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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拜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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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岐州签发上京的一道奏折令朝堂上一时沸反盈天。
那道折子连参岐州县令司马礼三十余条恶行,句句如刀,字字见血,还有那泸郡太守司马页垄断私盐牟取暴利,为官不正贪污腐化等等等等。
尹灏下令将二人革职查办,可事情远没这么简单的结束,其中牵连者甚广,争吵构陷,又一摞一摞的弹劾趁机参奏不断。
就像当年对付镇国将军一般手段,最后所有矛头指向了泸阳王司马莒,当今皇上的表弟,司马族氏现在的掌权者。不日,尹灏下书召泸阳王进京调查,司马莒自知去不得,否则下场就和冷骁南一样。
既已无路可退,帝王又无情变脸,泸阳王与司马一族如预料之中选择举兵反抗,被视作造反同时三皇子肩负皇命率大军讨伐司马族。这将会是场漫长的内战,冷青颜未与陪同,留在皇城里等待消息。
四月十五,邑都各大庙门寺前车轮辚辚,满耳杂乱。庙内香客拥堵,磕求平安。
冷青颜正陪同家中女眷们来祈福,她向来不信佛,也不跪拜,独自站在庙内。一身玄色绸衫气韵勃发,容姿魅冷无双,格外的惹人注目。
不少动了春心少女偷偷地瞧她,但见其脸色冰冷眉眼倨傲,气势凌厉给人无形的强烈压迫感,身边又有美人作伴,她们只好远观不敢上前攀谈。
冷青颜面无表情的垂首,伫了一会,眼前烟袅熏眼,朦胧薄雾下月儿与楮宁还在认真拜佛,她有些烦闷,便独身出去透口气。
不知觉间,绕过经阁径直里走,来到一处清静竹地,竹地的小道再往前十数步,盛着千叶碧桃,绽满枝头。
那花色彩丰富,花瓣重多,白色花朵间缠绕有一半似沾了血的花瓣,从旁缕缕划开,仿佛历经了场杀戮,染得花枝都成暗沉的红褐色,而壮烈红丽之下土壤处的落瓣已烂出了腥臭。
结合心境,就跟眼下朝堂的局势一样,只是不知输赢会是哪一方。她收敛思绪,一步步往石阶里头走,忽闻前方隐隐有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她不由加快了步子,匆匆往前,闯入一簇簇怒放中的桃花叠影内,猛然看见一张柔美清丽面容,简雅婉庄,比满目桃色更美上几分。冷青颜心底霎然一震,面上依然平静。
袁洛婷正巧也来这座寺里敬香,听闻庙门后的碧桃开得正旺,便来观赏观赏。树下,她信手拈来一萼绛红桃花,低头去闻桃花靡靡香气,对旁丫鬟吩咐说:“这儿的碧桃果真别样红致,你再折几只来,好多做些桃花糕让父亲他们品尝。”
“嗯。”小兰应了声,就往深处多折几支。
袁洛婷仍站原地,赏心悦目。乱花迷眼,重重叠叠的花枝间突然隐出一人影来。她定神细看去,虽那一株红白各半的五色碧桃横过对方的脸,却遮不住那修长如魅的身姿,她当下惊骇地微张着唇轻颤。
冷青颜见被发现,从掩映的花枝中走出,眸中隐隐含着温柔的笑意,率先开口:“帝京如此繁多寺庙,却还能与你偶然撞见,果然注定会要纠缠一世。”
袁洛婷沉默片刻,展眉平了平心情后,淡淡地开口,柔柔的声音宛如云端传来:“邑都庙宇虽多,但说最灵验的莫过渡光寺,你我来此,也是依着庙的名声罢了。”
“那也说明是佛主有意牵线。”冷青颜故意凑上前去,离得她极近,摄人的吐息全然拂在她脸上,继而道:“我以为你性情高冷,是不会迷信求佛。同我说说,你找佛主什么事,求菩萨不如求我,我或许能帮你赎罪。”
袁洛婷微蹙柳眉,意欲拉开距离,然青颜的手却抢先轻轻地揽过她的肩,她无法抗拒,试探地道:“求家宅安宁,求亲人平安,这些你能帮我吗?”
“帮不了。”冷青颜毅然道:“该赎的罪孽,该偿的血债,就算在菩萨面前虔诚叩拜,也是无法化解的。”
“你总口口声声拿这些同我说,可错只在我父亲一人吗?”袁洛婷正了颜色,铿锵道:“十三年前家父区区一个卑微文官,哪来能耐去构陷冷将军?”
冷青颜修眉微挑,唇角微弯,讽笑道:“听来,你倒似比我更懂其中缘由?”
“你心里明明比我更加清楚!”袁洛婷翻眼轻瞪,不卑不亢,厉色道:“家父虽自建一派政党,然看似风光但除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之外,实则大无作为。这样之人如何高居左丞,一当十余年始终四平八稳?宇文大人一心巩固自己朝政地位,何以还肯留着家父分羹,试问背后会是谁在袒护?”
自然,天子也。
当年镇国将军功高盖主者,皇帝有意拔除,如得所愿后,他又怎会让宇文相独笼群臣成为第二个冷骁南,所以扶持袁淳纵容他妄为,制衡朝堂局面。
这一番话句句明理,听得冷青颜面色凝冷,不料袁家的女儿这般耳聪心明,从未干政却能将朝势看得清楚剔透,且又如此懂得揣摩。她突然冰冰冷冷得笑了起来,那笑声,无疑证明她早就清楚了一切。
“然,你父亲仍是有罪。”青颜紧紧握住袁洛婷的肩头,一股无法撼动地力道,如她磐石般的坚硬心意,说:“他自身无庸却妒恨自己的义兄,出卖了我父亲的信任。若不是他,宇文相何来机会可以蓄意诬陷我父亲?”
看到袁洛婷眉目间有疼意,她快速松开手,沉声继而道:“你袁家如今的风光,享受那些泼天荣华,全是踏过了几百条血肉得来的。你父亲却从愧疚过,每次在朝堂上见他那副心安理得又嚣张的面孔,我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撕毁!”
说到这,青颜顿了顿声,看着袁洛婷的反应,缓了一丝语气:“但凡牵扯在这桩事情里的人,我都一个不会放过。”
袁洛婷顿然无力,她说不出话来,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呼吸微梗,只作紧紧揪住自己的袖子,柔软的丝绸在她指下扭曲变形,目光没有焦距的落到地上。
冷青颜也没再出声,静静地看着她,眼神轻软,带点怜惜之意。
偏偏,她是袁家的女儿……也恰恰,因为她是袁洛婷。才会被所谓的恩怨牵扯着、缠绕住,彼此都不得解脱。
这时,小兰折了满手桃枝回来,远远就看到主子在和旁人谈话。青颜她一眼识得,便不敢太过靠近去打扰,隔着距离停下脚步后,可看她们表情严肃气氛也不妙,为解围,便冲青颜行礼一辑,道:“奴婢见过石大人。”
冷青颜目光一沉,也不再逗留。
袁洛婷眉头轻轻一动,抬头看着修魅剑影渐渐被桃花湮没,潋滟清波的明眸间情绪难辨。
冷青颜,不,冷秋雁。
她是悲鸣的雁儿,孤翱一生什么都不求,就求血债血偿。她哪还有理由再去抗拒她的仇恨……她只能陪她一同堕落痛苦,没有任何办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