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GL）》暮成雪

3、第二章 秘密

　　又是一日。
　　倚在窗边，看到那个俊秀的少年这两天都没有来等华湖，伊云烈打趣地问女儿：“难道谁打翻醋瓶了？”
　　“你听谁说的？”华湖翻了翻白眼，不屑地问。
　　“听说又转来了个新同学，”伊云烈摸摸女儿的脸，看不得这么年轻漂亮的脸上露出如此不雅的模样，“有威胁吗？”
　　“还没考过，不知道有没有。”华湖被伊云烈捧着脸，依旧可以用瞟的方法做作业。
　　“唉，你怎么会这么无趣？”伊云烈叹气，“我并不要你考第一呀。”
　　“至少也不能太差不是？”华湖哼哼两声，“考得太差我怎么去见他。”
　　伊云烈愣住，双手颓然落下。
　　华湖见母亲没有了声响，反而不习惯。她放下笔来愣愣地看着窗外：“妈，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怕我去见他？”
　　“因为我始终都觉得没有必要。”伊云烈轻声说。
　　“那么你总是躲着哭又是怎么回事？”华湖射过来堪称凌厉的目光。
　　伊云烈并没有在女儿的目光下畏缩，只是浮上类似凄凉的苦笑：“你不懂的，华湖，你还没有到可以理解的时候。”
　　“不过是他不要我们罢了，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华湖冷声说完，关上书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
　　“嗯。”
　　华湖见母亲的反应冷淡又茫然，不禁心中更加愤恨那个丢弃她们母女的人。

　　华湖蹬蹬蹬地下楼，一推开小院的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站在了眼前。
　　“乔蔚因？”华湖惊讶地看着对面的人。
　　“伊华湖。”乔蔚因的长发已经束起，露出线条柔美的脸庞，她背着一个小包，多了一点潇洒的意味。
　　“你在这里干什么？”华湖四处张望了下，这里虽是小镇居民最多也最热闹的一条街，但不至于她路过时就这么巧停在了这里吧。
　　“我对小镇还很陌生，想找个人陪我转转，你是班长不是吗？”
　　华湖扬起眉：“整个小镇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走完，哪个角落都能转到，这样也要找人陪吗？”
　　“现在天气这么热，可不可以让我进去喝杯茶？”乔蔚因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答非所问。
　　华湖忍下了这口气，她到要看看，这个传说中的“第三者”在耍什么把戏。

　　领着乔蔚因进了家门，楼下的小厅里比较阴凉。
　　伊云烈从楼上下来，看到女儿领了个女孩正杵在客厅里。
　　“怎么回事？”伊云烈上前，“华湖，是同学吗？怎么不请人家坐下。”
　　乔蔚因当一闻声便迅速地转身，迎向这个温柔的声音。
　　伊云烈毫无预料地撞上了这道目光，被吓了一跳。
　　“这是我妈，”华湖懒洋洋地介绍——事实上她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这是新转来的同学，乔蔚因。”
　　伊云烈听着华湖恶劣地着重咬了那个“新”字，便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这几天风闻不断的女孩啊。
　　“伊阿姨，您好——”乔蔚因鞠了一躬。
　　这一躬在伊家母女眼里有些奇怪，因为乔蔚因不是客气的做样子，而是深深地躬下身去。
　　“不用这么客气。”伊云烈连忙扶起她来，以目光询问女儿。
　　华湖耸耸肩，她也摸不清这个“陌生”的新同学到底在干什么。
　　“你们先坐，天热，我去拿饮料来。”示意女儿好好招待同学，伊云烈走向厨房。
　　“我比较喜欢喝茶，”乔蔚因的声音平静清淡，“只喝碧螺春。”
　　伊云烈浑身一震，诧异地回过身来。
　　“喂，你差不多一点，”华湖皱起眉，“这么热的天喝什么热茶？”
　　还有，更奇怪的是，乔蔚因怎么知道她家里有碧螺春——怎么知道这她家里唯一的一种茶叶？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就像凌韩西刚来的时候想认她时一样，眼光莫名其妙，说话莫名其妙。
　　“乔蔚因——你不会也是那边的人吧？”华湖伸手指着乔蔚因的鼻子。
　　乔蔚因缓缓拨开她的指头，淡淡地问：“哪边的人？”
　　华湖愣住，说来也对，如果是那边的人，韩西应该会认识，应该不会在她的面前装出陌生人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伊云烈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是两杯橙汁，上面还冒着一点冷气。
　　“我们家里没有碧螺春，喝点橙汁吧。”伊云烈双手交握在身前，平静地看着乔蔚因。
　　华湖惊讶地朝母亲看去，她的天底下最温柔最漂亮最开朗的母亲大人，居然也会睁着眼说瞎话？
　　难道是因为她平时太宝贝那茶叶所以舍不得让给“新”同学喝？
　　“谢谢伊阿姨。”乔蔚因扫了眼她紧握的双手，一口气饮下了杯里的橙汁，“既然这个小镇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转完，我想就不必班长带路了，那我走了。”
　　“哦。”忙一口也喝光橙汁的华湖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心里已经问候了她几句。
　　在临走前，乔蔚因问她：“你们家的碧螺春应该还没有过期吧？”
　　“当然没有！”华湖条件反射地回答，然后在惊愕中看着乔蔚因满意的扬长而去。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华湖立即往回走，进了家后，便看到母亲蜷缩在大厅的沙发里。
　　“妈——”华湖靠过去，却摸到伊云烈一脸的泪水，她叹了口气，怜惜地搂住此刻看起来比她还小还易碎的母亲，“你又哭了——”
　　“对不起！”伊云烈拽住女儿的袖子，哽咽而不成声。

