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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梯 ...


  •   毕业典礼之后,终于正式迎来了暑假。在我享受没有作业和压力的长假前,一封署名为“圆角基金会”的信在早餐时间被放到了我的餐盘旁。
      信很简短,甚至连签名都是复印,语气公式化得让人讨厌。
      “是回信。”我把信递给母亲,“志愿者工作的时间是明天下午到后天晚上。”
      “嗯。”她接过信扫了两眼,又还给我,“你的面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没有问题。”我折好信,把它压在牛奶杯下面。杯子里满满的一杯牛奶还没有动,我有些恶意地想,要是杯子倒了,把信弄脏了就好了。
      “注意休息。”
      “哦。”
      牛奶杯稳稳地压着那封信,杯身没有一丝颤动。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母亲的问题,无聊至极。
      早餐完毕,再过一个小时,母亲的学生会来上课,平时我总是在房间里复习功课,直到她的学生下课,今天总算是在假期中,和母亲打了招呼,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对了。”正要开门出去,母亲蓦地叫住我,她转身走进了厨房,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纸袋子,“把这个给罗玘先生,顺便问问他下周五晚上是否有空,我和你爸爸想请他吃顿饭,感谢他对你的照顾。”
      我着实愣了一下:“呃……哦,知道了。”纸袋的分量不轻,大概是精制的茶叶糕点之类的。“那我出门了。”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母亲的声音消失在合上的大门之后,门板上铜质的罗马数字映照出我模糊不清、残缺不全的脸。
      “哎呦小里,这么早就要出门啊。”出门买菜的邻居阿姨跟我打招呼,“暑假后就要去新学校了吧,要好好加油哦!”
      “我会的。”我朝她笑了笑,往楼梯方向走去。“那我先走啦。”
      “不坐电梯吗?”邻居阿姨在后面问。
      “我习惯走楼梯啦。”
      家里是在五楼,坐不坐电梯都无所谓的位置。加上我因为某些原因而不大喜欢乘坐电梯,一般情况来说,我都是走楼梯通道。
      六月底的天气还不算太炎热,楼道里弥漫着一股冰屑的气息。母亲说前几天不知道又是谁在楼梯间扔了一堆的碎冰,清理了好几个小时都没能弄干净,还造成了某个来帮忙的大楼居民因为踩到融化的冰水摔下楼梯的事故。
      好像是发生在四楼。
      我数着台阶往下走,快走下四楼时一个矮墩墩的身影朝我而来。
      “乖乖,出去玩呐?外面冷着呢,怎么穿这么少。”
      “嗯,我不怕冷嘛。您呢?”
      “回家看乖孙子咯。”
      “那您慢慢走,小心滑。”
      几乎每次只要走过这层楼梯,我就会与那位老人相遇。她是和我家同楼层住户孙先生的母亲,我小时候父母不在家,都是托给她照看的。我刚上初中那会,孙太太怀了孕,早产,大晚上的,电梯坏了,只好走楼梯,老太太眼睛不好,腿脚又不灵便,一脚踩空,摔了下去。母亲说她是磕着了脑袋,血流得到处都是,当时就没气了。那段时间整栋楼的楼梯通道几乎都没有人走,老人们说孙老太死得冤,怕冲撞了她。母亲虽然不大信这个,但多少有些顾忌,经常告诫我和父亲别走楼梯。母亲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住在这周围,认识孙先生一家的人,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自己的猜想。
      老太太死得确实冤——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夜视力不好都是事实,但是,她并不是失足。
      她是被推下去的。
      推她下去的是孙太太。
      再走下几层台阶,一个浓妆艳抹、浑身鲜红的女人踩着高跟鞋与我擦肩而过。
      那是孙太太。
      她是个美丽娇俏的女人,性格却又泼辣蛮横,几乎没什么人能跟她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她意外早产的那天晚上,几乎整栋楼的人家都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那时我们全家都在外市的祖父家。后来孙老太摔下楼梯,孙先生一个慌神,手上没扶住,结果救护车来了,母亲妻子全没救回来。
      听说孙太太肚子里的孩子虽然勉强出生了,但因为在母体里时就受到了损伤,所以从小就有智力障碍。我跟父母从外市回来时,孙先生家已经空了。听说因为巨大的打击,孙先生辞去了在本市的工作,带着天生缺陷的孩子去了某座海滨城市。
      不过也有更夸张的传闻,说是孙先生在遭受丧母丧妻、儿子又是残疾的巨大打击后,精神失常,扼死孩子后自己也在无人的树林里自尽了。
      这个说法似乎更贴近故事应有的结局,流传得也更广——我不止一次听邻居们在经过孙先生家那间至今空着的房间前议论。
      但传闻毕竟是传闻。
      我看见过孙先生。

