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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你想问什么,裴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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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50m的露天泳池里,裴炯不歇气地已游了近二十个来回,饶是他年轻力盛亦觉四肢酸乏,胸臆中却仍似压着一块重逾千斤的大石,无以发泄无以解脱。沈一一。沈一一。与殷朵儿在一起两年多,他以为纪小鄢开出这样优渥的条件无非与殷氏其他家长一样想让他尽早与殷朵儿完婚,再没想到纪小鄢为的竟然是沈一一,且是以那种好整以暇的语气毫不掩饰地道出。沈一一。沈一一。怪不得红叶生物被拖了四个多月的货款她也不急,原来是有纪小鄢这个贵人出手相助,而她又是怎么求的纪小鄢,纪小鄢方肯出这么高的价码来帮她?
沈一一。沈一一。他用了五年的时间去理解去体谅她其时的艰难与无奈,尤其接手万康后愈加明白创业守业的不容易,可为什么知道她故伎重施还是会这么愤怒这么难过,愤怒难过以外是深深的心疼与挫败……
再一个来回游罢裴炯终于力竭,攀住泳池边扶手仰在水面上歇气,腕间手链半没于水,莹莹灿灿一瞥间他不由想,今天破五,她那个粗心大意的妈妈有没有给她包饺子?那天在万康大厦她转身疾逃时他只来得及看一眼她背影,那么瘦她现在怎么这么瘦,那么瘦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放在池岸上的手机这时响起,来电话的是发起这次聚会的同学方硕,告诉他适才又确定了一下,除了陆沛涵和沈一一其他同学都会来。“陆沛涵联系上了,”方硕道,“但她说她没时间,来不了。沈一一找不到。毕业这几年她跟谁也不来往。陆沛涵说她也没有沈一一的电话号。”
转个身裴炯靠在扶手上,腰后面的池壁有一个温泉眼,热流汩汩溢出来,他贴着那个温泉眼对方硕道,“我有沈一一现在的地址,就在天簌谷附近,明天你们来时正好顺道去找她。九点钟去,那个时候她不会起床。”
方硕笑,“还是你强,刚回国就知道得这么清楚……”
裴炯打断他,“你车上有GPS么?她在‘红叶生物有限公司’,导航地图的数据库里有她们的记录,你只要输入名称就能查到……没有的话也不要紧,下高速一直走,看到落英镇政府大楼往西,过落英广场再往北,然后过镇文化中心,第二个路口左转一路开到头,就能看到红叶生物的厂门。”
方硕不吱声了,他跟这对冤家初中不在一所学校也知道他们自初一就开始好,虽然没做过类似公然喂饭或拥吻的劲爆举动也是原来学校中学生早恋的小典型;升高中后俩人儿本不在一个班,是裴炯让其父秘书找校长硬生生调到一起,高中三年上学放学永远一道走,那么多明着暗着追裴炯的女生没一个能把他撬到手,却在高考后一个突然出国一个销声匿迹,连班主任老师都忍不住八卦兮兮地打探他们怎么了,没想到事隔多年裴炯携得美人归,还是对伊人近况了如指掌……
电话那头方硕唏嘘不语电话这头裴炯问,“记住了么?要不要拿纸笔记一下?”方硕答,“我车上有GPS。”裴炯又嘱,“别去太早,她一向睡得迟。也别太晚,免得她出去。”方硕哭笑不得,“瓦晓得了,裴少。我九点整去,一分不早一分不晚这样总成吧?”裴炯嗯了声,跟方硕道声明天见,摁下结束通话键一抬头即见殷朵儿不知何时站在泳池边,定定望住他的眼神暗昧中辨不出情绪与悲喜。
将手机依旧放在池岸上,裴炯的语气比殷朵儿的眼神更滴水不漏,“这么晚了,还没睡么?”殷朵儿轻声道,“你不睡,我自己睡不着。”顿一下,殷朵儿更轻声音道,“陪我一起睡,好么?”裴炯点点头,长手长脚两个起伏游到泳池扶梯攀上岸,甫一站定殷朵儿已像居居般抖开浴袍披在他身上,尔后,绕住他脖颈吻住他。
唇舌纠缠间她能感到他的回应无非是习惯,反手抱住她的手臂亦是习惯,包括当她说“我要”他抚向她的轻柔亦是习惯,难道他与她在一起仅仅因为他们已在一起仅仅是习惯?