　　在安慰好母亲以后，华湖悄悄地出门去找韩西。
　　韩西正在学校的水泥篮球场打球，他的身姿矫健，引来不少路过女生的低声尖叫。
　　韩西一看到华湖坐在水泥台阶上，便抬手停止了活动，扯了条毛巾拭着汗走过来。
　　“找我吗？”韩西一脸惊喜，看来华湖已经原谅他了。

　　“我们的身体里，流动着一样的血！”

　　那天因为这一句话，华湖足足已有五天没有理自己了。
　　韩西也知道，她的怨气是要时间化解的！

　　现在看来是个好现象，她所需要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嗯，”华湖眯着眼看他，“你以前认不认识乔蔚因？”
　　“不认识啊，”韩西并不会以为华湖真的像其他人所说的那样是吃醋了，“怎么了？”
　　“那个奇怪的女孩今天去我家了，”华湖两手托着腮，“和你以前找我时一样，说些不明不白的话。”
　　“她说什么了？”韩西忙问。
　　华湖突然心中一动：“难道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儿？”
　　“没有了，”韩西立即否认，“凌家的人我都认得，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倒是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姑姑——”韩西挥了挥手，“反正这个乔蔚因不可能和凌家有关。”
　　“请不要说‘我们’好吗？”华湖冷冷地纠正他，“就算以后我去见了他，也不可能认祖归宗的。”
　　“华湖，”韩西叹气，“你总是要姓凌的。”
　　“我姓凌了，我妈那么多的泪水我去向谁讨回？”华湖的话语依然很冷，但已没有先前的凛冽。
　　“所以啊，”韩西又一次试探，“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伊姨吧。”
　　这回华湖没有立即驳回他的请求，而是沉默了片刻，那个人的泪水啊……
　　“也许是该让你去见见我妈，若是你长得比较像他，也许可以一解她的相思。”
　　韩西看着华湖站起身来伸了个腰，然后笑了：“其实你比我更像爸——”
　　华湖瞟了他一眼：“哦，原来没有这个必要。”
　　“不、不、不！”韩西跳了起来，“有这个必要——一定的！”

　　心动不如行动，当天晚上下了晚自习之后，韩西正式拜访伊家。
　　伊云烈没有接到女儿任何的暗示便迎来了这个男孩，于是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在埋怨女儿的同时不禁感叹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坐在客厅里的韩西却没有这么紧张，他已经想象很多次与伊姨见面的方式了——虽然这次比他想象中要来的更快些！这样看来，似乎是要感谢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乔蔚因才对！

