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愁似个长》随风飞

2、第 2 章

　　醒过来的时候，眼里所见的，不过是一顶素纱罗帐。什么破庙，什么祭神台，什么族人，全不过是幻梦一场，转个眼便烟消云散了。

　　挣扎着坐起身来，因为宿醉的关系，头还有些疼。

　　外头天还未亮，我也懒得叫下人来伺候，于是随手扯过一件长衫披在身上，就着昨夜打好的水洗了把脸。

　　铜镜里模模糊糊的映出自己的容貌，就长相来说，实在称不上老，最多也就二三十岁的年纪，可一头长发却是全白的。

　　伸手摸了摸那满头银丝，冷笑。

　　这是我……冷心绝情的证据。

　　梳洗过后，又歇了片刻，上前几步，由一旁的小门进了书房。里头没有上灯，仍是黑漆漆的一片，我摸索着走到了书桌前，转了转案上摆着的一尊小玉佛。

　　片刻之后，身旁出现了一道暗门，石阶蜿蜒而下，直通地底。

　　我顺手关上暗门，不急不缓的走了下去，最后，行至一间石室。室内的四个角上悬了夜明珠，散着幽幽的绿光，正中央摆了副用千年寒冰制成的棺材。

　　一走进这屋子，便觉整颗心都往下沉去，身子微微抖着，呼吸渐乱。

　　就是这么小小的一方斗室，囚住了我此生的挚爱。

　　深吸一口气，踉踉跄跄的上前几步，在那冰棺前跪了下来。抬眼望去，那里头安安静静的躺了一个人，纵然穿着锦衣华服，却不过是一具枯骨。

　　是了，在我还未来得及离开村庄，还未来得及寻到千年寒冰之前，程为的尸身就已经溃烂了。隔了十多年，我连他的容貌都快记不清了。只晓得……他长得并不好看。

　　是了，无论回忆多少遍，也不过是普通男子的长相。到了外面以后，我所见过的男人、女人，多得是比他美艳的，但能够教我倾心的，从头至尾，都只有程为一人。

　　也是过了许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外头这世上有不少喜好男色的人，男子与男子相恋，虽也会遭人非议。却断不至于赶尽杀绝。

　　如果，那时候一起逃出来便好了。

　　怪只怪，我们当初都太过年少。

　　倾身向前，慢慢把头靠了过去，然后又执起那人的手来，亲了亲。

　　“程为，我已经等了十几年了，你究竟要到何时才肯带我走？”

　　每日每日，不断重复着，相思欲狂……

　　估摸着天快亮了，我才动手替他整了整衣冠，万般不舍的站起身来，沿着原路走回了书房。

　　在软塌上静坐了片刻之后，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庄主，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里，我半闭着眼，摆摆手，轻应了一声。

　　房门立刻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府里的管家莫凡，他穿一身青布长衫，年纪不大，长得也算周正。

　　莫凡每日早饭前都会来书房一趟，将店铺里的生意状况说给我听。

　　今日自然也和向时一样，我只望了他一眼，便又阖上双眸，心不在焉的听他说事。

　　“还有，今日一大早，有位年轻公子来投帖，说是要拜会庄主。”

　　“这个时辰？”怔了怔，缓缓睁开眼，接过他递上来的帖子，翻开一看，却是吃了一惊。

　　只见，那上头龙飞凤舞的写了慕容悦三个字。

　　说起这个慕容，凡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谁人不知？年纪轻轻，便已是富甲一方，要眼光有眼光，要手腕有手腕，真可谓是个奇才。更何况，他在黑白两路都有门道，背后的靠山自然不可小觑。

　　不过，慕容与我素不相识，更无生意上的往来，如今为何突然登门造访？

　　正沉吟着，便听莫凡问道：“庄主，见还是不见？”

　　“让他进来。”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好生伺候着，不许怠慢。”

　　因为要出去见客，所以又回房换了件衣服，一头白发也拿丝线束了起来，打点清爽后，才慢悠悠的步入正堂。

　　一位年轻公子正坐在堂下吃茶，一见我进门，便立起身来，拱手作礼，笑道：“在下慕容悦，久仰莫庄主大名。”

　　“慕容公子客气了，坐。”不冷不热的笑了笑，一边端起案上的茶盏，一边端详面前这人的容貌。

　　不过二十岁出头，着一袭月白色长衫，头上包了块同色方巾，一副书生打扮。生得清俊秀雅，极是讨喜，一笑起来，便是眉眼弯弯。

　　不像是个做生意的，却远比那些瞧起来老奸巨滑的人，更为危险。

　　“慕容公子此来，不知有何指教？”

　　“慕容听闻，莫庄主前几日得了块青石美玉，天下无双，不由得心向往之，所以想讨来瞧瞧，还望莫老爷成全。”说着，徐徐展开手中的纸扇，浅浅一笑。

　　我转了转手里的茶盏，也跟着笑起来，道：“公子来晚一步，那块玉石早被我赏给某个侍妾了，不能教公子如愿，实在抱歉。”

　　事实是，不知被我扔在了府里的哪个角落，懒得去寻了。而他真正的目的，显然也不在那玉上。

　　果然，慕容听了我的话后，神色并无变化，只眨了眨眼，笑说：“如此，还真是可惜。”