回到房间她愈深愈烈地吻住他,愈深愈烈地想要、想要他、想要他的回应出于同等付出而不是习惯……窗外下了一天半夜的雪这时已停息,上弦月色下几树老梅蒙了水汽结成雾淞,白皑皑亮澄澄这夜色好美,映了满室清辉亦映得他此刻神情又静又暗。生存的乱暴与蛮横无人能逃脱,无论他心里那根刺扎得多深又有多疼痛,他难以抗拒这激烈一如难以抗拒生存之本身——如果枯叶有灵从不知晓有逝亡,如果光明这样沉重总令我们难遁形,如果亲密不过因为我们互有怜悯与残缺,如果原罪之一是好欲,他既已臣服又有何资格指斥他人迫于现实的折堕与妥协?他甚至、甚至无从罔顿身下人的感受,却在她战栗悠长的细碎呻|吟溢出后止歇不动,浅浅吻了吻她翻身而下……
缩在他怀里良久殷朵儿轻轻问,“你不要么?”裴炯又吻了吻她柔声答,“睡吧。明天上午他们就会来,早点休息,免得到时起不来。”殷朵儿没说话,转尔握住他,掌心中他的欲念分明在澎湃,细微跳动不知是亢奋还是忍耐,而他微阖眼睑处一小圈睫毛阴影,似翳景障蔽星月之光亮,莫名让她有慌惧。仰脸望了他一会殷朵儿低声问,“裴炯,沈一一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握在她掌心的欲念须臾消寂,她的心亦随之消寂于旷野,见裴炯不答她又问,像个固执的孩子更像个渴爱的疯子,喃喃地一遍遍追问道,“沈一一是谁?裴炯。告诉我,沈一一是谁,裴炯……”
仍是揽着她裴炯的声音既淡且空,“她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不是谁。”
……
不是谁的沈一一并未被方硕带至天簌谷。
其实这倒在裴炯意料之中。自幼相识即使他们已分开,他对沈一一的性格也太了解,就像小时候每有同学讥笑她是没有爸爸的小孩,她就抬手捂住耳朵躲得远远的,拿听不见当没发生;又比如某次她陪他去踢球,对方后卫一脚大力开球球却踢偏了,照着场外的她就飞过去,他在场上急得乱蹦,大声叫她快闪快闪,她却抱着脑袋呆在原地,以为那样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庇护。事后他说她,“小鸵鸟,明明跑得比谁都快,这会儿倒傻傻的不知道躲,怎么这么笨,嗯?”边说边揉她被足球撞得红肿的胳膊肘儿,她则望住他嘴角血迹红了眼圈,半晌道,“以后别跟人打架了……再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呵,是,好学生裴炯从小到大就打过三次架,每一次都是因为她,不管人家是不是故意的。
而沈一一没来,陆沛涵倒来了,老同学相见,又是五年没见,陆沛涵对裴炯的寒暄与别人一样看不出丁点芥蒂,先夸他又长个儿了长得也更帅了,继尔握住殷朵儿手一脸笑意问她哪间大学毕业的现在做什么,涂着蔷薇色唇脂的小肿嘴微微翘起,亲亲昵昵神情像个小姑子,随后又问殷朵儿他们怎么认识的相恋几年了。
论心计殷朵儿哪里是陆沛涵对手,当下与陆沛涵聊得火热,那边厢方硕在跟裴炯报备,说他找到红叶生物时沈一一正在厂房里督促工人给厂家装货,见了他就跑、跑得跟兔子似的,他就在后面追,直追到陆沛涵从天而降阻了他的路。“她怎么在那儿啊?”方硕不解,“瞅冷子蹿出来吓了我一大跳!她不是说她没有沈一一的电话号吗?这倒好,干脆扎人老巢里去了。敢情是骗我呀~~”
裴炯不语,唇角连自己都未察觉牵起一弯好看弧度——方硕说她跑得跟兔子似的,可兔子怎么能跑得过她呢?她是他的小鸵鸟,跑起来乍着两只小手臂贼快贼快。她是他的小鸵鸟,他的小鸵鸟还是内小样儿,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要么抱起脑袋藏起来,要么转身就跑……
一边嘀咕方硕一边看着裴炯,嘀咕完了裴炯唇角仍弯着好看弧度,这样子方硕太熟悉,这样子高三•3所有同学都太熟悉,岂止唇角弯着笑,眼神亦温柔得春风化雪——他还是忘不了沈一一吧?可是忘不了又能怎么办?轻轻叹口气,方硕劝,“要我说,算了吧,裴炯。你都有女朋友了,人这么漂亮又是常春藤名校出来的,沈一一知道不是让她难受么?”
