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相思》苏寒臣

5、道是有缘人

　　道是有缘人
　　“姑娘。”
　　成绮停住脚，讶异的看着面前作揖的男子，四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卧蚕鼻，幞头袍衫，极干练的样子。
　　“你是——”
　　“姑娘不认识在下没有关系，不过在下的主人与洪大人倒颇有渊源，家主已在会风阁备下酒席，还请姑娘赏脸。”
　　他居然提到了她的父亲，成绮吸了口气，一笑道：“你家主人是谁？”
　　“姑娘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成绮冷哼一声，转身欲走，那男子却抢前一步，挡在了成绮面前，也不多话，只加重了口气：“姑娘。”
　　对方有备而来，自己决计是走不掉了，好在会风阁是城中知名的酒楼，天子脚下，他应该也不敢做什么。
　　成绮思量着，对着来人一笑：“带路吧。”

　　“我不能。” 成绮别过脸，不想再看眼前男人的脸。
　　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刚刚进门时，他就是这么逆着光站着，一样斜飞入鬓的剑眉，一样薄而刚硬的唇线，一样是那种浸到了血液骨骼里尊贵，让不明所以的成绮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他不是幕渊，幕渊眸子要比他清冽，坦荡光明，绝不会透出如此阴鸷的寒光。
　　幕潜把玩着折扇，不甚在意的道：“姑娘这句话说得未免太早，七郎给过你什么？让你如此忠心？”
　　“殿下不曾给过我什么，成绮虽然是个女子，却也懂得尽忠职守的道理，七殿下是奴婢的主子，奴婢绝不会背叛他。”
　　“他是你的主子？你知道他做过什么吗？” 幕潜冷笑：“如果我告诉你，是他一手策划，害死了你的父亲呢？”
　　“你说什么？！” 成绮震惊，握紧了拳。
　　“你父亲平素与什么人亲厚，你心里或许有数，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开德五年的科场泄题一事，乃是安亲王也所为，幕渊他丢卒保车，只好让你爹爹做了替罪羔羊。”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而这安静中似乎又酝酿着什么更加可怕的东西，成绮睁大着眼，嘴唇哆嗦。
　　心殇。
　　“洪大人为官清廉，从来两袖清风，说他贪赃枉法，泄露考题，我也不信。”是几日之前，他对她这么说。
　　“成绮代父亲谢过殿下。也是几日之前，”她对他这么答。
　　“绮儿，你真的不一样——”她的身上，似乎还存着他的余温，他淡淡的体味。
　　荒谬，荒谬，这世界竟然如此的荒谬！心潮翻滚，仿佛刮起了千年的海啸，潮水一波波的涌来，将她瞬息淹没。而此时的她，早已经没有了抗争，亦或是生存的勇气。
　　是痛，更是不甘。不甘于命运的安排，更不甘于相信，相信眼前所见，耳中所闻。
　　成绮抬头，在幕浅绝似幕渊的黑眸里看到了自己苍白如死的脸色，也看到了一丝怜悯。
　　诸侯持节望吾土，男子生身负我唐。
　　他清隽的侧影跃入她的脑中，是灯下读史时的专注，是念及边疆战祸时眉间的一抹沉痛。
　　成绮骤然清醒，她垂下眼，掷地有声的道：“太子殿下，成绮不信。”
　　幕潜一怔，他看着成绮，惊讶，恼怒，不解，既而平静，无数情绪从他瞬也不瞬的眼中飘过。
　　不信，不信，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成绮说得如此坚定。
　　“也罢。”幕潜玩味的笑，“你若真不肯合作，本宫不想强求，但今天事，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只好委屈姑娘，在本宫别苑长住了。”
　　“那可不一定。”
　　幕潜和成绮同时回头，男子白衣长剑，斜靠在窗棂，话音中甚至带着几分懒散。
　　“成绮姑娘，我们走罢。”他不去看幕潜杀意陡盛的脸，目中含笑，那风华，甚至盖掉了幕潜君临天下的霸气。
　　成绮身子一轻，整个人都随着他飞了起来，只留下幕浅狂怒的吼声：“来人，给我把人给追回来！”

　　轻易甩掉了太子的追兵，出了长安西市，他一声呼哨，一辆马车从街角驶来，似乎候他多时。
　　“多谢公子相救。”马车内，成绮道谢。
　　白衣公子一笑，声音像浩浩长风，能吹散世间一切尘垢，“我说呢，能让幕渊倾心关注的女子，果然不同。”
　　我不同吗？成绮自嘲的笑，是啊，自己在幕渊的心中，也就当得上“特别”两字吧？她咬着牙，心中气苦，白衣公子已经抱拳，郑重的道： “姑娘风骨，憬堂自愧拂如。”
　　他自称憬堂，一袭白衣胜雪，俊朗无双。挺直的鼻梁，削尖的下巴，他的英俊中少了幕渊的儒雅，多了几分肆意的张扬。
　　憬堂，即便是久居深宫，再怎么孤陋，成绮也听说过名满京都的西京三侠沈憬堂的名字。魏国公府的三公子，在宫中姐妹的口中，他行事放荡不羁，尚任侠。
　　成绮细长的柳眉微微蹙起，她知他话中所指，却也只能将满满的心事化做一声长叹。
　　“以我和幕渊的交情，当时如若易地而处，憬堂自问，定不会回答的像姑娘这样干脆。”沈憬堂道。
　　她为什么要选择信任幕渊？成绮自己也不知道，隐藏在各种心思里的一点爱恋，她更不敢细究，她只能一笑抬眸，问：“公子既受殿下所托，可是要送我回宫？”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夹杂着三分迷惘，三分伤感，三分无奈，更有一分醉人的柔，眼光渺渺的向沈景堂射过来。
　　小小的马车，空间是如此的逼仄，沈景堂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快到让颠簸的马车都无法承载。
　　“你不能回去。”他干咳了一下，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东宫六率掌管皇宫禁卫，此刻你若贸然回宫，会落在太子事先布下的人手中。”
　　“那怎么办？”成绮急问，她没有想到这一层。
　　“你就这么急着回去？” 沈憬堂问，话中更有深意，“渊澜殿里也不会少你一人。”
　　他的话像是一把利剑，将成绮牢牢钉在了车壁上。
　　他说的没错，她为什么急于要回宫？渊澜殿里，从来都不会缺少一个端茶送水的下人。
　　成绮苦笑，“那么，就有劳公子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