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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五章 蛇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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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分,六丁目,千鸟宅。
      英二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友子轻声上楼,没听见声音,推开门看,英二趴在床上,手边放着英文课本,已经睡了。友子轻轻抽出英二手边的课本放到写字桌上,拉过薄被给他盖上,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进立在床边的拉杆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从英二在外面交朋友开始吧,身为母亲的她已经完全被儿子挡在他的世界外面,只能做这些。
      “妈妈做错什么了?”看着儿子的睡脸,友子喃喃道,“你告诉妈妈,妈妈都会改……”为什么她的儿子,离她越来越远了?
      怕吵醒他,友子止了声,默默关了台灯,轻声掩门,下楼。

      英二闭着眼直到房间里暗下来,眼泪无声地流下,浸湿了床单。灵体在夜晚格外兴奋睡眠很浅,妈妈进房间时他已经醒了。他拉起被子盖过头,捂着嘴巴啜泣起来。
      妈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您陈述这个事实。
      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2
      下午第一节课,美术。
      老师布置完油画作业以后便出了教室,大家把椅子转向教室中央的静物,调整画架,选画笔,兑颜料,开始做照相机就能完成却普遍称之为艺术的作业,也不过就是作业。什么做多了数学试题换换脑子对身体好,也不过还是作业。
      于是真正想换脑子的人又盯上了藤原,不为什么,就因为她是藤原,整天摆个扑克脸叫人看了就不爽。藤原画得很好,非常好,老师建议过她多次高中毕业后考美术学院,高一的时候曾经被强制“推荐”去学生会文艺部,她却完全不把处分放在眼里,一次活动都没去过,让班导很没面子。

      “呀,画得真好。”几个男生围了上去,爱凑热闹的女生也停下了画笔向那边张望去。
      处于焦点的藤原一如她往常,继续若无旁人地填涂勾描好的色块。
      “可是,好像少了点颜色呢,太单调了啊——”男生们露出令人厌恶的嬉笑嘴脸,打掉藤原的画笔,拿过画板来蘸了各色的调料肆意涂抹。
      藤原静静地看着自己未完成的画面目全非,一点表情都没有——对于她,这也算是种表情。
      直到那些男生带着得意的笑回到自己的座位,达也推了推博雅,博雅才走上前去,递给藤原一把削铅笔的美工刀。
      藤原接过美工刀,慢慢地,一道一道划破面前脏兮兮得称不上是画的东西。完毕她抬眼看博雅,眼中似有一丝笑意闪过,把美工刀扔到他手上,起身坐到他的座位上,帮他继续完成刚打了草稿的作业。
      结果当然是,藤原没有交那次作业,博雅得了满分。

      神佑注意到藤原起身的那一刻,博雅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惶恐什么。之前无论藤原遭遇什么,博雅都没有这么担忧和惧怕过,他一直是个挺沉稳的人。
      神佑隐约觉得,这会是个有趣的开始。说来他一直好奇,惹怒了藤原,会是个什么下场。
      告知浅溪这个想法后,她苦笑说:“只是想想她那张扑克脸,都觉得很可怕。”

      神佑突然想起一件事。
      午休的时候他从学生餐厅回班,教室门口站了四个高年级的在朝里面张望,都是看一眼就想给他一顿臭揍的那种败类级人物。这种人不好招惹。神佑低着头凑过去,小声说了句“借过”,那四人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其中一个狠狠顶过他的肩膀,撞得他向后退了几步才站稳,笑得很是嚣张。
      ——揍他!这样想着,神佑还是咬着牙,忍气吞声地进去了。
      回到座位上,正独自消化满肚怨气的神佑感到有人扯他衣角,是藤原,一如平常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只钢笔,是他今早丢的。
      “啊,谢谢。”
      藤原没有再多理会他,把钢笔放在他桌上,抬眼看了门口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写试题集了。
      恐怕是底线到了吧,接下来该有好戏看了。
      如果说博雅是因为听到了藤原“说话”而感到惶恐,那么藤原的能力一定不一般了。

      ——的确不一般,从重新认识他们三个那刻起,就该好好提防着。
      不久之后,神佑因为藤原的古怪行为特地去问了鳯夜烬,无论如何,他都是新宿区……他们的负责人。
      “我有预感,藤原要出事。”
      “该发生的总要发生的。”鳯夜烬的回答很有他的做派,很明显,这个问题神佑不该问。
      结果就是真的发生了没法挽回的事,就像鳯夜烬预想的那样,丝毫不差。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现在我们回到故事。
      神佑晚自习前从阅览室借了参考书后回到教室的时候,正撞上森谷博雅急急忙忙地收了书包跑出去。浅溪说是因为藤原早退。
      于是,事情越来越值得期待了啊。