　　等该摆的水果都摆上了，该倒的饮料都倒满了，三个人就坐。
　　气氛有点儿尴尬，三个人都没有开口，几乎是各有心思。
　　等饮料喝过一杯后，华湖才清清嗓子说话了：“妈，我和韩西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伊云烈一愣，她没想到女儿会爆出这样的话来。
　　“我还没有做正式的自我介绍，伊姨。”韩西站了起来，拉了拉衣角，站得笔挺，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令伊云烈和华湖同时想到白天的那个乔蔚因，不免心中诧然。
　　华湖是知道韩西为什么要鞠这一躬的，所以她想不通白天乔蔚因的行为。
　　而伊云烈除了之前的赞赏之外也有些看不懂。
　　这个男孩在每一次看到自己的时候都会行这么大的礼呢。
　　“我叫凌韩西。”韩西一字一顿地说。
　　伊云烈仿佛一下子没有从他的态度中缓过神来，只觉得耳朵有一点误听，她迟疑地问：“你——说你叫什么？”
　　“他叫凌韩西，”华湖在一旁接上，“姓凌，妈，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吗？”
　　伊云烈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脑子里却不住的回响着这个姓——
　　“我是凌辕的儿子，伊姨，也算是您的儿子，华湖的弟弟。”韩西缓缓坐进沙发里，然后微有不安地和华湖交换了个眼色。
　　华湖狠狠地剜了韩西一眼，尽管也在心中恼怒于自己这个卤莽的决定。因为母亲看起来快要昏倒的样子。
　　“原来你是凌辕的儿子！”伊云烈的脸色一下了又回转了，她定了定神，竟还能笑出来，“仔细看一下，你大概比较像你母亲吧。”
　　“是的，”韩西见她的神色好转了，便放下心来，华湖也没有再射来杀人的目光，“这么久了才来拜访您，请您原谅。”
　　“原谅——原谅什么呢，”伊云烈笑了，“你来找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妈，他可是那个人的儿子！”华湖不满地怒道。
　　“你也是那个人的女儿啊！”伊云烈以笑轻易地化解了女儿的戾气，“你这么久才带他来见我，我该骂你才是。”
　　“你不怕——触景生情？”华湖小心翼翼地问。
　　“傻瓜——”伊云烈叹气，看向韩西，“韩西，我好像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你，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你。”
　　“那我就从开始告诉您吧！”韩西想了想，“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凌韩西和伊华湖，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他们的父亲，那个叫凌辕的男人，曾经抛妻弃女。
　　而那对母女，就是伊云烈和伊华湖。

　　第一次知道父亲居然还有前妻，是因为在父亲的书房里，在某本旧书中，翻到一张保存得很好的结婚照。
　　那时候的结婚照朴素之极，几乎没有上过妆的母亲和照片里的女人一点也不相似。
　　但韩西也仅仅是疑问过一句：“为什么妈现在和以前结婚时相比变化那么大？”

　　韩西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吃饭。
　　韩西的父亲听了皱起了眉。
　　韩西的母亲听了奇怪地追问：“你在哪里看到的照片？我们结婚时候拍的都弄丢了呢。”
　　接着，韩西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那张发旧的照片。

　　照片一拿出来，母亲立即大惊。
　　而父亲却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然后拿了放在一旁。
　　母亲狠狠地看了一眼父亲，然后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韩西愕然！
　　父亲见状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干什么？”
　　母亲忍耐地看了自己一眼——当时的自己不过十六岁，也许是考虑到这一点，母亲瞪着那张照片吃完了饭，然后率先去了书房。
　　父亲接着也放下了碗，捏着那张照片跟了过去。

　　韩西这时才突然发觉，那照片里的女人，好像不是他的母亲！
　　父母的反应令韩西惊疑，他又跟在父亲的身后，来到了书房前。
　　书房里，极为安静，却有些像是暴风雨的前奏。
　　一会儿之后，母亲的声音传了出来。
　　很压抑地，很悲愤地：“为什么——你还留着你们的照片？”
　　父亲的声音来得很迟：“只是一张照片而已，夹在旧书里谁还记得。”
　　“真的——只是一张照片？”
　　“不然你以为？”
　　“你没有忘吧？当初是你抛弃她的！”
　　“我知道。”
　　父亲的声音很冷漠。
　　“你是不是，去找过她？”
　　“没有。”
　　“还有——你有没有，还在找凌上？”
　　“这么多年了，上哪儿找去？”
　　父亲的声音更冷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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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对话，韩西都听到了！
　　他从来不知道，父亲曾经有一个前妻。
　　从那张照片上看，那个女人，应该就是父亲的前妻。
　　但为什么父亲抛弃了她？为什么母亲要用抛弃这个词？
　　年少的韩西心里，有一种奇特的正义感。他似乎看到了父母鲜为人知的一面，看到了他们共同埋葬的一段过去。
　　但韩西决定要将它翻出来。
　　那个后来被父亲淡淡地禁止他再进去的书房仍是他的主要作战场地。
　　很快的，他有了收获。
　　还是在一些旧书里，他得到了许多答案。

