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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五章 蛇眼 ...
11
三丁目,源家。
窗帘紧闭,正闪烁的电视屏幕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晚间新闻重播,傍晚一对青年男女卧轨,疑似殉情,死者身份待确定。
千代关掉电视,随手丢了遥控器,看了眼书柜上的电子钟。
子夜,零点六分,晚餐时间,月明星稀,适合干架的好天气。
该去找涉了。
渡不过与挚爱离别之苦的弱者会选择殉情以求死后能够相聚。
巷子里慌乱的脚步声。捂着嘴巴不敢大声喘息的逃荒者。
逐荒的听觉早已退化,或许根本没有,它们只需要也只相信自己敏锐的嗅觉,以此区别没有味道的整灵与好吃的游魂。
躲避逐荒,唯一的途径,就是保存气味,不要让逐荒记住你的味道,记住了就不会忘记,只要捕捉到丝毫气息,就绝不会放弃捕杀。匿身于完整的容器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活体最佳,逐荒总不会靠近生灵,没大脑的低阶动物才分不出那活体是生灵还是容器呢。
这一对苦命鸳鸯已经片刻不停地逃了几个小时,凶猛巨大的角马紧追不舍。
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坚定也固执地不肯松开。不曾山盟海誓,却也心照不宣要牵着手相互搀扶着,守着他们多巴胺化合反应生成的所谓爱情,走到永远,永远的尽头。
上天庇佑一般,眼看角马已经追上,尖角即将刺穿他们的身体,伏在屋檐上的黑影猛地扑向角马巨大的身躯,伴着一声凄厉的长嘶,那物的利爪在它脸上留下血痕。
片刻的暴乱足以令他们逃脱,绝处逢生。
亦正如他们所愿,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在迈向虚无之前,还有一段为博取片刻生命的追逐与逃荒。
扑倒逐荒的那物,名唤影魈,高阶灵体生物,位于食物链上层,食影。形似黑豹,青紫色,体长,六肢,爪利,生有尖细犬牙,尾生硬甲弯曲成镰,空有翼膜而不得飞。
逐荒大力甩开那只影魈,影魈敏捷地攀住屋檐,回身展开狰狞的翼,露出尖锐的犬牙,嘶吼着再次扑向又要继续追上前去的逐荒,势要将它置于死地。逐荒躲闪不及,抬腿想踢开影魈却落空,影魈顺势甩过巨大的尾镰勾住逐荒的脖子,反被逐荒咬住后身,抵上墙壁,尖角刺进身体只是一瞬。
影魈吃痛,利爪在墙壁上胡乱留下长长的划痕,终于不再挣扎。逐荒挣脱不开,遂咬断它的尾镰,跃上屋檐,寻那两只游魂飘散的气味勾勒出的踪迹,殊不知,一团黑影反常地出现在月下照得惨白的墙壁上,并渐渐向它移动过去。
黑影移动到逐荒身下,倏然窜出瓦砾,抓碎了逐荒裸/露在外的心脏。直至倒下,瞳孔微缩,芬芳甜美的赤红液体润湿了眼,逐荒都毫无察觉。
黑影聚拢成形,正是方才那只影魈。它舔舔受伤的尾镰,然后干脆利落地割断逐荒的脖子。
自额前的尖角起,逐荒的身躯逐渐化为泛光的灰烬,随风散去。月色下,影魈伸展开双翼,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似乎较方才大了些。
既然已经舍弃身为人类的枷锁,为何还放不下人类的虚伪和愚钝,继续为求生奔走?