　　顿了顿，又续道：“慕容这回南下，寻访到了不少稀世珍宝。今日冒冒失失的拜访，打扰甚多，不如送几样东西给莫庄主耍玩，可好？”

　　我皱了皱眉，并不应声，只看他有什么打算。

　　那人于是击了击掌，扬声唤道：“进来吧。”

　　片刻之后，三个艳装女子缓缓走了进来，人人脸上都蒙了块纱巾，只露出一对眼睛，眼波流转，明眸若水。

　　三人立定之后，动作一致的朝我拜了拜，同时除下脸上的面纱。

　　堂内立刻响起一片抽气声。

　　……绝色！

　　轻哼一身，视线越过那三个女子，直直望向端坐着喝茶的年轻男人，问：“慕容公子送如此大礼给在下，不像是为了道歉。究竟意欲何为，怎么不一次说个明白？”

　　“莫庄主言重了。”他低了低头，笑嘻嘻的说，“慕容不过是想跟莫庄主谈个买卖罢了。”

　　我看他一眼，渐渐板起脸来，道：“慕容公子做的可不是什么正经生意。”

　　“彼此彼此，莫庄主在暗地里干些什么，咱也是心知肚明。”他一口一口的喝着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若不喜欢这几个女人，慕容自还有其他东西奉上。”

　　说罢，又拍了拍手。

　　这回入内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小厮打扮，手中捧了个羊脂玉盆。里头一株苍古小桃树，开了十数朵花，端的是通体鲜艳与常花无异，细看时，却是用红色玉石妆成的。

　　慕容见了那小厮，面上却是一惊，不待他走近前来，便将人扯过一边，压低声音叱道：“怎么是你？”

　　“回、回公子的话，”那少年抖了抖肩膀，声音微弱的答道，“这有我一人闲着。”

　　“算了。”慕容蹙了蹙眉，推他一把，神色不耐的说，“把东西送过去，小心别出了差错！”

　　少年轻应一声，低着头，快步上前。

　　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手上不知怎么一滑，将玉盆摔到了地上，把个稀世珍宝砸了个粉碎。

　　我一时竟愣住了，还未来得及回神，就听慕容气急败坏的大喊一声：“赵茜！你又坏我的事！”

　　面前的少年缩了缩身子，面色灰白的蹲了下去，直直的往桌子底下钻，口里直呼：“公子饶命！”

　　但某人并不理会，反而几步上前，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又踢又打。

　　慕容教训得起劲，我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这男人生得斯文俊雅，风度翩翩，怎么在人家府里干起这种事来了？

　　我在旁呆看了片刻，正犹豫着要不要阻止，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那少年的黑眸。

　　盈盈的，似一汪秋水。

　　心头突的跳了一下，只一瞬，就被勾去了心魂。

　　“慕容公子，”不由自主的开了口，道，“不过是一桩小事，何必如此动怒。”

　　他这才罢了手，轻咳几声，答：“抱歉，慕容一时失态了。只不过，这小子扫了莫庄主的兴，实在是不教训不行。”

　　说着，又狠踢了那少年一脚。

　　“既然如此，可否请慕容公子割爱，将这小兄弟送给在下？”想都不想的，脱口而出。

　　“啊？”慕容悦转了转眼，一脸惊愕，手却紧扯着那人的胳膊不放，道，“这小子笨手笨脚的，再容易的事也会搞砸，莫庄主要他做什么？”

　　“那慕容公子又为何将他留在身边？”

　　轻哼。

　　“他虽然没什么用，但脸长得还算好看，夜里用来暖床……”顿了顿，突然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莫庄主也喜欢这个调调。慕容府里有几个教得不错的男娈，改日给庄主送来，至于这小子……”

　　抬了抬眼，一字一顿的说：“我只要他。”

　　“可是，他这么笨，又不懂怎么伺候人……”

　　“在下用汝南那一路的买卖来换，慕容公子可愿意？”

　　他怔了怔，一对猫儿眼弯了又弯，然后微微的笑了起来。

　　“莫庄主如此大方，慕容怎好不领情？”转个脸，又喝道，“赵茜，听到了没有？从今往后，你便是莫庄主的人了，给我好好伺候着。”

　　那少年闻言，动也不动，只双手抱着头，一遍遍的念：“谢公子饶命。”

　　慕容死死盯着他看了一会，下了狠劲的掐了掐他的背，这才罢手。

　　“慕容公子可还有其他要紧事？若没有的话，莫凡，送客。”也不知为何，就是急着赶他离开，甚至连什么礼不礼的，都顾不上了。

　　怪的是，那慕容悦也不多说什么，竟然真的就这样起身告辞了。

　　行至门口的时候，却又转回头来，紧紧捏着手里那把扇子，略有些古怪的笑了笑。

　　呆了一阵，一转头，却见那少年仍旧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哭个不住。

　　不由得心生厌烦，冷声道：“你，可以起来了。”

　　“谢谢庄主。”声音嘶哑的应了句，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

　　“名字？”

　　“赵……赵茜。”他抬眼望了望我，小心翼翼的开口，一双手胡乱往脸上抹了一把。

　　看了眼他脏兮兮的模样，皱眉。

　　慕容悦究竟看上这小子哪一点？而我又为何硬要将他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