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骸》凡多

25、第六章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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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落和锁魂咒完全融合，说难听点就是被那吃人的咒咬死了魂关后，花奈就搬去奈落那住了，尽管就隔了一条窄街，她不再想给千代添麻烦。
　　奈落似乎极其乐于接受这个大麻烦，表现得十分积极，每天放学后再不到处闲晃而是直接去初等部接花奈和她一起回家，没事做就帮她辅导功课，每天晨跑回来会带早饭给花奈、送她去学校。他开始打工，经片桐三月介绍，周末在书店做兼职。花奈偶尔帮千代做便当给绿川涉，回来也会带一盒给奈落。同奈落闲聊的时候他不再有其他的话题，张口就是“花奈……”“花奈……”，仿佛他的生命中只剩下花奈。
　　真是般配呢，他们两个，干脆交往吧，女生不是都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男人吗？
　　见过一次两人一起跪着擦地板后，英二就再不随便去奈落那了，他受不了房间里满溢着的幸福的味道。
　　尽管同为奈落的朋友，花奈对英二并不友好。她从不抱怨奈落晚上把她一个人丢下跑去英二家，但不代表她不介意。她对英二冷淡、爱搭不理再不就直接无视的态度足以说明问题。

　　“花奈对你真好啊。”晚自习时间，英二无意间说起这个话题。
　　“嗯，她人确实好。”奈落随口应道。
　　“可是她看我的时候，真是……要揍人似的。我很讨人厌吗？”
　　“有点。”奈落笑着摁住英二的肩膀，没让他跳起来，否则免不了是顿殴打，“她欺生。”
　　“那她干嘛不欺负你？”
　　“我们够熟。”

　　够熟？才认识一个月，她对奈落的感情就快要胜过对神佑哲哉了，哪有这样的事。

　　“以前认识？”
　　奈落摇摇头，“真的认识也不会记得了。花奈是个没过去的人，她脑袋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那她经历过什么你总能看到吧？哪有没过去的人？”
　　“也许是自我催眠，她有点强制逻辑能力。可能之前发生过不好的事吧。”

　　奈落完全不是个会说谎的人，他的口气很认真，那么问题一定出在花奈身上。没过去的人，跟她改过三次名字的哥哥一样古怪。

　　“对了英二，你妈这次一口气小半年不回来。你怎么办？”
　　“我……”
　　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奈落的手机响了，花奈发来简讯：看外面。
　　——花奈就趴在自习室的窗户外面，打手势示意奈落合唱队的活动结束，可以回家了。
　　“那我先走了，英二你……”
　　“我把习题做完再回去。”
　　这话活生生把奈落后半句“要不要来我家”噎了回去。英二冲花奈笑了一下，从面前摊开的书本中找出奈落的笔记帮他收进书包。

　　14岁的男生不小了，家里没人晚上居然不敢一个人睡觉，被一个小自己5岁的丫头说出自己的糗事，真的很丢脸。花奈看自己的那种冷冰冰的眼神英二也不是不懂，她骄傲地宣告着奈落的所有权，由她完完全全地占有，分不得别人一点。小女生总会有些娇蛮霸道，英二也没有跟她抢奈落的意思。
　　他不是没有想过变得男子汉一点，却也是真的怕。空荡荡的小声咳嗽都会有回音的家，长风吹过时映在窗帘上摇摆着的斑驳的树影，一片漆黑中从某个角落突然传来的不知名的细碎的声响。说来怪诞的恐惧作祟终让他从噩梦中惊醒，冷汗直流，张皇失措地胡乱套上衣服，奔向学校，中等部和高等部公用的大自习室总会有人的。
　　那是英二第一次去自习室过夜。
　　有第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第三次。
　　翊学长很快发觉英二的不对劲，他一睡不好就容易神经兮兮的，老毛病了。碍于家里还有莜穗，翊只好跟她请假晚上留在自习室陪他，为此英二心里很过意不去。

　　奈落呢？他知不知道自己怕黑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一定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为什么一点表示都没有？连关切哪怕随意地问一句是否睡好都没有。
　　是喔，他要跟花奈过他们甜蜜的小日子，哪有多余的心思管自己过得好不好。
　　既然他都如此重色轻友了，自己如果主动去找他诉苦，那也太什么了吧！
　　反正他现在，已经跟人类相处得很好了不是吗。

　　于是英二开始每日往返于家和自习室之间，再没有半夜去找奈落或是打电话约他出来吃宵夜。
　　晨跑的时候总是见不到英二，奈落也问过，英二只是说三年级功课多又杂，他不能再上课补眠。奈落就没再多问。
　　要说不生气，肯定是假的，英二自己都不信。
　　可是他在气什么呀，跟一个8岁小女生抢她男朋友抢不过她？可他分明没在抢，是自己让出去的。
　　让出去？这话怎么说的有点……千鸟英二你真是睡太少神经衰弱啊！