裴炯仍是不说话,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线,眉间川字似是有思虑,面色是冷的。方硕豁出去了,明知这个话题是他的忌讳,也还是接着道,“沈一一是不是在红叶生物打工啊?我去时,她穿着一身蓝了吧叽的工作服,脚上还踩着大头鞋;又是大初六的,别人都歇着她就开始上班了……也难怪,谁让她连大学都没有念,可是想一想,她大概是我班女生里混得最不好的……”
听到这儿裴炯眉间川字蹙得愈紧面色也愈冷,“我走时成绩已经出来了,她的分数报前两个志愿都没问题,为什么没有念?”
方硕惊得险险跳起来,“真的假的呀老大,你真不知道哇?”瞟了瞟裴炯陡然缩细的瞳孔,方硕一拍额头,“昨天听你报红叶生物的地址跟报自己家地址似的,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跟沈一一报考同一志愿的同学说,她哪间大学都没去报到。问陆沛涵她也不说,嘴严得什么似的……”
方硕尚未说完,裴炯已大步走到陆沛涵身后,刚叫了声小涵,殷朵儿已对他甜甜一笑,笑意未泯她问陆沛涵,“我听裴炯说你们班有一个同学叫沈一一,她还没来,是吗?”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在场诸人都听到,语气神色无不温柔,端地一派女主人的殷殷垂询。
其他同学俱噤声,有不厚道的脸上已露出看热闹的兴奋。陆沛涵笑笑,“她有事,来不了。”殷朵儿语气愈温柔,“晚些呢?大家聚一起多难得,我们可以等她忙完再过来。”
完全难不倒陆沛涵,眼角挑一朵笑意她比殷朵儿还温柔,收敛所有棱角只显亲热不显揶揄,“她跟男朋友出去了。人家小俩口初识热恋的,比不得你们老夫老妻在一起都两年多了,不说左手摸右手也差不离了吧……所以,咱还是别打扰了为好。”
曾经的文艺委员这时凑过来,看似没心没肺地问,“小涵,沈一一有男朋友了么?男朋友做什么的?对她好不好?”曾经的学习委员也凑过来,挽起陆沛涵手臂接口,“那还用问吖?谁找到我们一一能对她不好!我看不如这样,找机会我们女生单独另聚下,提前约上沈一一,好好唠唠姊妹嗑儿……这几年她都不跟我们联络,我们都怪想她的。”边说边挽着陆沛涵走到一边儿,文艺委员随之也过去。
这一套女生惯用的小把戏跟上学时别无二致,陆沛涵心里简直笑得花枝乱颤,其实这两只当年不见得与沈一一有多亲厚,文艺委员甚至因暗恋裴炯没少吃沈一一的醋,但人就是有这种奇怪心理,同窗三载、相较于殷朵儿,沈一一自是自己人,现如今肥水不旦落了外人田,外人还要来挑衅,她们可不干。
嘻嘻哈哈的陆沛涵自跟这两只插科打诨,时不时瞟一眼裴炯和殷朵儿,一个神色如常应对余下一帮同学,一个巧笑倩兮款款相伴,直到吃过午饭同学们要泡温泉,殷朵儿作为女主人带众女生去更衣间换衣裳,裴炯方拦住陆沛涵道,“小涵,我有话要问你。”
陆沛涵似笑非笑,眼波流转间见殷朵儿正回头看向这里,丢一个又辣又热的眼风给她,陆沛涵道,“借你男朋友叙叙旧,一会儿就还你。”文艺委员学习委员亦很知情会意,当下一左一右揽着殷朵儿走,陆沛涵笑意愈深却已变了微讽,再回眸盯牢裴炯问,“你想问什么,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