　　那张被他发现的照片，不知道是不是父亲忘记了，还是习惯性地压进了同一本书里。韩西仔细研究那张照片，终于辨认出被刻划了但却快要磨光的字迹。这张照片，被拍摄于十九年前。照片里的女人，叫伊云烈。
　　名字很奇怪，韩西又对着照片里的女人多看了几眼。
　　然后发现，这个伊云烈即使没有上妆，即使是黑白照片，也是极美的。
　　为什么父亲会抛弃这么美的妻子？

　　除了照片外，韩西还在一些书中找到看似书签的硬纸条，上面各自书写着不同的诗句，所有的落款，均是伊云烈。

　　而最大的发现，莫过于书桌的抽屉里，一份看起来刚刚打印出来，尚能闻到油墨气味的资料。
　　资料里，一份放大的照片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倚在一幢房子的阳台边。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面目不甚清晰，但韩西还是凭直觉猜测这就是伊云烈——父亲的前妻。
　　原来，父亲欺骗了母亲。
　　他找到了他的前妻。
　　然后呢，找到了他的前妻后，他要干什么？
　　韩西开始等。
　　但是很久之后，父亲都没有任何异常举动。他与母亲之间的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相敬如宾。
　　那么，到底这个前妻在父亲心目中是什么？
　　母亲在父亲的心目中又是什么？

　　带着心中所有的疑问，韩西按照资料中留下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名为“立风”的小镇。
　　可是他没想到，他看到的，除了比照片中更成熟的伊云烈以外，还看到了她身边的女孩。
　　她竟然，还有一个女儿。当韩西想办法查出女孩的年龄以后，竟发现她比自己还大几个月。

　　那么，韩西可以进行合理的推论了。父亲在前妻怀孕期间出轨，并马上与母亲有了自己，于是父亲抛弃了前妻而娶了他后来更爱的自己的母亲？

　　突然，韩西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一种罪过。原来自己多年的幸福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无辜牺牲之上的。

　　对此，韩西与父亲进行了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
　　韩西想要父亲不能挽回那段失败的婚姻至少要接回属于他的女儿。在大城市里就学工作比在那小镇中要好些吧。
　　可是父亲绝情的拒绝了他的请求，并告诉他他永远不可能再对前妻母女好了！
　　那时，在韩西眼中父亲已然矮了不少的形象更是一下子崩塌了。
　　他愤愤然地做出了一个决定，至少，要代父亲、代母亲偿还一些过错。
　　于是他要求转学，然后去那个小镇上以凌家人的身份留在父亲的前妻母女身边——直到他可以看到她们的生活和自己同样幸福为止。
　　他原以为父亲会同样绝情的反对他，但没想到，父亲只是丢下了三个字：随便你！

　　就这样，韩西来了，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也没有阻止这件事，但又像她并不清楚似的，总之这也省去他不少麻烦。

　　韩西来了以后，先是转到了华湖的班上，然后近之。当华湖第一次知道韩西竟然是抛弃她们母女的那个人的儿子的时候，可以想像其怒火。但在与韩西长时间的磨擦下，华湖的确感觉到了韩西真心的歉意，并下定决心利用韩西的好成绩来帮自己达成愿望。

　　只是因为韩西与华湖的过往甚密，学校里开始涌动关于他们两个人的流言，而华湖只是笑着说，干脆就扮情侣好了，惩罚你在我读到大学之前不准谈恋爱。
　　谁知，韩西欣然答应。
　　这回连华湖也无语了，她有些想不通的是，有那么一双恶毒的父母，怎么会生出这么好心肠的儿子来？

　　到此，便是韩西向伊云烈吐露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