　　正式放暑假的那天，奈落没有立刻离校而是呆在学校的图书馆K书。
　　“怎么不去接你女朋友放学啊？初等部也是今天放假吧？”拿书本挡着脸，英二忍不住又开始像观察珍稀动物一样偷瞄奈落。
　　“喂！”奈落瞪他一眼，也再懒得解释他不是恋童癖，“花奈回家了。”
　　“家？”
　　“神佑哲哉拿到房子了，在新宿。昨天她请我去看过，独栋，两层，三个人住。真幸福呢。”
　　“三个？”
　　“嗯，还有他弟。”奈落叹了口气，不由得要慨叹人生，“果然是有神明庇佑的幸运儿呢。我要有那么好命，一定每天感谢上苍，绝对没他那么拽。心眼坏透了的混小子，看了就不爽。”
　　“其实你也够拽了。”
　　“是吗？”奈落挑挑眉，不以为然，“如果是坏心眼的话，我还是希望自己能缺个干净。他早晚得遭报应。”
　　英二假装很认真地一个劲点头，然后他跟奈落都笑了。
　　“什么呀。”奈落拿书拍他的头，没使劲，一点都不疼。英二理好弄乱的刘海，在心里偷偷地喊了声“哦也”。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哦也”什么。
　　“呼，终于放假了，薪水也到手。晚上吃宵夜去，我请你。”
　　“好。”

　　花奈在她的新家只住了没一个星期就又叫唤着搬回了奈落那。神佑哲哉为了不落功课报了半个假期的补习班，每天根本没几个小时能在家呆着，更别提陪她玩了，晚上还要去酒吧鬼混（其实是去打工啦）。她也怕一个人睡。
　　“奈落最乖了，不像哲哉那混蛋，讨厌死了。男人呀，一放他出去玩就学坏！”花奈扯着奈落的袖子大吐苦水，弄得奈落哭笑不得，极其郁闷不说还精神恍惚了好几日。什么呀，他不是男人吗？片桐小姐进货的时候他也去帮忙搬过箱子啊。
　　“你当然不是男人啦，是幼童，装什么熟。”对此，英二只是置之一笑。

　　一个是认识了两年的好朋友，一个是情投意合相见恨晚的女朋友。奈落会选哪个？
　　明显是后者。他们够熟。
　　事实也确实是后者。

　　英二不由得嘲弄自己，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山崎奈落是樱吹花奈的男朋友，目前正处于眼睛最瞎的热恋期，眼里除了对方没有别人。
　　只是不懂自己跟花奈没有哪一点相像，到底有什么好比较的？
　　他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是神经衰弱。
　　他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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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课程表空下来了，奈落又先后找了几份兼职，一整个暑假他都在打工、辅导班、陪花奈把整个东京翻过来逛个遍中度过。
　　英二渐渐也习惯了自习室硬邦邦的桌子，他在自己埋在习题集里，跟翊学长一起备考。不敢在晚上回去那栋没一点活人味儿的房子。
　　疏远是自然的。
　　暑假后开学，三年级最后一次分班，英二被分去了新拆出来的J班，除却偶尔在走廊撞见奈落会打个招呼，两人再无交集。
　　千鸟英二，男，14岁，在短短两个星期内丢掉了他最好的朋友，而后花费了整整四个月来接受这个事实。
　　所幸的是，再过一个月，妈妈就能从神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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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31日，老规矩，大家去片桐三月的酒吧倒数。翊跟莜穗磨了半天，好说歹说把英二拉去了。
　　理所应当见到了野沢夕正。
　　夕正看到他们，走过来丢给翊一罐啤酒，然后揽过莜穗的肩，自己开了罐递给她，亲昵地就好像他不曾在她身上捅过刀子，差点放干净她身上的血。

　　“莜穗胃不好。”翊正要接过啤酒却被莜穗抢了去。
　　“我能喝。”莜穗接过来便要一口气喝光，被夕正拦下。
　　“喝一半就好。”夕正微笑接过易拉罐，舔掉溢出的浮沫，抬高手对翊说，“敬鬼形学姐。”说完他仰头喝光剩下的半罐啤酒。夕正虽然年长翊两岁，却是出了名的不能喝。
　　“敬鬼形学姐。”翊不示弱，一口气喝光一罐，脸一下子就烧起来了。其实他不比夕正强到哪里去。

　　鬼形幽，诡妖，琅刹学长的干妹妹，是这年四月于大阪去世的，猝死，享年二十二岁。

　　就算是姬琊跟剪璃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毕竟一起多活了一年，总要庆祝下，倒杯酒给没能来参加聚会的兄弟姐妹。新的太阳升起之前谁都不准动手，这是规矩。何况夕正并没有要将剪璃灭族的意思，再者，千野翊隶属枭铩家，若不是他多管闲事，夕正恐怕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住。

　　两年过去，夕正已然是个高中生，长高了，声音依然比较尖细不过相较两年前低沉许多了，但眉眼间的稚气一如从前。
　　“他脱不了了，康晴活着他就不会变，长不大。”翊这样说，“他们是双胞胎，世界上最好认的一对双胞胎，哥哥就是哥哥，弟弟就是弟弟。他人不坏的，就是爱玩。……爱玩些，危险的游戏。”
　　拿人命做筹码的游戏。
　　两年前那次坠楼的经历，英二至今想起来依然后脊发凉，他的失眠症也是源自于此，所幸夕正似乎已经不记得他了，看都没看他一眼。

