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迷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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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七月的来临，温度也骤然攀升，这个礼拜的最高温度竟然达到了39度。
母亲厌恶这样的天气，连每周的采购也放弃了，终日做一些水果沙拉三明治之类的简易食品。加上她对外送食品一直持反对态度，我连外卖也不能叫。
兴许是天太热人容易中暑，本来就不怎么空闲的父亲更加忙碌，即便是归家也是过了午夜，我更不能指望他带点什么吃的回来。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周，终于有所好转——与罗玘先生相约的日子就在今晚。
我心情愉悦地洗完澡，等着母亲的学生离开，就与她出了门。去往地下车库的电梯里母亲让我打电话询问父亲，医院的事情是否处理完了。父亲在电话那头说很快就能下班，便匆匆忙忙地终止了通话。我把话转达给母亲，她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电梯里安静异常，对于这样的氛围我习以为常，脑海中幻想着一会要点些什么。
夜晚的苍蕊和白天是截然不同的。这座庞大的城市每每入夜就呈现出一种平和的状态，就连汽车鸣笛声都是那么柔和。我抱着大吃一顿的好心情，脑海中欢快的旋律从幻想曲换到浪漫曲，等车子快要驶进郁李街时，才发现里面堵得厉害。
怎么回事？我趴在车窗上朝外张望，但很快就被母亲制止了。
郁李街这一片都是餐厅咖啡馆之类的餐饮店，街道尽头有一片停车场，专门是给客人停车用的，因此有很多的露天座位。堵车的原因好像是因为有喝醉的客人闹事，在露天座位大打出手。
我刚刚瞧了一眼，前边那家餐馆放置在外的桌椅都翻倒在地，现场一片狼藉，跟车祸现场差不多。
过了会还不见道路有疏通的迹象，母亲便对我说：“你先过去吧，爸爸已经到了，我把车停到外面。”
我“嗯”了一声，飞快地下了车。虽说这里堵得厉害，街道两边的餐馆里却依然是人满为患，大家似乎都不大关心一会能不能顺利把车开出去的问题。
父亲订的餐馆就在事发餐馆的斜对面，是这座城市最老的西餐厅，生意好得不得了，也难怪这里会这么堵了。
我边走边给罗玘先生发信息询问他到了没有，他迟迟没有回复。我心想他肯定在纠结穿不穿西装的事情，客人没到自然不能开动，我早过去了也只能干巴巴地看着，于是干脆慢悠悠地在路上乱逛，享受着夏夜的凉风。
果然夏天只有晚上才是最美丽的啊~
我在心中感叹着，眼前被街灯照亮的街景却蓦地一暗。
“吱——吱！！”
突如其来的激烈刹车声从灯火暗淡的街道深处窜了出来，它发出的刺耳声音霎时间盖过了周围的人声。一辆黑色的吉普失控了，就在它即将撞上我身前的灯柱时，车身猛地打转，掀起了大片的粉白色郁李花，车尾带翻了附近的就餐座椅。
也不知道是地面湿滑还是打转角度过大的惯性原理，反正车子在急速刹车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立刻一头撞进了对面的一家牛排店里。
周围到处都是凌乱的座椅、从店里跑出来的人，还有被压成花泥的郁李花。
我小心地靠了过去，那辆失控的车子半个车头都嵌进了牛排店的玻璃橱窗里，现场到处都是碎玻璃渣和灯管残片，以及一堆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是车身上的东西。
值得庆幸的是，牛排店今天歇业，里面没有人。
那伤亡的人就只有车中的乘客了。
这样的撞击事故车身随时可能起火爆炸，周围的人虽然试图营救却也不敢轻易靠近，只能试着朝车里喊话。
我推了推牛排店被震碎了玻璃的大门，它“哐当”一声往里栽倒。
漆黑的店铺里有一股机油混合着焦味，里面早就乱成一团，靠近橱窗的桌椅被撞向柜台，堆成了一座小山，吊顶上的灯盏有几个掉在了地上，还有两个要掉不掉，噼噼啪啪闪烁着电花。
我走到了车头的位置，扭曲变形的车盖里隐隐闪动着火光。
果然是要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我抽了抽鼻子，焦味越来越浓了。
希望救援人员快点到。
我边想边靠近了车门，车里除了坐在驾驶座、身体微微颤动的男性，就只有一个坐在副驾驶，同样昏迷不醒的年轻女性了。