涉坐在巷尾的屋顶上恭候,执一对银白色双刀把玩,一短一长。千代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摩他,月光打在她绯红色的刘海上泛着亮丽的光泽。两把刀对接,互抵上刀柄,双掌用力便滑了进去,两把刀柄紧紧吸附在一起,不见细长的刀身。
愈发临近的脚步声,带着游魂特有的清凉甘甜的气味。今晚的菜单就是他们。
涉将刀柄一端递给千代,千代握紧后,涉高高跳起拔出另一端,刀身化成一条柔软纯白的光带,由涉手中的刀柄牵引着游走。千代松开刀柄,涉抬手将光带甩出去,缚住正仓皇逃向巷口的两缕游魂,指尖收力,游魂被光带截断,没了人形,蜕作烟气,被光带卷带着掷向千代。
千代抬手接住飞来的一端刀柄,光带骤然收缩没入刀柄,卷带而来的烟气落上千代的左手指尖,然后迅速聚拢在她掌心,摇曳着犹如一团火焰。
灵魄呈湖绿色,不知悔改者。
还是会怕的呀。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涉落回屋顶时脚滑了下,向后挪了一步才站稳,千代扑哧笑出声来。无视她的取笑,涉把脸撇向一边,抬手,刀便挣开千代的手飞向他,接住,指尖轻轻摩挲两端刀柄,分离开又变成两把银黑色短刀。他拿出一方白绸布擦刀,而后将其收进腰间。
千代把玩着掌心的灵魄,指尖不时拨弄,火光逐渐褪去湖绿,自焰心开始泛白。她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小玻璃瓶,轻轻一吹,纯白的灵魄飞入其中,而后塞上塞子,递给涉。
名唤人类的懦弱的最卑微生物。
一日为人类,终身为人类,至死不休。
生性凶猛的影魈此刻温顺异常地踱步到涉身前,收拢起双翼和尾镰,伏在他脚下。
涉抬手抚上影魈的前额,一道碧蓝的咒文浮出没入他掌心,影魈则在咒文被拖出体外的一瞬间四散成灰烬。
人形咒,又失败了,已经是第四次。
“只是过程。”
“不用安慰我。”涉黑着脸接过两瓶白魄,收好。
千代撇撇嘴,鼓起腮帮子,一双浅水蓝色——她自己说是幽灵白——的大眼睛天真地盯着涉,好不可爱。“话说,鳳先生居然真的放下身段去请小哲帮忙了唉,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一点都不好玩。”涉白她一眼,伸手使劲弄乱她绯红色的刘海,被千代尖叫着打掉,“呀!”
涉没理她,跳下屋檐,径直走了。
“喂!有点幽默感会死吗,你?”千代跟着跳下,扯着嗓子喊他,“喂你走慢点,欺负我腿短啊?”
快跑追上,千代一跃跳上涉的后背,压得他往前挪了一步,双手攀上肩膀环住脖子,抱得死紧甩都甩不掉。
“下来,你好重。”
“我脚酸了,背我回去!”千代嘟起嘴巴,故意拽一口腻死人的娃娃音。
“……”
涉撇过脸去,颠一下,背稳了,手扶上千代环在自己腰上的腿,长叹一声,男人真难。
然后,回家。
女人呐,怎么这么喜欢装可爱,跟不装就不可爱似的。
12
十三岁那年一月,夜,横滨,瞭望塔。那一日遇见了天使。
寒假结束后第一天,阶段考通过,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骑单车吹风,看夜景,瞒着爸爸妈妈偷偷开罐啤酒喝,红着脸唱广播里放烂了的情歌。
女友在谈论昨日珠宝展上看到的鸽子蛋大的钻石,那是展览的最后一天,很遗憾因为补习班我错过了开放时间。我听得专注,远处传来的细微的金属碰撞声也没有注意。
随后头顶吹过呼呼的风声,有什么从瞭望塔上掉下来,落在道旁的树丛里。
“好像是人!”
人们围过去想看个清楚。
我不后悔那时候抬起了头,而不是凑过去看死者。
我看到了天使。静静地,站在瞭望塔上,也在俯望着我的天使,神情落寞的天使。我想,那时他眼中一定满溢着忧伤,我站在离他那么远的地方都感觉得到。
“是人!是人!快叫救护车!快!”
人群骚动起来,途经的车流也因为突发的意外停滞不前,刺耳的鸣笛声此起彼伏。
耳边只听见细碎的嗡嗡声,我的眼睛离不开他。
女友第一次见到死人,吓得声音发颤,捂着嘴巴焦急地呼唤我:“小苍……小苍你快来看!你快来看啊!”
