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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秋衣看着一辆辆马车缓慢站在身边,下意识想上前去招呼。马车上的锦色挂伴着铃声摇晃,她一瞬间醒了,望了头顶鲜红的匾额——赵府。对,赵府。她伸出手——眼前就是缰绳,她慢悠悠得绾了绾脸旁青丝。“各位大人请进吧。”她仰起头,没看车夫,没看那渐次掀起的帘蔓。
      “程夫人怎么亲自来迎了?”李尚书笑嘻嘻的脸上数不清的皱纹,他一笑,笑纹恣意生动。来人中只有他这一把声音,秋衣缓缓看他,一瞬间笑起来:“府上不比昨日,自然要我亲自出马才不觉怠慢。”她眼睛一晃到了别处。带着身后的人,跨进门槛。大红的漆,掉了一些在正门口,她瞅着那块空缺的嫩黄,如今已是嫩黄。程府近来风格无限,秋衣再不必受人冷眼,家主之位坐稳她却只有双十年华。她仰起头,迈进前厅。丫鬟们两边涌来敬茶、打扇。摇着小扇,一片香风。
      “赵老大人隐居山水间甚是惬意,程夫人不随老爷享福?”李尚书放下手中茶杯,那瓷胎细,质薄而有光,一看便知是矜贵之物。“老爷子享福哪要我去打扰呢,祁云他事务繁忙,府上怎么能没个打理?”秋衣轻放下茶盏,丝帕轻轻掩口,抬眼环视了满座面孔,少了什么,她眼神一黯。

      “夫人,可以开宴了。”蓝绸金丝边的侍女轻飘飘的话音传来,秋衣颔首,“各位大人,请随我来吧。”身后此时终于不再安静,窃窃私语她并不介意,反倒让她有了一丝熟悉,仿佛当年的秋衣回来了,安静让她不自在,这样才好。于是今天秋衣第一次笑了。
      “李大人,王大人,多靠二位礼部才得以繁盛至此,祁云如今也受你们照顾,这一杯敬二位。”秋衣拾起酒杯,上好的花雕,应是温润柔和,喉头却是一片热辣,苦味下似乎掩着一股甜腻惺气。眼前有些迷蒙。座上众人皆是满脸笑意,举杯劝酒,一会儿便熟络。秋衣自小见惯宴场,虽是地位今非昔比却也熟练。且那花雕的醇香,上好的红木桌椅,让她总觉得那人就站在身前,明晃晃的发簪,白瓷酒杯,点漆的眼,一片酒气眼皮泛着桃花,他说:“夫人,我来迟了,自罚一杯。”秋衣瞅了瞅自己身上,双袖宽大的月华裙【1】,深青的锦缎一笔笔暗紫的勾花,好嘛,深青的暗紫的才合适她,“越大人那是要事在身,怎么好罚呢。”大红绸缎那才恶心,深青多好。秋衣举起一杯一饮而尽,对上越书礼的双眼,点漆的眸子,手上白瓷的杯。
      “越大人入座吧。”如今这话换她来说,她是主人了,在不是程秋衣。她是赵府的大夫人。赵老爷的正房。那年她大红的绸缎披身,赵老爷望着她,替她描眉。柳叶眉,芙蓉面。“委屈你了,秋衣。”他说,委屈你了。他喝到眼中尽是醺气:“秋衣,如今让你做小,委屈你了。”那人执着白瓷的杯,点漆的眼,他说:“秋衣,赵府不会亏待你的。”那日自己大红的嫁衣,如同云霞。他说:“恭喜赵大人。”他说:“夫人,我敬你一杯。”
      “越大人多礼了。”秋衣回敬。“玉儿,给各位大人再满上。”
      觞觞难解衷肠。难解思量。
      秋衣从没觉得花雕如次难以下咽,今日的花雕甚是猛烈。“玉儿,这酒……”蓝绸裙边踱到身边:“夫人,这是上好的花雕。”“花雕……”怎么不像那时候那般醇香。“玉儿,拿窖里的来。”我要当年那一坛。“回夫人,这就是当时夫人带来的。”不,不是我带来的,我带来的是酒香馥郁芬芳的花雕。那人总爱举杯笑谈,“秋衣今天的曲唱的真好。”那你再听一曲,“晓来望断梅关,宿残妆。”这唱的什么曲?“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玉儿,谁在唱?”“回夫人,您请来的烟珏楼的姑娘。”烟珏楼……这么老旧的曲子还在唱?【2】“玉儿,是哪位姑娘,是不是喜欢穿白素锦衣的,还有只乳白的玉镯子?”“夫人,楼里的姑娘穿的都鲜艳着呢。”“是么,没有素白的么。是啊,她不在了。”
      “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唱的真好,只是她不在了。原先那烟珏楼里有个姑娘,白素锦衣,最爱戴着那乳白的玉镯,笑盈盈的唱:“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笑盈盈却是错了,这曲哪能笑盈盈的唱呢。应该这么唱:“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除——”我的嗓子怎么了?如今那姑娘不在了。“问——”哑了,怎么哑了?花雕不烈的,它醇厚着呢。“问——”她不在了,跟着那人走了,那人不是把她带走了么,怎么她又被推进了一个大院?“天——”那大院门槛漆的血红。“天——”我哑了,唱不出了。
      “玉儿,帮我满上。”“夫人”玉儿悄悄说,“夫人,这么喝法要醉了。”“满上!”“程夫人当心身子啊,年轻也不能这么喝法。”李尚书老脸泛红,真心劝诫。“夫人,在下陪您一杯。”眼睛都望着他,他依然那般温润风范。“好。”他说夫人,在下。夫人,在下。那人从前少不更事,才会希冀那一切是真心。可笑至极!
      “越大人,这曲唱的可好?”秋衣笑着饮罢。“你听,唱的多好啊。”“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夫人请来的姑娘,唱的自然好。”“越大人喜欢就好,曲子老了一点。”“夫人说笑了,这曲子如今正红呢。”“是么,大人也总去烟珏楼么?”“烟珏楼的曲子只应天上有。”“好,很好。”怎么花雕里那股腥气这么浓了?“玉儿,给我上茶。”花雕是当年的花雕,那人最喜带着讨人欢心的花雕;曲儿是当年的曲,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连烟珏楼都还是那时模样,姑娘们唱得仙乐一般;那人也还是常去,带着花雕,讨人欢喜。只是,她不在了,白素锦衣不在了,玉镯也不在。
      “听闻夫人曾也唱过这曲。”越书礼两眼黑亮似点漆。“当时不知是何风采。”好……很好……“越大人,这你就越礼了!”李尚书瞪他一眼。(名字谐音好喜感 = =)越礼。谁不知秋衣从哪里来,谁不曾看过秋衣一舞倾城,谁不曾听过秋衣唱的曲。却唯有一人,唯有一人,秋衣待他是真,笑是真,泪是真。
      她微微一笑,带着香风站起身来。赵府,在这赵府,没有当年的秋衣。没有白素锦衣冷艳清高的美人,没有人再唱一曲游园惊梦。
      梦,早已醒了。

