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相思》苏寒臣

13、上元灯影

　　十五那天，幕渊入得梅园，一眼便看见妆台前梳妆的她。
　　她穿着半袒胸的大袖衫襦，榴花染就的艳红罗纱，映着胸前一片冰肌雪肤，让他想起了那一句诗：慢束罗裙半露胸，参差羞杀雪芙蓉。
　　成绮自铜镜中看到了幕渊眸中的一抹惊艳，她低头，含羞一笑。
　　绮罗纤缕见肌肤，这种袒领服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公主王妃往往在赴宴时才做如此打扮，而这一身衣裳，曾经让成绮艳羡了好久。
　　幕渊直盯着她瞧，成绮面上一热，脸上竟比那罗裙还红。
　　幕渊笑，走到她身边，牛角形、扇面状、桃子样……他的眼光从妆台前的面靥上划过。“你说，选哪个好？”他柔声问。
　　“王爷选吧。” 成绮索性闭上了眼。
　　她两弯娥眉，恰如新月，幕渊微笑，捡了妆盒里一片金箔制的半月形面靥，蘸了鱼瞟制成的呵胶，放在嘴边轻轻呵气，然后低头，小心的粘在她颊边。
　　成绮睁开眼，铜镜中，她的面上，他亲手贴上的金月，荧荧闪光。
　　幕渊抬手，挑了柄大红的团扇，塞入成绮手中，他俯身，唇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真美。”
　　他话音刚落，便将成绮横抱，直往外走。
　　他抱着她离开梅园，走出后苑，相王府外，一辆马车早已恭候多时。
　　成绮一惊，忙道：“七郎，你等等，香孺人还没有到。”
　　幕渊不理，抱着她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起程，才道：“你放心，她早些差人来告诉我，说她身体不适，兴庆宫的宴会不能去了。”
　　成绮征住，想起前日她在梅园，心里莫名一颤。
　　幕渊坐在她身侧，让成绮靠着他的肩，他很想去吻她，又怕弄坏了她的妆容，只握紧了她的手。
　　成绮笑，细细的说：“七郎，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在上元灯节呢……”
　　她的声音渐低，终至于无，幕渊拍着她的手道：“怎么不说了？是哪一年灯节？你一直在渊澜殿当差，怎么有机会去兴庆宫的？”
　　成绮狡黠的笑，“我不想说了。”
　　“真不说？” 幕渊坐直身子，正色道。
　　成绮白他一眼，笃定的答：“不说。”
　　“没关系。”幕渊一笑，话音极是轻佻：“到了夜里，我自然有办法让你说。”
　　成绮瞬间红了脸，一记粉拳敲在他胸口：“不正经！你三妻四妾的那么多，谁稀罕！”
　　“我稀罕。”幕渊搂住她的腰，孩子似的粘着不放：“咱们多要几个孩子吧，让他们整天围着我们转悠。”
　　成绮恼，嘟囔一句：“你干脆去娶只母猪吧！”
　　然而这也是几句玩笑话，幕渊眼神一黯，他的确几乎日日去成绮的梅苑过夜，两人同睡一张床榻，除了小搂小抱外，他却从来没有丝毫逾礼的举动。
　　幕渊知道成绮是有心结的，何况他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心里是有愧的，还欠她一场婚礼呢。

　　今年的上元灯节格外隆重，此前景帝已经下旨，将上灯之夜由往年的十四，十五，十六三夜延为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五夜。帝都这两年政局颇不稳定，边疆战事接踵而至，景帝此举，亦有安抚民心，粉饰太平之意。
　　兴庆宫内扎起了高约十丈的灯轮，上披锦缎绮罗，并饰以各色彩灯万盏，成绮远远望着，巨大的光轮闪耀，天上的朗月都为之失色，那感觉颇不真实。
　　成绮一手携着幕渊，脚踩着云纹锦靴，踏上了曾经只能用来仰望的花萼向辉楼。
　　太子幕潜手持着玉杯，抬眸时恰看见并肩而来的两人，她裙裾曳地状如花瓣，数尺长的披帛在腰间轻轻一挽，自双臂垂下，随着主人舒缓的步调，那艳红的披帛在稀薄的空气中飘飞。
　　楼上是啧啧的一片惊艳之声：郎才女貌，好一对良配。
　　一杯烈酒下肚，火辣辣的割着幕潜的喉管，他眼神如冰，直盯着幕渊一身紫色的蟒袍，还有他腰间象征着亲王身份的紫金鱼袋。
　　幕渊和成绮双双在景帝面前跪下，景帝面色慈祥，一句“免礼”之后，指着成绮对身边的贵妃道：“她叫成绮，你还没见过这个新媳妇吧？”
　　即使是在帝王面前，安贵妃富贵宁和的气质依然丝毫不减，她笑着点头，让成绮上前，仔细打量了成绮，道：“是个精灵通透的人儿。”说罢便脱下腕间玉镯，亲手为成绮套上。
　　景帝目光却越过成绮，落在从容而立的幕渊身上，闲问道：“你新孺人呢？”
　　“灵香前日偶感风寒，现在府中调养，儿臣代灵香谢过父皇垂爱。” 幕渊答。
　　景帝眸光一闪，亦不再问，遂命他二人入座。
　　于是鼓乐声起，舞女们踏着婀娜的舞步登台，花萼向辉楼上重又是一派欢宴景象。
　　成绮坐在幕渊身侧，两人手掌一直交握，不曾分开。
　　“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与我同赴上元灯宴的人。” 幕渊笑道。
　　她心里一惊，还不及去体味这句话里的深意，又听他道：“你手上那玉镯，是父皇当年送给母妃的定情之物。”
　　这句话所带来的震惊更甚于前，成绮转眸看他，他长睫微颤，认真的道：“生死锲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这是《诗经》中的一句，成绮早已烂熟于心，然而此刻她才明白这一句话的真谛，她一字字郑重的回道：“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便用一生，报你如海深情。

　　台上的舞女尽数退下，忽闻战鼓赫赫，众人凛然震悚。
　　幕渊和成绮同时抬目去看，见台上一百二十名武士分为十二队，皆披发执戟而舞，他们进退有节，战斗击刺都暗合鼓声而来，声势慷慨。
　　阳刚之气刹时将方才绮靡艳浮的丝竹之音荡尽。
　　幕渊蹙眉，这是秦王李世民根据战略战术思想而创作出来的〈〈秦王破阵乐〉〉，而那领舞之人，正是皇四子幕瀹。
　　成绮看着，台上的幕瀹一身戎装，腰悬宝剑，顾盼间的神态与幕渊有几分神似，只一张脸是古铜色，不似幕渊白皙。
　　“好！”景帝大快，拍案叫绝，其他人亦附和叫好。
　　景帝命幕瀹上前，诸多厚赏，又命其代天子轮桌劝酒。此事以往皆是太子所为，景帝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景帝举止若常，仍旧命宫人奏乐。
　　幕瀹擎着金杯行至幕渊桌前，笑道：“七弟。”
　　幕渊和成绮起身相迎，幕渊接过侍女送上的玉杯，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口向外，示与幕瀹。
　　两人相视而笑。
　　成绮静立于一边。人间富贵处，莫若帝王家，而她站在这权力角逐的边缘，却已经感到了彻骨的悲寒。
　　她下意识的看向景帝，景帝的目光亦正落在成绮身边的两位皇子身上。
　　这一刻，成绮低眉，在心里暗下决心：那一条孤绝的帝王路，再怎么艰难，她也会尽力陪他走完。

　　本章完
　　(期末考试快到了,寒臣的文更新会变慢,希望各位大人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