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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衡州·春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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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吉州的萧条景象,衡州却是一派繁华热闹。仅是中间那条街道的两旁,便满满的都是人。
卖小吃的,卖胭脂的,卖些小什物的,挤挤挨挨满是各式小玩意,道路中留给人走的空间都不多了。偶尔还有许些马车经过,其中也有些商队,赶着大箱子的货物,一过路,便会带上一地的烟尘。
时候正逢着赶集,人群难免会拥挤些,都穿梭在各个摊位旁。在花花绿绿的身形中间,倒有几个特别显眼。
一人手里拿着把紫檀木雕花扇,扇上描有柳叶几枚,扇随手晃动,竟有些栩栩如生,如真柳迎风摇曳的姿态。再瞧那人相貌,却是个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俊公子,一身墨色衣袍更衬得他气质不凡,引得路边的女子频频回顾。
再看他身旁的那人,蓝衣长衫一尘不染,朗目星目,丰神俊朗,身直若松,手提有三尺青锋。虽是一身侠义之气,却又不失儒雅温文,真真更胜那摇扇的公子。
却又看这两人跟前的一个紫衣小姑娘,貌不出众,身材瘦弱,步伐倒还算稳。也似乎正是因为这身量尚小,显得她的年纪尚轻。约摸十四五岁。
三人在一间小茶馆中坐了下来,小二上了茶。
莫愁把茶杯往自己这方轻轻挪了挪,吹开上面飘着的茶叶,喝了一小口,顿觉得身上暖暖的。时月虽已过四,但寒气还是有的。难怪人常言:倒春寒,倒春寒。也就是如此。
君子逸没动自己跟前的茶,只是把扇柄抵在下巴上,眼瞄着街上的行人。
“这衡州倒是热闹得紧,前些年来都没见过这般富裕。两相比较,那吉州还真是触了霉头。”
展昭放下杯子,寻思片刻:“听闻霍小六的一家亲戚便是在衡州,是经营布匹的,生意还算是红火。”
莫愁又喝了口茶:“你打算去找他们?是要告诉霍小六的死讯么?”
“倒不是。”展昭摇摇头,“我总觉得这此中有些蹊跷。若是想要杀霍小六灭口,又怎用得上这般毒辣的方式。若是……想要做给我们看的话。”
“你是说,那人在向我们示威?”莫愁恍然大悟。
“算是吧……”
“那你待如何?总不能这般坐以待毙吧。”
展昭感觉到她毛躁的脾气又上来了,便平静道:“静观其变。你莫要擅自行动,切勿乱说话!一切听我安排便是。”
虽然对展昭这种命令的口吻很不满,莫愁也不好得说什么,毕竟寄人篱下。她挠挠头,问道:“你说,是谁会有这心思,专门做出这架势来对付我们呢?”
“呵。还能有谁?”君子逸靠在椅上冷笑道,“南侠的威名有何人不知的?惹上的麻烦,自然不必多说。”
展昭没有说话,独自喝茶。
莫愁却是好奇,她小心凑过去:“你说他惹上麻烦?”
君子逸一边斜看着展昭,一边道:“他惹的麻烦……还少了么?”
“你举个例子?”
“第一次因为他御猫的名号,惹来陷空岛上那几只耗子来捣乱,搞得开封乌烟瘴气;第二次,与契丹和亲的时候,那些个契丹武士又是要与他比武,差点把开封府给拆了;还有第三次,与那丁兆惠之妹比武,本是输了,不想人家就是铁了心要嫁他,闹得不可收场,还有第四、第五、第六……”
展昭一声轻咳,打断了君子逸滔滔不绝的话语:“还未吃早饭,先点些东西垫着肚子吧。”
莫愁低声笑道:“都说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点了几盘糕点,莫愁吃得很欢,等感觉自己的胃差不多快饱了时,才发现展昭几乎是一点也没有动。
莫愁把手里的一块莲肉糕递给他:“你尝尝,挺好吃的。”
展昭此时心事重重,食什么皆是无味,见她递来,却还是觉得闷,只好委婉推辞:“多谢,我不饿。”
“不饿?”莫愁扬扬眉,用手戳了戳下巴,“展大人,你今天早晨,昨天早晨都是什么东西也没吃啊。”
君子逸咽下一口糕点,懒懒地应着她:“你莫管他,他这个人惯了,有癖好,不喜吃早饭。”
“这怎么行!”莫愁皱了皱眉,“老不吃早饭是会有损肠胃的。展大人你本来公事就多,不吃早饭精神也集中不好,影响正事不说,没准儿还会疼得你连人都看不清楚!”说着,又把那块糕点硬塞给他。
展昭听得她说了这许多,也觉得心中感动,遂接了过来吃下。
君子逸瞅着他俩,打岔笑道:“看你说着,感觉你还挺有经验?”