      “越大人抬举了,秋衣不复当年,这曲是唱不了了。”她一身深青暗紫,那个会唱曲会真切笑的秋衣不在了。别人不知道,可他不该。他不该这样待她。唯一的那人,也不在了。
      花雕的劲儿过了么,怎么嗓子好些了,甜腻惺气也淡了。“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玉儿,菜上齐了?”“回夫人,齐了。”“花雕可还有?”“夫人带来的还剩两坛。”秋衣行个礼:“各位大人,今天招待不周多有担待,老爷不在,祁云也因正值公差,重阳一宴就只能我来打理。”“程夫人年纪轻轻已俨然家主,哪有招待不周一说。”众人饮尽最后一杯,宴也该散了。“玉儿,把那两坛花雕拿来。”红木的桌,五彩雕琢的花雕静静陈在桌上,那坛子里封着少有的醇香,也似存了些其他什么。“越大人今天可还尽兴?赵府仰赖大人照顾了,这两坛花雕送与大人,还望笑纳。”“夫人客气了。”这花雕眼熟的紧吧。那人的眼里掩了一丝情绪,一闪而逝看不真切。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如今,散了吧。
      越书礼皱了皱眉,那两坛花雕让他终于想起了什么。曾有一人,素白的衣,芙蓉面,柳叶眉。那人舞姿翩然卓越。如今,那曲子仍红,楼里尽是会唱曲的姑娘。姹紫嫣红,不少那一抹素白。素白哪有斑斓好看?他望着花雕,望着那抹深青暗紫,哪有素白?不在了,便散了吧。
      “越大人这是准备回府了?”李尚书坐着车儿走远了,王大人觉着那曲似乎听不够了,“不去烟珏楼坐坐?”越书礼提着花雕,觉得极重,“不去了,听得多了也会腻味,这酒送与大人烟珏楼尽兴吧。”“多谢越兄,这就告辞了。”“告辞,以后越某携酒到王兄府上小聚。”
      花雕不在,终于人事皆非。

      “夫人,越大人的喜帖到了。”
      秋衣对镜梳妆,只是微微晃神:“等祁云回府告诉他吧。”“是。”
      赵祁云一身白衣,锦衣玉袍,笑吟吟的蹭到面前:“小妈真的不去?”“不去了。”“我觉得,小妈该是认识越书礼的吧?”“没大没小。”秋衣在妆镜盒里取出一物,“人不去了,贺礼表点心意就好。”

      越书礼一袭大红喜服,精致眉眼间却不见喜色。
      贺礼中赫然一只锦盒,乳白色玉镯压着信笺,秀娟的字:“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那一年,游园中,只见舞姿翩跹。
      素白锦衣,乳白玉镯。记得他曾醉于那人眉眼之间,他赞那人惊为天人。那人红色喜服,美艳夺目。他说,夫人,我敬你一杯。花雕,醇香无比。
      喜烛噼啪爆了声,灯花不堪剪。梦醒了。

      “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熏绣被眠。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素白身影翩跹,莲花移步,发间步摇流苏轻晃出声。
      “小妈唱得真好。”赵祁云静立院中。光影打到线条分明的脸上,双眸黑亮,俊极无俦的男子在静谧中伫立而视。秋衣怔怔看着。时光轻擦,当时风景铺面而来。泪水滑落跌碎在青石砖上。正是寒夜人初静。

      如同又入了梦。

      【完】

      注:

      【1】明代的贵妇多是穿红色大袖的袍子,一般妇女只能穿桃红、紫绿及一些浅淡的颜色。平日常穿的是短衫长裙,腰上系着绸带,裙子宽大,样式很多,像百褶裙、凤尾裙、月华裙等。(来自度娘)
      【2】并不是指游园惊梦老旧了,纯属秋衣感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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