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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涅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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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青颜静立案前,眉头微沉,一双冰眸深邃莫测,抿紧的薄唇似是险刃锋利迫人,不发一辞都可令人觉头皮发麻。
她一听消息说袁洛婷下药谋害皇嗣,就马不停蹄赶回帝京,一路想了又想,这事哪都不对劲,就先去寻吏部侍郎了解事情大致。吏部对此案本无眉目,但闻袁氏姐妹项来不和睦,于是就从袁洛婷身上调查。蔓引株求后,果然查出了袁洛婷几日前出过城,还在一间乡镇医馆买了滑胎药。
紧接,冷青颜出城找那间医馆。医馆的老郎中外出了,吏部来查寻的时候,是负责抓药的小伙见了袁氏的画像,供出其来过药铺,冷青颜又追问那小伙,袁氏来过药铺几次。
小伙想了想,答月前有过一见,袁氏患风寒寻老郎中诊治,再者此次,袁氏未见老郎中,就直接让小伙开贴堕胎药物。小伙不识袁氏身份,见她装着气质猜是阔达人家,未敢多嘴问因。
冷青颜听完详诉,便匆匆赶来宗房,而她就是这样态度?
“你有身孕了?”少顷,她开口,问得很是轻巧。
“是。”袁洛婷眼睫轻掀,透出些光,转而又逝,回答得也是轻巧。
冷青颜心底似激流过滩,震了一震。她当真有孕,当真怀了她的骨肉……
这消息该喜该悲?她绕过案台,修长的手指钳住女人的下颔,用力抬高,目光冰样寒冽相视,凝声问:“你想留,还是舍。”
袁洛婷抿唇,眼底亮了又暗:“罪孽而生,怎留?”
冷青颜神色骤然阴郁了下来,罪孽而生,怎留?
是啊,由孽而生,怎可留!那块骨血里,也融着袁氏卑劣肮脏的血脉。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袁洛婷打算狠心堕去,即便她不配拥有她的骨血,即便她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此生不共戴天,可这段纠葛不清的恩怨以及她仇恨的内心,却早已起了微微变化。
她仰首一阵冷笑自讽,遂而,又敛正神态,冷眼睨着她,坚定着说:“我若要你留呢。”
闻声,袁洛婷缓缓地站了起来,长长的裙裾一下子覆没了地面。
“如何留?”她紧紧看着那双深邃冰眸,艳若春花的红唇轻轻一扬,眼皮微微一耷,也是笑了,笑得异常冷酷,一字字,尽是冰凉:“置我名节何处,置皇威何处,又置你深仇大恨与何处?”
天真,妄想!她们之间非清非白,亦无爱,凭什么理由留。
佛说,今世的孽,是因前世有缘。她们之间,前世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会演变成今世这样的孽。
“袁洛婷!”冷青颜脸色骤然作怒,一把攥紧了她的腰,冷喝其名。
“若不想留,何以藏着滑胎药数日不服。虎毒不食子,你既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既然想留何不敢承认!”她厉声追问。
她实在看不懂这女人的心思!然而,她何时又曾去懂过她……
袁洛婷依旧脸色淡然,纤眉微扬,不惧她怒气有多大,戾气有多重,和声道:“我是犹豫不决,毕竟骨血长我身上,一脉相连,可后果也不是你我能担当的起的。大人难道不怕前功尽弃,一朝打回原形?”
她清楚,冷青颜觉也不敢冒这样的险。
“你不必怕七皇子知晓。”青颜忽这般说道,尹天璟有把柄在她手里,虽然那是用来扳倒宇文势力的最大筹码,可眼下袁洛婷跟她腹中的孩子更为重要。
经历过月儿小产的事,她绝不要再痛失一次了!
袁洛婷惊讶一瞬,见青颜一副胸有成竹之态,猜想到大概。
“我会查清实情,尽快让你出来。你安心养胎,别的心思不许多想!”冷青颜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手掌不自觉离开女人的腰身,想要去摸她腹处,可心里又还有一点隔阂。
她收回手,寓意深长的瞥了眼女人的腹处,便不再多逗留。
袁洛婷坐回案椅,掌心抚了抚腹面,清眸一闪悲愁。这孩子,真的可以生下来吗?