逆光让我看不清天使的面容,我只记得他的白衬衫上沾了小片的暗色污渍,他背后展开的一对巨大的纯白羽翼,还有他身旁空气中飘散的几片柔软的羽毛,让我想到了漫画里樱花纷飞的浪漫场景。
如果,那日从天而降的,不是妈妈的尸体就更浪漫了。
13
千野翊醒来后望着天花板许久,才想起自己是在家。傍晚刚坐新干线回到东京,明天就去学校。好在这次去横滨,就只是跟在夕正后面,没做什么事。
又梦到了啊……年初在瞭望塔,那孩子仰望他的眼神。她第一次见到天使,愣了神,呆呆地看了他好久。
年初,英二车祸后第三天,翊应邀去横滨看望朋友。横滨瞭望塔有个珠宝展,野沢很有兴趣。
“那个野沢?” 翊问真弓。
“两个。”真弓背后一对半透明的双翼在月色下犹如琉璃工艺品,黑青色的异常美丽的流光围绕着他,坠在他尖而细的长耳下,就像神话中所形容的精灵,不,要比精灵还要美丽,太精致了。
昭岛真弓,翊幼年在京都念小学时的好友,后搬家到横滨,剪璃,继承了祖上的妖冶因而极其卑微的半妖家族。
他们坐在真弓家屋顶,舒展开双翼,吹风。
“所以你要去吗?”
“我能不去吗?”真弓闭了眼,虚笑道,“他既然叫我去,那便是去不去都一样。”
“水沢的死跟家族没有关系啊。”
“泷泽的过失就是剪璃的过失,野沢的仇恨就是姬琊的仇恨。这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该干涉进来自找麻烦。就是你顶下罪过,也没人会感谢你。”
“她们都是我姐姐,他们所说的蛮夷、罪人都是我的家人,我没法置身事外。”
真弓看着他的侧脸沉默了许久。
“……你去不去?”
“……去。”
野沢兄弟两人都有搞黑货的爱好,康晴人在国外,国内的货都是夕正做。
当晚瞭望塔闭馆后,姬琊一行人去偷珠宝,破坏了监控和报警系统,打晕了所有保全人员后,夕正笑眯眯地一边催促大家手脚快些一边打电话报警。
原本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直到那队先遣小组开枪。
他们大叫着“怪物!怪物!”哆哆嗦嗦地扣动扳机,子弹还没打出去,枪就被夕正一尾巴击碎了,而后一刀割喉。
夕正最讨厌别人说他怪物。
几乎在一瞬间所有警察都被/干掉。
除了一个女警。
因为她的枪口指向了真弓。
第二天报道将其定为重大恶性事件,疑似出现不明生物。被路人偶然拍到的是姬琊家的鹤村。那版报纸还没发出去,报社就被袭击了,负责编写那条报道的记者和编辑以及照片拍摄者横尸街头,皆为意外猝死,于是警方决定封锁消息。
那个女警察从瞭望台掉下去死了。
翊没有推她下去。
真弓中枪了。翊没能扫掉那颗子弹,只是让它偏了方向,好在只是皮肉伤。
他一时红了眼,失手把那女警摔出窗外,扫掉了她的枪。
是她自己一直后退才会掉下去的。是她自己,她自己不小心。
不关他的事,他没有杀人……他没有杀人……
翊坐起身,把头埋进臂弯里。
他没有杀人……他没有杀人……
——英二会相信他吗?
谁会信呢?谁会信啊……
楼上传来的微弱的门铃声。
这个味道……很熟悉的味道,是……
英二!
翊赶忙起身上楼,冲到玄关去开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英二!”看到站在门外向他鞠躬行礼的人后,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很快褪了。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矮他一些,偏瘦,穿白衬衫搭深色牛仔裤,打一条藏青色领带。
“翊学长。”少年勉强地笑了一下,鞠躬行礼,标准的90°。
“……这么晚来,有事吗?”
“想借您的录影带看。麻烦您了。”
千野翊顿了一下,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进来坐吧,小点声,莜穗睡了。”
“麻烦您了。”
他不是英二。
在柜子前翻录影带时,翊这样对自己说。
他不是英二,尽管模样很像,声音很像,味道也像……但他和英二完全不同。
每个人的味道都是独一无二的,英二也是,他房间冰柜里那个冷冰冰的才是英二,跟他没有一点相像。
一点都不像!
……对,被他藏在冰柜里那个冷冰冰的身体僵硬的英二,才是英二。
现在的英二……现在的英二……
他的身体里流着那个人滚烫的血液啊,带着那个人的味道。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慢慢地变质,空荡的身体逐渐被那个人的身体填满,并与其融合,成为那个人的一部分了呢?或者,那个人成为他的一部分?