那名女性的头靠在弹出的安全气囊上，发丝披散盖住了面部，后露的脖颈呈现出一种古怪的角度。肉绵绵的，像是被抽掉了骨头。
颈椎断了吗……
专注查看车内情况的我无知无觉地靠近了车盖，左手臂感受到一股突兀的热量，隐藏在车盖之下的火焰终于喷薄而出，迅速地点燃了车身。驾车的男性这时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望见蔓延的火焰后慌忙地试图叫醒他的同伴。可没推了两下他就停手了——他的同伴在他的推攘下整个动态实在太诡异了，如果不是车身变形又有安全气囊在，说不定她的脑袋会一直低垂着靠上她自己的胸口。
果然是颈椎断了。说不定全身的骨头都断了。
那个男性意识到自己的同伴已经死了，面上的表情很复杂。
——他没有时间悲伤。
要是车子爆炸的话他也得死在这里。
我听到外面有簌簌的落花声，抬头一望，满目都是粉白的郁李花，它们遮天蔽日地落下，挡住了外面的街道和店铺，疯狂地从各个缝隙中涌进这家店。
糟了。
我当下一震，连忙从牛排店里跑了出去，边跑边想是从什么时候见到郁李花的。
郁李花的花期是在三四月份，现在可是七月。
铺天盖地的郁李花在我身后形成一股簌簌发颤的巨浪，气势汹汹地朝我奔涌而来。脚下的街道变成了永远走不到尽头的无限空间，我跑得虽然不吃力，心里却越来越焦躁不安——换做平时，不是被现世的人叫醒，就是我自己找到了“路标”，今天是怎么回事？
奔跑中回头一望，花浪已近在眼前，只差两步就要把我吞没。我赶忙往咖啡店摆在外面的桌子上一跳、借力攀住店铺的屋檐，顺势跃上了屋顶。花浪竟是没有涌上来，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只觉得头顶黑压压的，上方原本遥不可及的夜空竟然迅速地朝我压了下来！
……搞什么！
我踩着砖瓦飞奔，同时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真的不是在做梦？这个真的真的不是梦！？
可我自己也知道这确实不是梦。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梦了。
无尽的街道被一片同样望不见尽头的阴影覆盖，那片星夜就快压到我头顶了。
为什么“世界的小路”今天会这么危险？！它平时不都软得跟团毛线、跟块海绵似的吗！
等——等一下！
我在狂乱中好像抓住了点什么。
所谓世界的小路，其实就是链接各个平行世界的通道，常人更通俗地称之为“时空之门”，也就是可以返回过去的通道。由于我能力的特性，我隔三差五就会走错路——进入另一层时空，目前遇到的全是“过去”，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要是进入另一个平行世界，我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
显然我今天遇到的也是“过去”，从飘落的郁李花来看，车祸发生在三四月份——越是时间相近，就越容易遇到——所以极有可能是今年的事情。
所谓时空，即由时间与空间二者组成。时空本身并不具备攻击性，把它粗略地划分，其包含了过去、现在与未来。时空和世界的性质是不一样的，世界也作维空间，世界之中包含了时空，而世界又有许多许多个，可能是相同，又或者截然不同的世界。链接它们的纽带之一就是世界的小路。可这些小路过于繁杂，连资质最优的术师也不能确定它通往的究竟是什么地方，一旦通过它们进入另一个世界，那么如果无法找到两个世界间相同的绝对定位，就永远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所以说……难不成……
我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想到这里，我心惊胆战地看了眼下方。那片花浪尽管没有变得更为巨大，却一直跟随着我的脚步移动。
虽然我没有花粉过敏症，可被它吞没的话，肯定会窒息死掉吧。
我不要窒息！
可是压死好像更难受？听说趴在地上用脊椎来分散力的话痛苦会减轻一点……
在目前这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情况下，我开始悲观地思考以何种方法和姿态死去会不痛苦一点。
一心二用的下场就是我被一块突出的瓦砖绊倒，从屋顶摔了下去。