不……还是留不得。
不论尹天璟有怎样的把柄在冷青颜手里,可将来要是尹天璟成为天子,别说青颜下场如何,她袁府必灭。
谁会留个污点在自己身边。
想到这,她终究还是要选择扼杀这条生命,但愿日后还有机会再与孩儿续缘,必倾尽毕生之宠还它一生安乐。
石府内,冷青颜刚到书房门口,就见子如拢袖站在门前,夜这么黑,他不知在那里站了有多久。
“阿婴已在书房久候多时。”他语气平平,但面色显然几分不悦。
冷青颜一句话也没应,推门进屋,寒重的露气随影窜入,摇曳烛色满地。
若瑾坐在高案旁,脸色素白不识情绪,目光扫来时极缓却也极烈,语气却是平常:“阿易回府禀你归京,我便等你归来,然你却此时才回,真是事忙。”
阿易就是府里的管家,也是青颜的心腹,主仆本是一道去了非烟山庄,此行亦是一同回京。但是青颜先让管家回府,因为她要私下去调查袁洛婷的事。
冷青颜不解释,坐到一旁手肘轻倚案上,拳微攥,理了理情绪,继而扭头目光凝视若瑾,如熊燃之焰一般。
“你可听说五皇子的夫人袁素滑胎之事。”她突这般询问。
若瑾眸底温亮,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有所耳闻。”
冷青颜眼底遂泛起一丝寒意,又问了一遍:“仅是耳闻?”
“否则呢?”若瑾脸色未变,顿了顿声,反问起来:“你离京半月,不曾捎我半句口信,也不问我冷暖寂寥,说你薄情,还是我自作多情不该留着等你?方才回来,就先朝我这番冷言冷语疑声质问,试问她滑胎又与我何干?”
“你我之间,何时开始需要拐弯抹角了?”冷青颜微眯起眼,她知她最会装模作样,更知她这一语一字后必都藏了弯弯心思,只是此时此刻她怠于周旋,便又直入话题:“我知你这些时日常与思明去宫里走动,深得嫔妃们喜爱。尤其袁素得你几件珍宝后,约你几番御园赏花,你知她有意巴结但未曾拒绝,依你秉性素不喜与俗人攀结,为何突然不同?”
若瑾迎着她的目光,冷笑问:“所以你就认为袁素滑胎与我有关?”
“我知袁素滑胎不是你下的药。”冷青颜断言肯定,却神色一沉,冷道:“但却是你借机诱导吏部的人,将矛头指向了她人……”
听到这,若瑾唇角一勾,笑不达眼。确实是她这么做的,吏部盘问了与袁素近日所有来往的人,问到她时,她就故意说看到袁氏姐妹不和。
冷青颜心中轻轻一叹,不曾想若瑾能这么快就发现她与袁洛婷之间的恩怨,像她这般年纪就有这样极深的心机,这样过人的智谋,果然是她看轻了她,一时分不出自己是钦佩多一点,还是顾虑更多一点。
“既是她人,何须你操心?可你是担心她呢,还是担心她腹中胎儿。”若瑾妖邪一笑,几分嘲讽。
冷青颜脸色遽变,无言辩驳。
“世间,仅我诸葛婴最懂你。”她坚信,没有人能比她更懂得她的内心:“你想复仇,我为你所用,你想得权贵,我为你所用,你想拥天下,我亦然为你所用。”
如果不是因为动情,冷青颜可以完全铲除袁家,但是她不够心狠手辣,也不够冷血残忍,甚至对袁氏之女动情。所以她的不敢,她的柔弱,全由她守护。她懂青颜什么敢为,什么不敢为,她能帮她劈开一条血路,助她踏上帝王的绮麓宝座。
这样的她,才配与青颜并肩左右,旁人,皆只是点缀罢了。她不信,她诸葛婴耗毕生之才,还赢不过天命。
“那个女人……你是怎么知道的。”冷青颜不由凝声追问。
若瑾脸色略阴沉,淡道:“你自己醉酒说了胡话,后来在宫里赏花宴上碰见,我就让子如暗查了一番。”
“我的事,你不必干涉。”青颜一口绝然,严肃又道:“以后也别再提什么权贵江山,那是你们国师府想要的,不是我。”
若瑾神色为之一变,目光三分阴仄,冷声道:“你这么怕我伤害那女人?宁可为了她对我无情?”
冷青颜避而不答,直接说:“若瑾,回去吧,你的心怀和智谋可以放在更适合的人身上。”
若瑾表情一僵,喉间干涩,胸口一阵一阵地刺痛。她竟比不过那女人在青颜心里的地位……若瑾闭上眼,忍住汹涌的情绪,既是如此她也无话可说。旋即起身,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