“那是自然。”莫愁有些不好意思地嘀咕着,“我以前就不吃早饭……”
正说着,只见那对面县衙大门处走出来一个差役,腰间一把大刀。看上去精神似有些不太好,正打了个呵欠。
“是时候了。”展昭起身来,拿了剑,“走吧。”
“嗯。”二人应道。
出了茶馆便朝县衙走去。
人群本还不算太拥挤,莫愁脚底下却不小心打了滑,一个踉跄就要撞上前面的人去。不料那人却轻巧的一偏身,莫愁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得着,直挺挺地往地上栽去——好在是学过些功夫的,手一撑地,脚尖一点,一跃,方才稳住身子。
害得她险些出了洋相,莫愁心中自是有些不爽,正欲抬头指责那人时,一股淡淡的清晰薄荷的味道从顶上飘来,直袭她鼻尖。一时间觉得这味道很熟悉,可有想不出是在哪儿闻到过。她颔首看向来人。
此人的相貌看不得清楚,因为他的头上罩了个斗笠,黑纱下垂遮了面。莫愁也不好意思去细看。
她直起身子,带着疑虑直视那人:“这位大哥,我们是不是……”
“借过。”未等她说完,这冷冷的两个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莫愁几乎能感觉到他连眼睛都没有向她这边瞥一下就擦着她的侧身走了,等她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行了很远了。
“薄荷……”
莫愁下意识的搂了搂双肩,哆嗦道,“果真是很清凉的东西,怪冷的。”
因听见展昭唤她,她也不再多逗留,转身跟了上去。
*
“不知展大人驾临,有失远迎啊!”
黄宝祀笑得喜气洋洋地从里屋出来。莫愁只见他满脸的横肉在这眉开眼笑之下,把那下巴上的肉又生生挤出好几层来,巨大的啤酒肚俨然像是个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一般。
展昭朝他一拱手,不卑不亢:“黄大人。”
黄宝祀的眼依旧笑得只剩一条缝,但却时不时朝展昭身旁的莫愁打量着,一手捻着下巴上的胡须。
莫愁只觉得脊背发凉,慌忙往展昭身后躲。
展昭垂头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一步,挡住了黄宝祀的视线,方道:“黄大人,不知贵府可有备茶水?我等赶路焦急,此时倒有些渴了。”
黄宝祀继续戳着胡须,笑得挺尴尬:“有有有!自然有!来啊,备茶!”
三人遂在厅上坐定了。
趁几个仆人奉茶之际,展昭仔仔细细把整间房屋看了一遍。屋内的装设很简洁,竟无什么奢华之物,便是连黄宝祀本人的衣衫也似乎是洗得快发白的样子。难不成,此人倒还是个清官?这可与传言相差甚远。
茶水已备好,黄宝祀倒不急着喝,只一脸笑意问展昭:“展大人此番前来,可有什么事情没有?”
“哦。”展昭不慌不忙地放下杯子,“想必黄大人也是知道展昭奉皇命查吉州行尸一案,现如今凶手已获,我不日便可上京复命。”
“那可真是恭喜展大人了!”黄宝祀拱手朝他一笑。
“只是……”
“只是?”黄宝祀一张老脸又向展昭凑了凑。
“吉州知县秦怀民,秦大人,黄大人您可是认识?”
黄宝祀的脸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甩了甩袖子:“同朝为官,怎能不认识?”
“咳,既是如此,不知黄大人可知……”
“可知什么?”黄宝祀似有些急了。
展昭依旧不慌不忙地饮了口茶,四下看了看,似乎是有所顾虑,遂向他低声道:“黄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黄宝祀眼睛也四处扫了扫,然后心知肚明一般,立马点头如捣蒜:“自然自然,展大人里屋请。”
两人才起身欲走,莫愁的眼睛就利利地落在展昭身上,眉头皱得深深地,眼里满是怨气。展昭心想:她许是又误以为他在防她,故意不说给她听于是便恼了。只好回头去,向她做了个口型:
回头告诉你。
莫愁怨念的目光被阻截在那扇木门之后,等那门刚关上,她跳下凳子就准备趴在门上去偷听,君子逸立马拉住了她。
“你又欲瞎胡闹什么!”
“我没有胡闹,就是听一听。”莫愁固执道。
“此处不比得吉州,在人家的地上万事要小心。展昭这样做有他的意图,你莫去捣乱,就与我在厅中吃茶,哪里也不许去!”君子逸的表情严肃得紧,莫愁也觉得自己是鲁莽了些,只好泄气地坐回位置上。
不消片刻,又有个小丫头来换茶,那丫头比莫愁稍小一些,生得挺水灵的。
正给莫愁倒茶水时,莫愁随意地伸手在她发髻上的一朵珠花上碰了一碰,那丫头万分不解的抬起头来,莫愁忙甜甜地笑道:“发钗要掉了,替你紧了紧。”
小丫头有些羞涩地道了谢,把茶杯盖子盖好。莫愁顺手端起来,掀开杯子,一笼水汽朦胧了眼睛,她轻嗅了一下:“碧螺春?”
“姑娘错了,这是大红袍。”小丫头轻声更正道。
“哦?倒真是好喝,改明儿我也买些回去。是你们老爷爱吃这茶的?”
