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骸》凡多

22、第六章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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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糕汤。
　　热腾腾的年糕汤。
　　奈落似乎不记得上次别人煮年糕汤给自己吃是什么时候了。有人煮过东西给他吃吗？第一次见到那个姓奚的女人，她好像有煮咖喱给他吃的。除此之外呢？好像他来东京之后都是自己煮拉面或者买面包的。
　　这个人类为什么要煮宵夜请他？他们又不熟。
　　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不吃吗？不是说肚子饿？放心啦，虽然我厨艺有够烂……吃不死人的。”英二缩在餐桌另一边，一边扒拉碗里的吃食一边揉肚子。
　　“……噢。”奈落木然地点点头，拿起汤匙默默吃东西。十二岁的男孩子煮东西，难吃程度其实都差不多。

　　吃东西都安静得好像深渊里见不到光缓慢生长的植物。
　　“你这家伙真奇怪。”英二忍不住说道，“分明不是哑巴却不说话，整天装透明人耍酷，大半夜不回家在外面乱跑，我好心好意问你要不要一起吃宵夜你居然踹我。居然踹我！居然踹我！越说越可气，我哪里惹到你了你干嘛踹这么狠啊？”英二愤愤不平地捶桌，动作稍大扯到了腹部的肌肉又开始不住地哀嚎。
　　“……还疼啊？”心里念了不止一千遍这家伙真是麻烦麻烦麻烦透顶，但毕竟出脚伤人的自己必要地还是得慰问一下。
　　英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挨一脚试试”，随后突然灵光一闪眼睛睁得老大像看珍稀动物一样看他，“你终于说话了！”
　　奈落顿时三道黑线加粗加乌鸦飞过，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继续，人类无意义的哀嚎全部自动屏蔽。

　　他刚才难道没说过话吗？方才他问自己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自己不是有点头答应吗？应该算……算说话了吧？人类真是麻烦，他怎么会蠢到答应人类的邀请？大概是因为，逐荒不靠近活人吧，这个人类来了逐荒就退去了，所以才来这里避一避，对，只是为了避祸，不必废话太多。

　　“你家有鸡蛋吗？”吃过宵夜后奈落很不客气地去厨房洗碗，根本当英二是个透明人。
　　“冰箱里有。”英二趴在桌子上朝厨房望去，完全一副观摩珍稀动物的姿态。
　　没过一会儿奈落用毛巾裹了几个刚煮好的鸡蛋走出来，拉过英二的手摁在桌上，二话不说直接把鸡蛋摁他肚子上使劲揉，疼得英二一个劲儿捶桌子无奈手脚都被牵制反抗不得。
　　“就是要把淤血揉散才会好。鸡蛋你早上记得吃别放坏了。”
　　奈落松开英二的时候，他基本上已经疼得动不了，嘴巴长得能塞下四个鸡蛋，趴在桌上抽气连连。
　　“喂，你这家伙怎么……怎么……”这么这样放肆，这可是在他千鸟英二的家里啊！千鸟家啊！
　　“怎么？妈妈出差还大半夜不好好睡觉的小子就是欠收拾。”
　　“我睡不着嘛。”
　　“你不胡思乱想早就睡着了。”奈落望了下窗外的天色，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天亮，就可以逃离这个麻烦的人类了，“多大了还怕黑。”
　　“……”英二却诧异这家伙怎么什么都知道，睁大了眼睛打量这个怪咖。眼光扫到他破损的袖口，看到一道鲜红的血迹顺着他的胳膊一直延伸到手肘。真的是……受虐儿吗？！虽然知道他身上有疤不过还是第一次看到血迹，英二不禁有些愣神。
　　“你流血了？”英二再一次好心好意地跑过去想帮他看伤口。
　　“……！”
　　但是好心也不能掩盖这个人类在靠近对人类过敏的山崎奈落的事实。
　　于是——
　　“啊啊啊——！”

　　以上，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交集，以英二负伤两个星期没上体育课告终。
　　十二岁，男孩子最活泼的年月，如同名磁极的相像的他们，着实是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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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人生中第一次交集是场荒诞的邂逅，那么第二次绝对是蓄谋作案。

　　那是蝉声刚冒出来零星的一个凌晨，奈落一向有晨跑的习惯，魂灵总是晚上比较活跃，天亮前是最萎靡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刻，生气渐渐旺盛起来，逐荒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捕食。
　　在每日晨跑的必经之路上遇见千鸟英二，奈落还是很意外的。他坐在社区儿童乐园旁边供人休息的横椅上，低着头似乎睡着了，手里拿着一瓶水和一条毛巾。

　　这么早出来，晨跑吗？夏天的晚上还是会冷的，睡着了会着凉。
　　奈落走过去想叫醒他，他走路像鬼一样没有声音的，一直走到英二面前，英二都没注意到，仍然兀自小声念叨着：“我在等你啊，呃不，我没有等你，我只是睡不着出来晨跑……天还黑我跑一跑它就亮了……一早还要上课你怎么不睡……我失眠了我睡不着……”
　　奈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吓坏了英二。
　　“你、你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从刚才就在了。”奈落拿过英二手里的宝特瓶，打开，不客气地喝了半瓶，“在等我啊？”