      3
      收到短信后,萤玹收好手机,提了提书包继续向公车站走去。她右手握着一个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火,熄灭,再打火,再熄灭。抛光的金属外壳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
      博雅很快追了上来,她没有理会,他便跟着她一直到公车站。她习惯在这里等去江东区的公车。
      博雅说,你不能去,求你了,千万别去。这样说了一路,萤玹不为所动。
      公车很快来了,博雅拦在她前面:萤,别去。
      萤玹冷冷地看他,把打火机举到他眼前,打火,闪动的火光映在他瞳仁上。
      让开。
      她说,不想死就让开。
      没得时间考虑,博雅妥协了,眼看着萤玹上了公车,离他愈来愈远。
      他想,他现在应该去给达也买药。达也一直有轻微的气喘。

      4
      三丁目,单身公寓顶楼,山崎家。
      奈落在帮英二整理他从家里带来的简单行李,东西不多,换洗衣物和几本书。
      “东西好少啊。”
      “基本上之前都拿过来了吧。一星期足够了,不能太久啊,会被怀疑的。”
      “怎么跟你妈说的?”
      “我就说,你求我帮你恶补化学,所以来你家住几天,她就同意了。”
      “你妈对我印象还挺好啊”
      “我跟她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大灰狼,绝对不会吃掉她宝贝儿子的。”
      “……”
      奈落被哽住,看了英二半天才挤出一句“兔子急了也咬人”。
      英二笑得喘不上气来,奈落一把拉他过去,摁在床头上亲,手不安分地伸进T恤往上摸,被抓个正着,狠狠推开。
      “就知道你想上我,才、不、要。”看他一脸沮丧,英二表面正经心里早就笑翻了。
      “喂,英二!”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拒绝的奈落感到不爽,非常不爽,“你再这样我就要强/暴你了!”
      反正他只是说说,英二也不管他言辞有多悲愤,总之就是不行。
      ——凭什么非要他在下面?

      铺好干净的床单后,奈落拿起桌上英二带来的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照片,四个人。
      “你爸?”奈落指着照片上的中年男人问。
      “嗯。走到哪都要带着才踏实。”
      “你小时候看着好乖啊。”照片边角标着日期,拍摄于五年前,十岁的英二有点包子脸,笑容甚甜,自小就是模范生的长相。
      “我现在也很乖啊”
      “你还是长得比较像你妈。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好瞒的,你和我,大人们都看得出来。”奈落指着照片上站英二旁边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问,“这你哥?”
      “我哥秀一,千鸟秀一。哥长我五岁,现在应该是在念医科吧,他一直说当医生的。”英二顿了下,低下头说,“四年没联系了。——妈嘴上说可以,好像挺难过的,我不在家。昨晚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好久。”

      她一定非常难过。
      她痛苦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压抑着不哭出声音,认为是自己的错而懊恼不已,都是因为你,千鸟英二,都是因为你。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你这个贪生怕死、只知道躲在别人后面的胆小鬼,根本就不配活着,是男人就识相点滚开!为什么你还活着?这个世界不属于你!

      ——那些家伙又在吵了。
      奈落放下相框,拿过壁架上的医药箱,取了新的注射器和胶皮管,绑紧自己的左手臂,抽血。
      藏匿在每个见不到光的缝隙中灰尘状的微弱意识体,或是说灵子团更加直接一些——每到夜晚就聚集起来形成一条发光的悬河四处流窜寻找宿主,更换血液,因为发光所以畏惧阳光——寄生虫一样赶都赶不走。