“那倒不是。”小丫头笑着欠了欠身,“是我家夫人爱喝的,姑娘若是喜欢,城里头西巷子里的一个‘千叶铺’里就有卖。”
“那你家夫人倒还算懂茶?”莫愁笑着端起茶水,吹了几口,喝入口中,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我家夫人娘家人就是贩茶叶的。”
“哦……这可巧了。”莫愁抿嘴一笑,“我那边那位朋友也是懂茶的,不如叫你家夫人出来一叙,大家一块儿探讨探讨。想必你家夫人也是喜欢的。”
却听得那小丫头飞快答道:“让姑娘失望了,我家夫人前几日回娘家省亲去了,恐怕这几日不会回来。姑娘可要再多住几天等等?”
“哦,这样啊。”莫愁的表情很是心痛,大为可惜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便罢了。”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听得门开的声音,只见展昭同黄宝祀从里屋走出,两人的表情皆无什么异样。
展昭回身抱拳朝他笑道:“黄大人,今日多有打扰,若有闲时,展某定当再来拜访。”
黄宝祀亦是拱手回道:“展大人不必多礼,黄某恭候展大人大驾。”
“那展某就先告辞了。”
“展大人慢走!”
莫愁呆在原地,一脸奇怪的看着展昭,低声道:“这就走了?”
展昭不欲与她多言:“出去再说。”
*
时间已是午后了,街上的人少了许多,一座小亭子里坐了三个人。
“什么?一点线索都没有?”莫愁惊异地盯着展昭,嚷道,“那你们都在里头摆谈了些什么?”
展昭倚着亭子而坐,偏头看着亭下几尾红鱼。
“他的嘴挺紧,我套不出话来。”
“早知道还是让我去的好!”
“……”
他轻叹口气:“你先别急,这黄宝祀定与那霍小六是有关联的。”
“哦?”莫愁眼睛一亮,“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展昭一手撑在唇下,眉峰微皱:“从黄宝祀的言行来看,他定当是已经预料到我们会来,知晓霍小六已死的人并不多,可方才我还未开口说话,他倒先问起我霍小六的行踪来。这足以见得,他早便知道霍小六已死。他若不是这案子的真凶,也定离真凶不远。”
君子逸凝眉想了想:“可毕竟证据不足。而且就算知道他与这案子有关,也根本无从查起。”
展昭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许些事情弄不明白。
凶手到底要杀霍小六是为何原因?仅仅是因为他陷害莫愁的事情暴露?他又是如何知道莫愁天亮前会回到吉州的?难道这其中还另有帮凶?再次,凶手到底要操纵死尸来做什么?仅是为了毁掉吉州城这样简单么?
“对了,我倒一直想问你。”君子逸用扇子在石桌上划了划。“你方才问那小丫头那些事,到底是何原因?”
“女尸啊!”莫愁理所当然道,“你细想想,那具女尸腹中的烂肉里,是不是有几枚茶叶?”
“……你是如何知道的?!”君子逸惊异万分,当日解剖那女尸时只有他一人在场,此后,他犹记得她根本没有踏进尸房一步。就算是进去了,那茶叶已破烂不堪几乎不成样子,若非仔细辨别,也难知其是茶叶。
莫愁得意洋洋地抽了抽鼻子:“我自然是嗅出来的!”
君子逸一脸不信:“你的鼻子,真有如此灵敏?”
“那是自然!”
“如此说来。”展昭从扶栏上跳下来,站在莫愁跟前,“你是怀疑,黄宝祀杀妻?”
“很有可能!”莫愁点点头,“我不是与你提过那个咒法么?以自己亲人的性命作代价……或许,这个头老黄牛就这样下了狠手。”
“现在最主要的是证据,没有证据,即便是知道了,也没办法治他。”
“是啊,要证据……”莫愁惆怅地仰天长叹,一个案子,怎会如此麻烦?要是换做现代,什么DNA什么指纹鉴定,那得多快啊,哪儿还需要这些功夫。
一阵轻风吹过,风中还带着湿湿的水汽。莫愁直觉得鼻尖发酸,倒春寒……果真是倒春寒。
“阿嚏——”
“咳咳,阿嚏——”
“阿——阿嚏——”
“莫姑娘。”展昭实在听不过去。
莫愁好容易才把头抬起来,揉了揉鼻子。
“展大人,你适才叫我?”
展昭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没什么。天冷,多加些衣服。”
“衣服?”莫愁把手伸进袖中,半晌摸出十个铜板来。万般无奈的耸耸肩,“展大人……我有心无力啊……”
展昭蹙起眉头打量她:脸色太苍白了,身子也太单薄了,若是伤了风,只怕一时半会好不了,还得落下终生的麻烦。
“君公子可知道城中哪里有布店?”
“嗯?”君子逸微怔,自没料到他会这句话,愣了一会儿才道:“城门口就有。”
“好,走吧。”
“唉?”莫愁没反应过来,“那……霍小六他的亲戚……”
“既是布店,到时候向那掌柜的打听打听便是了。”
“哦……”莫愁也没懂,一头雾水地跟在展昭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