身体在坠落的瞬间我却并没有感到恐惧，我有种预感，这场坠落将耗费很长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还要长久得多。而与此同时，我鬼使神差地想到了罗玘先生的话：你必须要分清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
长久以来我一直不愿意去正视那些异常，就如同我缺乏的正义感和爱心。我几乎从没有主动反抗过，总是以接受的姿态迎接它们——然后视而不见。
我分不清“我存在的世界”和“另外的世界”，经常性地误入世界的小路，归根结底是因为我心底不愿意去分辨。不管是现世还是其他的世界，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二者根本没有区别——在知道了有那么多的世界，或者还有那么多的“你”之后吗，你又怎么能去相信，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呢？
尽管罗玘先生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绝对的存在。
……可是……
（你就这样地心甘情愿地让世界吞噬你吗？）
我在坠落，向着未知的深处。与我一同坠落的，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无数透明碎片，它们在一片漆黑中被遥远的微茫星光照亮，无数的碎片同时反射着我的面孔。
我望着它们，它们也望着我。
无数的我开口问我：你甘心吗？你不试着反抗一下吗？你就这样放任自己坠落、一点都不爱惜自己吗？
我找不出理由反驳。
我连我自己的内心都不了解。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来我可以说出这样让我无法反驳的话来。
我向着虚无的深处坠落，身处一望无际的黑暗，唯有闪烁着微光的那些透明碎片环绕在我周身，尽管它们的边缘锋利异常，却给我一种“它们在保护我”的感觉。
那片夜幕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继续朝我压了过来，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倍，眨眼间它已经近在眼前。
只是距离近了才发现，那不是我想象中的夜空，而是一片海浪起伏的黑色海面，在靠近我的同时贪婪地吞噬着那些透明碎片。
我看着无数个有着我面孔的碎片被吞没，那些碎片在没入黑海的瞬间化成了无数细碎刺目的粉末。一层透明的细沙粉末迅速地在海面上铺展开，凝固成了一面剔透坚固的玻璃幕墙。
我要把手放上去。
我不知为何有这样的想法，然后也这样做了。
我的手掌贴上玻璃表面，它与我想象的不同，它坚固却柔软，跟玻璃糖纸似的薄薄一片，却强力到足以抵抗那片翻滚着浪花的黑色之海。
薄而平整的玻璃表面从我的手掌贴合处迸裂出无数细碎的裂痕。
不知何时我从仰面坠落的姿态换到了站立的状态，脚下依然是无尽的虚空，我却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一只手贴着那面奇异的玻璃幕墙，看着它们裂出深深浅浅的裂痕。
玻璃幕墙彻底碎裂的那一瞬我听到从遥远的远方传来的鸣叫声，与此同时我眨了眨眼，灯火通明的街道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有人拉了一下我的头发，抬头便看见罗玘先生。他一身笔挺得体的西装，湛蓝色的眼眸在夜色的衬托下比白日里要幽深许多。
“啊……抱歉。”我有些倦怠地抚着额头，我和罗玘先生所在的，正是发生车祸的牛排店前。此时它大门紧闭，店面还在重新装修的阶段，只把玻璃橱窗和大门修好了。透过橱窗，里面还摆放着脚手架和油漆桶。
我侧目望着那片玻璃橱窗，上头隐隐反射着街灯的微光，还有我和罗玘先生的影子。我望着我的影子，又想起刚才的那一幕。而好像是为了提醒我那不是幻觉，橱窗上我的影子竟然朝我微微笑了起来。
喂……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和我是一样的脸，可我就是感觉那根本不是我啊！
我抱着头在心中大叫。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迷路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