      “你已经离开她了,现实点,这样慢慢生疏来,她会接受的。哭过了就过去了。总有一天她要在报纸上看到你死于非命的消息,也许过程很艰辛,但故事的结局一定是振作起来,为她自己也为你开始新的生活,人类、尤其女人就是这样。到时候你就变成长大版的羽多野辰斋,躲在围墙外面看着她忘记你,然后哭,不停地哭。——不过那一天大概我也不在人世了吧,你比辰斋幸福,有我陪你。”
      “对不起。”说好不哭的,还是。
      “都叫你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看过太多次他懊恼的模样,从开始的安慰到现在的漠然,奈落一直表现得很平静。英二需要的只是时间,但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现在这样两人相互维系着的生命能持续多久,谁也说不好。
      “对了,阿一的事羽多野太太告诉你没?他住院了,明天不用去了。”
      “住、院?怎么突然就……”
      “鳯先生那。”
      “……会遭天谴的。”英二垂下眼帘,抬高手臂方便奈落找血管。
      “我本来就命不长,不差这点罪。”
      找到血管,下针,缓缓推进。打完整整一管血液,奈落收好医药箱,去卫生间丢掉用过的注射器。
      “该买新的了。”
      “你去药店的时候,店员都没有怀疑你吸毒吗?”
      “有啊,我不还是买到了?多亏一张乖孩子的脸。”奈落舔了舔上臂流血的伤口,走到英二面前一把将他推倒摁住肩膀压在床上,嘴角上扬,坏笑说,“要说吸毒的人,应该是你吧?”
      “起来。”英二抬手推他,“我困了。”
      “我早困了。”奈落翻身躺在英二旁边,揽过他的肩膀,闭眼枕上,“晚安。”
      “晚安。”英二望着天花板呆呆地说。
      就这么睡吗?
      闭眼躺了一会儿又不睡着,奈落的呼吸吐在颈间,有点痒痒的,他是真的累坏了。
      英二侧过头,仔细端详奈落的睡脸,他睡着了也漂亮,上帝真的很宠爱他,给了他一副好皮相,还有这世界上待他最好的花奈。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柔顺得跟只猫一样,一只有着华丽的皮毛的黑猫,无拘无束,天生一副倔骨头,能够自由地奔跑,即使是逃命。
      身边有这么好的一个人陪伴,觉得好幸福,心里满满的,好幸福。

      其实我比较希望,妈妈能忘了我,做泽井副社长,而不是千鸟太太。——英二在心里念道。
      自己离开后,家里的门牌就做改作泽井了吧。妈妈和爸爸分居了那么久,终于在英二上高中前离婚了,却迟迟没有把门牌换掉。这五年也没有考虑过再婚,拒绝了追求她的同事也是因为自己。奈落的身体变得这么虚弱是因为保护他,翊学长被磐井学姐惩罚是因为包庇他,樱吹杀逐荒是因为要救他,都是因为他。不知不觉中真的欠下太多,也许他离开这个世界对大家都好。

      然后我们就一起躲起来,到没有人能看到我们的地方,躲起来,等待真正的死亡降临。
      尽管这么想,还是会害怕,我知道是我太自私。

      想死的话,叫千野翊把你的尸体扔到街上去不就好了?你看不到自己的灵魄吧?我告诉你,是湖绿色的。你分明就想活,想活下去!
      ——那自诩是神明的人,毫不避讳,赤/裸裸地拆穿他的谎言,反正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
      英二委实觉得他古怪,除了自己没人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为此去咨询了鳯先生,被告知可能是压力太大神经敏感,如果幻听一直没法自行消除,就忽略他吧。但那个人确实存在,一直居高临下审视着他,并且告诉他偷窥者所在,甚至真的像神明一般说,他命未断。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真的有死而复生的方法吗?
      那人的话,翊学长说过不能信的。

      傍晚前下了一阵太阳雨。英二下床去关窗,对面楼其中一个窗台上似乎摆着类似镜子的东西反射了太阳光,晃得他眼睛不舒服。他原本没多想,谁知那家窗帘突然拉上,镜子撤下,做贼心虚似的。
      等等……难道是,望远镜?
      “是,一直在偷窥我的人?!”
      那位置是……

      源千代家,同一个人。——那人应道。
      这句话,似乎可信。

      5
      仓皇拉上窗帘,他后退了几步撞上床脚,跌坐下,扔掉手中的望远镜,仍然惊魂未定。

      被发现了!差点被抓!那家伙知道这是源学姐家一定会怀疑自己的!
      怎么办?!
      不,不会的,他那么笨,就算怀疑也猜不到自己身上。只要不被看到,就不会有事,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他深呼吸,努力平静下来,却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人在注视他,高傲、淡漠、针尖一般的眼光,刺得他浑身因为疼痛而颤抖不已。
      做贼被抓该是什么表情?先是假装茫然,而后心虚地为自己辩解,最后乞丐一样恳求原谅,为了保命连尊严都可以丢弃,可悲又可笑。
      他想,他现在,就该是这种表情。

      “你,不会告诉他吧?”他身体僵直,没有回头,抓着床单的手瑟瑟发抖。
      当然……会。——那人悠哉地答道。
      可恶!
      “这对你有什么好?!”
      ——也没什么不好。

      是啊,怎么忘了呢?
      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嘲笑自己的愚蠢。
      这家伙,本来就不是好人呐。
      连他的话都信,那和笨蛋还有什么两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五章 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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