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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章 半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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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天很不好。
似乎是夏日结束前的征兆,总是暴雨如注。
连窗户都不敢推开的云烈闷在屋子里看书。坐久了便有些凉,打开木箱加了件外套。
屋外雨声的节奏很熟悉,砸在玻璃窗上的声响让她发了会儿呆。当她意识到自己是想起了那个炎热的某一天和凌上坐着汽车去小镇也遇这样的暴雨时,不禁有些沮丧。
于是书也看不下去了,搬了条椅子靠窗边坐,静静地看着屋外的雨。
一如那日看着汽车玻璃外的雨一样。
只是这次嘈杂的雨声,更令人心烦罢了。
不知道这个时候小镇上的合欢花,还有没有在开着。
那个花的生命力,好像是很旺盛的。看起来每根都是很纤细柔弱,但却可以开很久。
不过今天的暴雨比那天更甚,不知道放晴以后,会不会看到那天雨后那样的合欢花,或者,是全部凋零?
总是说凡事要经历磨难才能得到美好的结局,可是磨难也应该是有个度的吧,不是所有的磨难都能够承受得起吧,花的底线在哪里?而自己的底线又在哪里呢?
自己又哪有底线可言。
突然有一种冲动去小镇。
暴雨来得很突然。
凌上被困在学校里回不了家。
上午还是好好的天气,结果现在外面的地上全部淌着水。站在教学楼楼下,凌上双手插在衣兜里,仰望着灰成一片的天,即使脚底水花不断溅起,打湿了裤边,她也没有注意到。
身后突然传来女生的嬉笑声,一会儿两个女孩拥在同一把伞下擦过她身旁然后冲进暴雨里。
这个画面好熟悉。
凌上眯起眼睛看着两个女生的背影,一会儿,她们就消失在雨幕中。
迟钝的,凌上脑子里浮现了许久以前的情景。
其实不过几个月罢了,但却像过了很久很久,仿佛隔世一般。
云烈的身影不但没有在时间里变淡消逝,反而在这样如注的雨天中越见清晰。
脚上传来冰凉的感觉,凌上低头,然后退了几步。
那个时候也打湿了衣服,还去了“天涯海角”。
不知道“天涯海角”的老板和老板娘现在怎么样,小店的生意怎么样。
突然,很想去小镇。
“凌上。”一只手拥过来,主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陷入回忆中的凌上醒过来,抬头看看,已经被一把伞遮住了。
“找了你一圈,还以为你借伞走了呢。”林谱笑着说,然后又摇摇头,“啧,就这么站着你也打湿了衣服,发什么呆呢。”
“嗯,”凌上轻应一声,“这么大的雨,就算撑了伞也是要打湿的。我想等雨停。”
“要是它一直下,下到明天怎么办?”林谱失笑着打趣。
“那就站一夜,也不是不可以。”凌上呢喃着回答。她推开林谱的伞,仍是仰望着天。
林谱看着她。
凌上的侧面,看起来比正面更瘦,下巴已经很尖了。眼睛也因为瞪着天空而显得更大。但林谱摸不准这双眼睛里有没有神采。她如此的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只能这样站着,再也不愿动了。
“凌上,你是不是很辛苦?”林谱沉吟。
“怎么会呢?”凌上侧过脸来看他,滑开一个笑容。接着,凌上又说:“你先走吧。”
林谱叹了口气:“我陪你。”
凌上不置可否,而只是静静地站着。
为什么陪在身边看雨的人不是她,真的,很想去小镇。
所以,第二天,因为正是周末,凌上真的踏上了去小镇的汽车。
这时,天气早已经放睛。
沿途漫漫很寂寞,一个人。
下车以后走到“天涯海角”,也是一个人。
老板娘看到她,好一顿大惊小怪,然后也问她另一个女孩怎么没来。
凌上笑笑着敷衍而过,说只是来小镇看看,还想住那个房间。
“还好空着,”老板娘找到钥匙丢给她,一边登记一边说,“我家那位正在外面写生,他总喜欢在雨后画画。我正要去送饭给他,那你就自己转转啊。”恰巧楼上几个客人正下楼往外走,老板娘就和他们说着话走了。
小店顿时很安静。
凌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就上楼了。
上楼自然看到那面还是海边风景的墙,当再看到“天涯海角”这四个字的时候,她伸出手去描绘它的笔画,天涯海角么,天之涯可是海之角?又或者,天之涯与海之角遥相对应?
然后又去了她们住过的那个房间,进去后凌上轻轻把门反锁住,这片极小而简单的天地里,发生了她们的第一个吻,还有一段舞和——说过的一些话。
是谁说过要私奔?