      初一的暑假里,凌晨的时候,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决定去楼下的小公园里吹吹风。当时父母已经睡下,我静悄悄地推开家门,走廊里的灯据说是因为大楼电路正在检修,因此没有亮,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走廊尽头那扇已经紧闭了半年多的大门打开了。
      当时我第一反应是有小偷。正想返回家中叫醒父母,一个撕心裂肺,惊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的女声,在我转身的瞬间从那扇门里传出来。
      原本仿佛凝固在寂静暗淡的月光中的空间刹那间像是活了一样,不知何时亮起的走廊灯光,痛苦尖利的嚎叫,甚至是急促的呼吸和心跳,都近在耳边。
      那扇打开的门扇里走出三个身影,他们踉踉跄跄地往电梯方向走去,片刻之后,又走向了楼梯通道。三条影子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纠结成一团,像一股不断滋长着的痛苦,越来越深,越来越暗,直到被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彻底吞没。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走下楼梯。
      那个因为即将生产的痛苦而面容扭曲的女人一边发泄似地嚎叫着,一边咒骂自己的丈夫和婆婆。她扭动着四肢,像一条脱水的鱼。她的丈夫和婆婆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抓住试图挣脱的她,在幽深的楼道里,三个人气喘吁吁,仿佛在进行一场无止尽的角力。
      我看着楼梯上的三人纠缠挣扎,他们身后的通道墙壁上,四楼的标志被月光覆盖,冰冷冷的金属像一片片刀刃。
      许久,一声清脆短暂的敲击阻断了痛苦的嚎叫声。
      年迈的老太太卧倒在楼梯的拐角处,身体瘫软着好像失去了全部的骨头。她的脑袋搭在台阶上,颜色暗淡的血液慢慢浸湿了花白的头发。
      女人胡乱挥舞的双手和乱踢的双腿终于有了片刻的停止,她的眼中逐渐溢出某种奇异的神色——那种神情实在过于诡异,让我不得不注意到——身子和倒在地上的老人的身体一样,微微抽搐着。在我以为她几乎要流出不知是喜悦还是痛苦的眼泪时,她猛地一把推开她几乎呆愣了的丈夫,从喉咙深处发出模糊的常人无法辨认的声响。
      失控的女人踩到了布满台阶的鲜血,她身体一斜,仰面摔倒在了老人的身上。老人重重抽搐了两下,终于不再动弹。
      鲜红和暗红交织在一起,三人的身影被黑暗吞没,重新化作寂静的月下尘埃。

      楼梯通道里弥漫着的冰屑气息窜到鼻下,我忍不住轻轻按住鼻翼,下到了三楼。这时我听到头顶上有一阵古怪的声响,抬头便望见一条鲜红的身影躺在台阶之上,微微抽搐着。她的旁边,年迈臃肿的老人蹲着,双手一下一下敲打着那具不停抽搐的身体,惨白的皮肤和鲜红色的液体混作一团,漫出几不可见的白色雾气。
      ……那个专注于敲击的老人突然朝我这边望了过来,苍老的脸上是我记忆里熟悉的和蔼笑容,她的双眼黑漆漆的,像两个黑洞。
      “乖乖,出去玩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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