　　——等等，他刚才，笑了是吗？
　　他好像好久没有笑过了。自从来了东京……不、自从离开“妈妈”以后，他就没再笑过了，连假装开心笑给旁人看都没有。

　　“我……我才没有。”被拆穿了，英二低下头，毛巾却递了过去，“我睡不着，出来晨跑的……”
　　“你怕黑从来不晨跑的。”奈落接过毛巾没有擦汗，这么冷的天谁会出汗。
　　“想爸爸了？”
　　又一次被戳穿心事，英二惊讶地看着奈落，“你怎么知道？”
　　奈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向千野翊打听我的习惯，想找我诉苦啊？我没空，这么早起来不是陪你熬夜的。”
　　“你怎么又知道？”
　　不想过多的解释，奈落起身要走，英二拉住他的袖子，奈落回身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松手。
　　“我、我请你吃宵夜好吧。拜托别再踢我了。”
　　“……好。”

　　24小时便利店门前的台阶上，两罐柠檬红茶，两个三明治。在此后的很多个夜晚，两个人都是这样度过的，当然这是后话了。
　　“还疼吗？”奈落看了下表，离天亮还一个小时，进校两个半小时，那么这一顿补了昨天的晚饭还可以过渡到早饭，这样又省一顿饭钱，中午多吃点晚上那顿也省下来……这样坚持几天熬到月底可以多买两瓶消炎药外加一卷纱布。
　　“没脱臼，敷了两天药就不疼了。热鸡蛋很管用，谢谢。”英二捧着热烘烘的三明治暖手，夏天的晚上还是会冷啊。
　　“谢屁，我把你踢伤的唉。”
　　“是噢。”
　　“找我干嘛？”
　　“没什么事啊，就、晚上睡不着，然后……”
　　“然后怕黑妈妈又不在家就想找个人说话。”奈落帮他接上，否则他吞吞吐吐的这句话得说到天亮了吧。“你妈怎么总是不在家？”
　　“她工作忙啊。”英二很自然地低下头，他一直没办法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她这么忙都是为了养我，爸爸寄来的抚养费她总是固执地又寄回去就是不肯用。她那么辛苦，我也不能总打电话给她啊。”
　　“你倒是很懂事。”
　　“还好啦。”
　　“所以你想找我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挖苦我？挖苦我一个人在东京念书没有爸爸妈妈关心没有人要连可以找他帮忙挖八卦的学长都没有？然后再假装同情我？拜托我用不着你可怜吧？”
　　奈落突然的转变叫英二措手不及。

　　“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没有……对不起……”英二快要把头埋到地底去了，奈落丝毫没有原谅他的意思，“你的手好些了吗？”
　　“没大碍了。”奈落随口答道，逐荒留下的伤哪那么容易好。“所以，怕黑晚上开盏灯就好了，千野翊被绿川涉和高宫昌浩用球砸是他俩本来就看千野不顺眼，不关你事，绿川只是拿你当借口，你也不用自责。没别的事了吧？没别的事我要走了。”
　　该说的话都被抢了英二愣了好一会儿，“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奈落白他一眼，“是你藏不住心事。千野翊不过是个吃干饭的混小子，有什么好崇拜的。”
　　“你说什么啊？”
　　“你不是崇拜他吗？”
　　“我、我没有啊，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啊。”毕竟是男孩子嘛，崇拜自己的学长，会被看不起的。
　　“承认吧。”奈落斜眼看英二，他虽然平时不怎么说话，挖苦别人的时候其实他话最多，吃别人的嘴一点都不短，“承认你崇拜他，喜欢他，我不会瞧不起你，我会鄙视你，极其鄙视你。”
　　“你、你……”英二被完全噎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这家伙怎么这样子啊！
　　“承认啊，承认你崇拜他这么难吗？”
　　“……承认你想有人做朋友很难吗！”

　　这话让奈落不由得一愣。他今天真的话多得出奇，是对这个人类感兴趣了吗？
　　“你这样子，谁会跟你做朋友啊！”英二生气地推开奈落，刚好碰上他的伤口。奈落疼得叫出声来，一声痛呼倔强地哽在喉咙里，歪过身子咬着牙用力地捶水泥台阶，左肩处胡乱包扎的伤口又溢出血来。
　　“你又受伤了？对不起，我去买药给你重新包好……”英二拿过毛巾想帮他止血，被奈落打掉。
　　“滚远点，不要你可怜！”奈落冲他大吼，撑着台阶爬起来，右手紧紧扣住左手臂上半部。
　　“我没想可怜你……真的很抱歉……”英二看着奈落一直流血的伤口慌了，不赶快止血的话……
　　“谁要朋友啊！你这样的朋友吗？千野翊看上的，我才不稀罕！”奈落狠狠推开英二的肩膀回敬他，在晨曦的第一道光穿透天空前遁入虚弱的夜色。

　　那天山崎奈落旷了一上午的课，凑巧赶上班导偶尔地跳过班点名。中午来学校的时候他脸色憔悴地拿着“家长”开的假条找到教导主任，理由是去医院看了急诊，谨慎起见还照了片子耽搁了时间。
　　“果然是受虐儿啊。”大家又开始议论起这个话题。
　　山崎奈落依旧如往常一样安静，低着头，谁也不看，一句话都不说，沉默得像个有语言障碍的受虐儿。

　　这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二次交集，情况并没比第一次好到哪去反而愈来愈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