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倦袖女子

1、保护

　　那是第一次神界与凡世联合讨伐魔族的时候。战争已经接近尾声，只剩下对顽抗残兵的清扫事务。刚从前线战场下来的我被留下负责带一支清扫队伍，于是我就这样遇到了他。
　　找到队伍的时候，他们正要对一队敌兵发动攻击，我边走过去边对他们亮出旗帜，同时注意到他们这一队七八个人中竟没有一位能够祈祷祝福的神巫或人类巫师，全部都是人类战士。
　　大约是看到我手中的权杖，站在队伍最前的一位骑士对我挥挥手，带着明亮的笑容，喊道：“你来了？那就来为我们祝福吧！”
　　那是一个人类男孩，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年纪。我点点头站在他身后，没有解释说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神巫，事实上我是一个强于战斗的神术师。因为我想他们足够解决眼前这场小战斗了。
　　男孩举起了骑士剑，在发令前，忽然回头仰起脸对我说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那是三百年来，第一次有人这样对我说。我站在他还幼小而单薄的身后，看着他的笑容，竟忽然有了一丝感动。

　　二十年后，魔族余部起兵叛乱，我与十几位神族战士奉命到凡世帮助人类平息这场叛乱。再见到他时，他已是一个坚毅挺拔的青年，我却还是少年的模样。当我擎着旗帜手握权杖走进他的营帐，我看到他对我挥挥手，就像初见时那样，说：“嘿！你来了？那就来为我们祝福吧！”
　　他脸上的笑容明亮而又欢快，我走过去，仰头望着已经长高的男孩，看着他微微弯下脖颈，悄声对我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依然冲锋在最前，我站在队伍的后面，不断洒出洁白的圣光。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却不料将要得胜之时，我们的队伍后突然出现了一小队敌兵。
　　一柄长矛向我背后刺来，我侧过身，权杖高举，一句咒言自然地便要脱口而出，却在眼角余光看到他扑来的时候，咽住了。
　　他的长剑在敌矛刺中我的前一秒准确贯穿了那魔族的胸膛，他挥剑斩杀了所有偷袭的敌兵，然后向我奔来。我看到他焦急的眼神，嘴角便不由泛起了微笑，我说：“谢谢你的保护。”
　　魔族的反叛很快平息，他因战功卓著，被推举为凡世的王。登上王位的那一天，我亲手为他加冕。望着他威严而英挺的脸庞，恍惚间仿佛看见初相见时男孩的脸，笑容明亮，神情纯真。

　　他做了王之后便忙碌起来，我在神界偶尔看看凡世的他，他的容颜一天天沧桑成熟，也越发地冷静和睿智，越来越像一个英明的君王。
　　我时常看到他深夜在寝宫中翻阅各种文书，空闲的时候，便一个人静静沉思。
　　是的，他始终是一个人。大臣们偶尔提到迎立王后的事情，都被他轻轻带过，不再提起。
　　我不知道他在忙碌些什么，只是仿佛习惯似地每天看着他忙碌或沉思。我不知道凡世的君主究竟都需要做些什么，只是直觉地觉得他仿佛特别辛苦。
　　于是直到他带领着人类战士登上神界的阶梯，我才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

　　原来人类不满于神族的统治已经很久了，自从魔族灭亡，人类便已开始了进攻神界的谋划。原来我亲手为敌人立下了领袖，原来在我为他加冕的时候，他便已准备好了推翻我。
　　我再一次擎着旗帜、握起权杖来到他面前，只是这一次，他已不会再展露灿烂的笑容，对我挥动手臂，大声地喊：“嘿！你来了？那就来为我们祝福吧！”
　　他再也不是那个纯真而虔诚的男孩，再也不会或大声或悄悄地对我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虽然我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可是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我不是一个战士。
　　可是我曾或有心或无意地骗了他那么久。
　　现在他看到我站在队伍的前面，披着一身盔甲，便已经明白了一切。他对我说：“我原以为我是要保护你的，却原来你并不需要我的保护。”
　　我说不出话来。他说：“那么，就让我来与你对决吧。”
　　于是转眼之间，耳边已响起一片呐喊声，霎时血流成河。
　　我紧握权杖站在他面前，鼻中充斥着血腥的气息，那是战斗的气味，它曾是那么的使人振奋。可是今天我却连一步也不想迈出。
　　我看着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慢慢地举起他的长剑，我知道我该在他未走近之前念出我的咒言，可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过来，剑尖抵住我的胸口。
　　他问：“为什么不反抗？”
　　我望着他，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念出来的却是一段咒言。我看到他的神情蓦地震惊、愤怒甚至痛苦，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胸口已经蓦然刺痛。
　　我的眼睛望向他身后，他错愕之后回头，便看到身后倒下的正举剑欲偷袭他的一个人类战士。
　　那时那个人的剑那么快，我来不及提醒他，只是本能地脱口念出一句咒言。
　　我倒在他的双臂中，他说“对不起”，我的眼前已渐渐模糊，努力地睁大眼睛望着他，我喃喃地对他说：“现在，我需要你的保护了。”
　　是的，我需要你的保护，一直都需要。只要你还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