，真的好像我妈妈呢。”
　　“阿靛哥他，本来就是你‘妈妈’啊，是他造了你嘛。”
　　“鳯夜烬当着他的面杀的孩子也不少啊，看多了，也就没什么了。他对我好，是想我死的时候不要恨他。他对每个孩子都一样！实验完成，没价值了，就销毁，随意地来，随意地去。鬼才想被销毁！所以我冒充典子搭上回大阪的飞机，研究所的特殊待遇，走免检通道，因此被我催眠藏在行李箱里的典子没被发现。
　　“到了大阪，我原本想放典子走的，只要她不告诉别人我的存在。可她居然偷袭我，要杀了我这个怪物。是啊，作为一个人类，被莫名其妙地绑走，动物一样被取样做各种测试，还被造了一个复制品，这个复制品居然还想逃到人类社会求活命。呵，她是受了蛮大刺激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诡妖？”
　　“她是被堂本发现直接绑走的，拥有强制逻辑的诡妖实在太罕见了，直到死之前她都认为自己是正常的人类，跟我这个怪物不同。本来就不同嘛。
　　“那时我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腐蚀术，一时失手就杀了她。典子连尸体都没能剩下，全部成了灰烬。我很怕，不知道该去哪里。到处游荡，被警察盯上，我就谎称原住京都，是跟父母走失的，我们一家都没有户口。他们送我到京都后，我就逃跑了，后来遇上哲哉你。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到东京后，就被鳯夜烬抓回去做了登记。
　　“那个车祸死掉的典子，是强制逻辑造出来的。她原本就是失踪人口，尸体也被销毁，因而可以直接造出身体，再请绿川施以人形咒。”
　　“为了把命格抵过去？”
　　“如果没人死，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们两个中，有一个人已经死了，所以两个不能都活着。”

　　这时候柯南提着书包从楼上下来吃早餐，花奈就闭口，不再说下去。
　　周五上午例行抽考，柯南虽然还有点低烧，为了周末不被老巫婆骚扰，必须得去，至少得去半天。

　　早餐时间，安静得神佑快疯了，柯南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出门后神佑拉着花奈逃向公车站，先送她一段再绕路去学校也好过跟柯南一起走闷死。不知道柯南是怎么了，但真的很怕他不说话。

　　“哲哉，你想你爸爸妈妈吗？”去公车站的路上，花奈问神佑。
　　“翘家八年，我大抵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了。”神佑答得坦然。
　　“为什么不回去？森谷和吉川都回去过，为什么你一直不回去？”
　　“因为他们是出来念书，我是翘家啊。”神佑虚笑道，“我不敢回去。在东京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杀人，回札幌，下了飞机可能就腿软得走不动道了。若是他们知道我这八年来做了多少混蛋事，一定会觉得，还不如，没生这个儿子。”
　　“不会的，他们会为有你这么厉害的儿子骄傲的。”
　　神佑挑挑眉，笑问她：“真的厉害吗？”
　　“嗯！哲哉最厉害了！”花奈很认真地点头，结果被神佑伸手弄乱了刘海。
　　“别安慰我了。”
　　“没有！”
　　“乖，不准顶嘴。”
　　神佑陪花奈等到公车来了才走，花奈怕他迟到，他说没事，跑着去学校顺便锻炼身体。

　　哲哉真的很厉害啊，听到她可怕的“过去”，还可以如此平静。
　　希望这份平静，不是装出来的。
　　因为很快，他就没有精力再继续装下去了。

　　透过车窗看着跟自己招手告别的哲哉愈来愈远，花奈笑得释然。

　　不会的，哲哉最厉害了，比花奈还要厉害，他想要隐藏的惊慌和恐惧，就没有人能够拆穿。
　　因为他是哲哉。
　　他是堂堂正正地为自己活着的神佑哲哉，不是谎话连篇连自己都骗的苟且偷生的小骗子樱吹花奈。

　　14
　　周末，花奈例行琅刹家补习数学，家里只有神佑和柯南，晚饭随便吃了点，两个人功课都写完了就坐在沙发上看小说和杂志，各看各的，一句话不说，头也不抬。
　　虽然不知道柯南为什么突然不理他了，可能还在生他的气吧，日子还得照过，平时该做的家务、该买的零食，还得神佑负责，他除了做这些，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来缓解家里这快把他闷死的该死气氛。
　　摔书的声音在安静的家里格外响亮。
　　柯南把小说一丢，急忙起身跑去卫生间。
　　他又肚子痛了。

　　“还好吧？要不要喝点热水？”神佑看他捂着肚子一副快疼死的样子，心说我昨天买的肠胃药就摆在茶几上你一点没吃活该疼死。
　　柯南皱着眉摇头。

　　他还是不说话，疼也不叫出声，都含在喉咙里。
　　这样持续了一个星期。
　　好像很久没听他开口似的，快忘记他什么声了。

　　神佑想起手机里有一段花奈给他传的柯南念绕口令结果咬到舌头的录音，于是他回房拿了已经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充上电，开机，播放。
　　听完他长舒一口气。
　　还好，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