仿佛是自己。
如果真的私奔就好了。凌上坐在床角,模糊地想。
这么累的话,私奔后承受的,会不会小一些?就像老板娘一样。
天气真的睛了呢。
下了车,云烈抬头看看天,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真得很好。
一抬头,云烈看到“天涯海角”,顿时心酸。
这个小小的旅店留下了很多回忆。
她慢慢地走进去,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安安静静的。
我只是想来看看,看看而已。
云烈呼了口气,慢慢上楼。
那幅画还是那么漂亮,记得当初看到时多么惊奇。一切的感观就像昨天才刚刚发生,却转眼物是人非。
再往前走,就是她们住过的那个房间。云烈走过去,轻轻将手抵在门上,门似乎是关住的。
云烈顿时有些失落,仿佛这扇门关住的还有记忆。
记忆之所以叫记忆,是因为是过去的事吧。
云烈自嘲地笑了笑,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还在想着过去的事有什么意思呢?那个一起创造了过去的人又不愿意与自己一起创造未来。
所以云烈转身,离开。
至于小镇上的花,它自开得它的艳,也与她无干了。
只不过短短地停留了几分钟的时间,云烈又离开了“天涯海角”。
在等了近一个小时的车后,云烈离开了小镇。
时间又继续往前走着,不因为任何事而停留,更不因任何人而倒退。
进入十一月份,天气开始寒冷,所以云烈更不爱出门了。
有一天下午,云烈正在屋里看着书,突然屋外连连响起敲门声。声音很急,并伴着叫她名字的声音。
云烈忙去开门。
门外的人几乎是像阵风一样刮了进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云烈定睛一看,原来是何姝。只是不知道她什么事这么心急,于是忙稳住她问。
何姝呼呼地直喘气,像是长跑着过来的。她拉起云烈就往外走:“快跟我走吧。”
云烈心一沉,难道是凌上……
脚感觉挪不动,云烈一把拽住她:“出什么事了?”
“余书记……”何姝的眼睛有一点红,“余书记突发心肌梗塞,前两天去逝了。”
“啊。”云烈叫了声,忙捞过外套,“那我们快走吧。”
“咱们这是去追悼会现场,路上买个花圈吧。”何姝点头。
匆匆在路上买了花圈,云烈心情很低落。
余书记虽然没有任她的课,但也算是她大学几年里走得最亲近的老师之一。原想等自己做出点成绩好去给老书记看看,但没想到人世变化无常。
有些事情,是不能等想到后再做吧,那时候就会晚了吧。
云烈就抱着这样的想法进了殡仪馆。
殡仪馆里已经有很多人,云烈放下花圈的时候眼眶一红,差点落泪。
上面领导正在念悼词,书记的亲属正在一边抽泣。气氛极其的压抑。
何姝拉着云烈走到一旁,这边站着的都是书记以前的学生。
“凌上,你也来了?”
何姝靠着凌上站过去,低声打了个招呼。
云烈猛地一震,整个人僵住。
“嗯。”凌上轻轻应了声,还在仔细地听着领导的悼词。当听到领导说默哀三分钟时,她闭上了眼睛。
前不久还去探望的人,说去,转眼就没了,人生真的很短暂,生命真的很脆弱。
默哀结束,书记的亲友致谢,众人上前安慰。凌上吐了口气,一转身,看到了站在何姝身旁的云烈。
而云烈也正好看着她。
站在中间的何姝倘没有发现。老书记是提拔她的人。如果没有他,自己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于是何姝也拥上前去,想对师母安慰几句。
所以,凌上和云烈之间空空如也。
她们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走到另一边,那儿摆着老书记的遗照,大家都排着队在鞠躬。
凌上在前,云烈在后也排了进去。
凌上因为没有心理准备而不知道要用什么面目对着她,所以抢先一步排在云烈前面。
而云烈则是静静地跟着她后面一步一步向前挪着,同时静静地盯着她的后背。
头发,又长了些呢,似乎是瘦了些,你也在受煎熬吗?不应该是不必承担背叛大哥的如释重负?
在书记的相前深深鞠躬,放下一朵小白花,云烈一转头,看到凌上负手站在门口,以背相对。
这时林谱不知道从哪边钻了出来,因为他和书记的关系算是比较亲密的,所以他一直在帮着书记的亲属打理后事。他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凌上,刚想过去,却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了伊云烈。
而伊云烈正朝凌上走过去。
应该是要阻止她们再见面的。
林谱心中想。
可是他看到了伊云烈直直地朝凌上走过去的过程中,就算中间有人从她面前经过,也没有让她的注意力分散半点。
不管如何还是要阻止的。
林谱刚迈开脚,但因为又有人叫住他帮忙,他只好调转脚步。
云烈和凌上走到殡仪馆门外。
云烈很想问,你最近好吗?
凌上也很想问,你最近好吗?
可是谁都没有问出口。
应该是刚才的情景太压抑了吧,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管多深的爱多深的恨,只要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要是我死了,你会去看我吧。”久久,凌上突然说。
云烈屏息,狠狠地调开目光不看她。
“我喜欢喝碧螺春。到时候来看我,就在墓前放一袋碧螺春,嗯,挺好的。”
“你在瞎说些什么?”云烈朝她低嚷,气得浑身发抖,愤愤地转身想走。
“我没在瞎说,”凌上拉住她,“我们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到那个时候,你让我喝碧螺春,就是原谅我了。”
“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云烈背对着她,颤抖着说,“就算你死了也要记得你欠我。”
“那真是太遗憾了。”凌上摇摇头,“死不应该是忌讳。一辈子太长了,瞬间想到了终点,那么过程也就不是那么困难不是吗?如果你死了,我会在你墓前吹口琴的,如果你想要什么,我也会给你。”
“你放心,”云烈转身,气得语气都冰冷的,“我不会比你早死的,我也会比你活得更好。”
凌上愣住,继而微笑点头:“嗯,说好了,一定哦。”
刹那间,云烈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