他的英二,散发着属于那个人的气息和味道,而不是他的英二的。
眼前这人的味道才是。
不,不是,他不是英二!就算很像,他也不是英二!
“翊学长?”那人看他在发呆,轻声唤他,“找到了吗?”
“……有,十二卷,你要看哪个?”
“这么多啊。”
“小时候梦想做摄影师。”一抹笑意滑过嘴角又消失不见,“那时候,暑假,大家都刚好聚在一起,就到处去跑到处去玩,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拍录影带。冲绳、北海道、香港、韩国、纽西兰、澳洲……你要看哪个?”
“韩国吧、”
“噢,好。”翊拿了标着“韩国”的录影带放进放映机,连线到电视上,调画面。
“风回你会说韩语吗?”翊随口问道。
“不懂,怎么?”
“泷泽跟音无姐在韩国留学过,韩语说得很流利。”
“……所以呢?”
“没什么。”
画面出来了,是在机场。镜头摇晃得厉害,是因为当时音无一直蹂躏正在拍摄的翊的脑袋的缘故。
“你先看着,我再去睡会。就在书房,换带叫我。”
“好,谢谢。”
翊把遥控器递给那人,进了书房。
关上房门,他把身体抵在门上,屏住呼吸,听放映机里传出的微弱的嬉笑和吵闹声。
韩国首尔是整个夏天那场痛快淋漓的旅行的最后一站。
那年翊十一岁,旅行结束后就和莜穗从京都搬家到东京念书。
泷泽温柔的声音从放映机里传出来。
“小翊,我们要去见哥哥喽。”
“小翊很想见哥哥对不对?我和策也想念你哥哥了呢。”
“一会儿见到哥哥要礼貌地打招呼噢,哥哥的眼睛看不清楚,所以小翊要乖不能乱跑、东瞧西看的,哥哥会生气。小翊不想哥哥生气的对吧?生气对身体不好。”
仿佛又回到那个夏天,泷泽新染的棕色头发上有暖暖的香气,她摸着自己的头,一遍一遍叮嘱小翊要乖,哥哥一直生病所以脾气不太好,小翊要体谅他,要像幼稚园的老师一样把哥哥当做小孩子哄他,这样才是乖孩子。
她是那么关心她的弟弟,爱他近乎胜过自己。
门铃声。
然后传来一个很闷的男声:“누구세요?”
只是听到他的声音,翊的身体都僵直了,他拉开门,缓缓走到电视机前。
“阿谴,姐和策,带了小翊来。”
“姐……”
“怎么你不愿意噢?”
“……进来吧,千野翊。”
“小翊,叫哥哥。”
“哥哥……”
“怎么样,阿谴,小翊很可爱吧?”
屏幕上是哥哥少年时期的模样,瘦削,清秀,咖啡色的瞳仁和软软的趴着的头发像他母亲。那时候,似乎他还能看见些东西,眼底仍透着深邃的光。
那人往复播了几遍,仔细辨别泷泽的声音拼那名字。
“千野……谴?”他饶有兴致地挑挑眉,笑说,“想不到身为偷窥狂,名字却如此富有艺术质感。”
“他,知道了?”翊的声音发颤。
“他只是不想你知道。”那人看了他一眼,按下播放键,于是画面再次动起来。
“小翊,我们要去见哥哥喽。小翊很想见哥哥对不对?……”
他知错了,真的错了。
英二落得今天的境地,归根结底,都是替自己背负了罪过,是他最信任的翊学长害了他啊!
可是还有机会改过吗?
哪怕受到极刑也是应得的。
如果能收回对英二的惩罚的话。
“누구세요?”
“阿谴,姐和策,带了小翊来。”
“姐……”
千野谴,不,九条谴是何人?
“小翊,叫哥哥。”
“哥哥……”
“怎么样,阿谴,小翊很可爱吧?”
他是神,是上天,是这个世界的存在。
“怎么样,阿谴,小翊很可爱吧?”
“嗯,像父亲。”
12节是借小苍的口吻讲述的,龙套。昭岛真弓,龙套。泷泽,龙套。音无,龙套。
剪璃、姬琊,都是半妖族号。
“沢”通“泽”,日语汉字,单纯觉得“野沢”比“野泽”好看而已- -
于是偷窥者有了名字,九条谴,千野翊同父异母的哥哥,随生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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