　　尽管做过充分的心理准备，不过真正处于一群食物链上层人士之间，英二只想立刻冲出门去一路狂奔回家。
　　所幸酒吧老板片桐三月是个普通人，呃，通灵的普通人。
　　“没什么好怕，几只鬼嘛。平常没什么生意，他们来聚一聚我能赚回本钱也好。”
　　片桐三月大约二十出头，单身。据她所说，她蹲过监牢，所以高中没能毕业，出来后就到这家酒吧打长工，后来老板全家搬到国外去了，就把酒吧留给她。她不是酒家女，没有出众的美貌，也还是女人，化了些淡妆。她并不太注重保养，皮肤有些粗糙但却出奇的白，手指细长，指甲修得漂亮。

　　“片桐小姐知道很多翊学长的事吗？”
　　“只跟博雅、小翊、阿涉、夕正比较熟，他们常来。”
　　“那片桐小姐知道‘响子’的事吗？野沢君好像因为‘响子’跟翊学长结了怨。”
　　“响子？”听到这名字，三月停了手里的动作，眼睛眯起来看了英二一会儿，恍然道，“啊，你是两年前夕正绑去捉弄小翊的那个孩子？感谢上帝吧，你比水沢响好命多了。”她笑得淡淡然，继续整理酒柜，“剪璃家的泷泽你听说过吗？”
　　“翊学长的姐姐？”
　　三月愣了一下，惊喜地抬眼看英二，“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简直不可思议啊。
　　“三年前泷泽为了跟姬琊家谈判，让他们不再欺压剪璃，绑走了水沢响，夕正从小到大的玩伴。负责看管水沢响的是磐井莜穗，水沢试图逃跑的时候咬了磐井一口，她的毒液中有一种神经毒素，然后磐井控制不了自己，杀了她。水沢怎么都不会想到世界上居然有被‘斗蛛’咬过后不认主人的人吧。哼，玩火自焚。于是夕正几乎疯了，更是变本加厉地奴役剪璃，还抓了磐井去放她的血，她骨子里流着的混了毒液的血。据说在‘斗蛛’的毒液被完全吸收之前放干净寄生体的血能救回受损的母体。可是小翊却在最后关头把磐井抢走救活了，功亏一篑。所以夕正做梦都想砍了他。就这样。”言毕她抬眼欣赏英二吃惊的表情，“所以说，是小翊的错。”
　　“您的意思是，三年前，磐井学姐13岁的时候，就杀了人吗？”
　　三月抬手摸摸英二的头，笑眯了眼。

　　绑在店门上的风铃响了。三月看向门口，摆出职业笑容，“欢迎光临。”
　　来人是樱吹花奈和……奈落？
　　这是奈落？英二一时间看愣了神。
　　第一次见他化妆，打了底色，勾了眼线，涂了重彩。他的眼本就细长妩媚，如今更显出一种妖冶的美。这真的是奈落？他不是一直很讨厌自己不男人的长相吗？

　　“千代，下雪了！下雪了啊！”花奈冲进来拉着千代就往外跑，踩过雪的鞋底留下一地水印。
　　奈落抱歉地向三月低头行礼，“我会擦干净的。”
　　每天经过A班教室都会听到的声音，没有错，是奈落。
　　“没关系，今天拼酒夕正肯定又输，留给他就是了。”三月招呼奈落来吧台坐。
　　“不好吧。”奈落脱下落了冰碴的外套挂在门口，走到英二旁边坐下。
　　“有什么不好，他不做珉之也得做。要喝什么？”
　　“可乐就好。”奈落微笑着摸摸英二的头，英二则还惊讶于他精致的眼妆，说不出话来。
　　三月摆摆手，倒了橙汁给他，“青春期的男孩子要少喝可乐，不好。”她抬头看了屋顶的天窗，依稀能见到零星的雪飘飘洒洒地落下来。“下雪了呀。”
　　“雨夹雪，很小，路上结了层冰碴挺滑的。抱歉来晚了。”奈落垂眼，转了转手中的杯子。
　　“没事。”三月瞥了一眼角落里仍然空着的一张桌子，“有些人比你们还晚，可能不会来了。”
　　“你活着，他就一定不会踏进这里。”
　　“是啊，无情的小子，想等他到下辈子都不行。”
　　奈落喝了口橙汁，微笑。

　　他笑得好自然。英二看了奈落一眼，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脸上见到笑容已经不是难事，尤其是花奈来东京以后，他变得开朗好多。
　　同样地，也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他说像女人一样烦人的自己，在他面前，一个问题也问不出来了。
　　时间真的会疏远人啊。可是分明每天都有见面不是吗？
　　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从进门到现在，似乎也没跟自己说过话呢。
　　是的，连叫他的名字都没有。
　　他为什么不跟自己打声招呼呢？每天都见面厌烦了吗？

　　于是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哪怕是一句问候，就一直这样低头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