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龙角》尤杀

5、云散

　　苏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逃开的。

　　他在楼梯上绊了一跤，黑暗里一路磕碰着滚绊下来，后脑勺在台阶上重重一磕，有十几秒钟的时间完全失去了意识，脑海里一片空白。等人渐渐明白过来，他正瘫在台阶尽头，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一双手从转角那头慢慢伸出来，而后是头。

　　那女人贴在台阶高处的墙壁上，伏得低低的，乱发盖着脸，她朝下望了过来，那双黑洞洞雾蒙蒙，占据了她二分之一的脸的眼睛，转向了苏瑞。

　　这是梦吗？
　　不，一个恐怖片都不敢看的人怎么会做这种梦！

　　苏瑞被那怪物注视着，只觉得整个人从脚趾到头皮都在发凉。他僵在原地，动惮不得，眼角突然瞥见一道微弱的荧光。
　　那是他的手机，大概刚才滚下楼梯的时候被摔了出来，黑暗里那道微弱的荧白就像救命稻草一样，他一把把它抓过来，下意识拨110，发抖的手指却错拨了上次通话的号码。
　　那头很快接通，却沉默着，苏瑞大着舌头，一句救命结结巴巴半天也抖不出来。

　　那东西朝他爬了过来。
　　它长了四双手，八只细细白白的胳膊，从她的身体侧面支楞出来，就像节肢动物的步足。
　　它爬行的动作说不出的畸形，速度却极快。

　　苏瑞蜷缩在阴影里，用力把手机贴在耳朵上，恐惧得脚趾都蜷缩起来。而手机那头周衍国模糊是在冷笑：“苏瑞，你还有脸打过来。”
　　“我警告过你，你还是走出去了，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
　　“怎么，终于后悔了？”

　　那女鬼，异型，怪物——不管是什么，已经离苏瑞相当近了。

　　苏瑞哇的吼了一嗓子，摔了电话。
　　肾上腺素飙升的情况下他动作极其敏捷，两步就跳过了楼梯拐角，乒乒乓乓地沿路撞翻家具物什，惊恐里他猛然想起老宅后院的仓房里还有几把锈掉的锄头铲子，大概能用作防身武器。于是掉头朝后院逃去。

　　那怪物几只长手猛然一蹬，忽然从楼梯上一跃而下，落在地板上，震得整个老宅砰地一声响。苏瑞在四溅的木屑和粉尘里护住头，等他睁看眼的时候，只看见那怪物就落在他眼前。

　　他们脸对着脸，那怪物对着他呲开牙，苏瑞惊恐万分地瞪着眼睛，发现那怪物的下巴上刺出一对长着绒毛的螯齿。足有普通人的拳头那么大。

　　苏瑞“啊啊啊”地一阵乱叫，吓得脸都扭曲成一团，手脚并用朝后爬了两步，撞倒了桌上的油灯。

　　煤油撒了一桌，火势轰隆一下大起来，那怪物似乎怕火，畏缩着朝后一退，苏瑞看准机会不管不顾一脚蹬翻了木桌，火势立刻蔓延到了地板上，风一吹，越发燃得凶起来，火苗窜起一米多高，几乎舔上青年的眉毛。

　　那怪物似乎被烧伤了哪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苏瑞趁机抓过地上碎花瓶朝她一砸，而后向外逃去。

　　他气喘吁吁逃出老宅，外面下着暴雨，顷刻将他淋得透湿。

　　狂风暴雨里他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摸黑朝前跌跌撞撞地跑着，也不知道是要逃向哪里。狂乱里忽然脚下一扭，人歪倒在一片及膝的湿腻里。

　　是前院那片池塘。

　　他喘着粗气坐在那里，手脚发软，瑟瑟发抖的撑着自己，手心里抓了一手滑腻的池泥，却始终没有力气站起来。

　　雷电交加，老宅的木门被猛地撞开，那怪物出现在门口，长发披散，露出一张烧伤后焦黑斑驳的脸，更加可怖。

　　她在风里左右甩头，似乎在辨别方向，苏瑞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但没有用，那怪物猛地定住，继而朝他狂怒地冲了过来。这次她的速度更快，苏瑞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她捏住了脖子。

　　怪物挥舞着她的八只胳膊，掐着他的脖子，按着他的头，捂着他的嘴，把他的脑袋死死摁进了池塘里。

　　苏瑞的脸被迫埋进池底，淤泥灌进他的鼻孔。他拼命挣扎，却又被那怪物按住了手脚，力气大得惊人，苏瑞觉得自己就像被货车分别碾住四肢，剧痛里根本动弹不得。

　　他憋了一会气，和缺氧的痛苦僵持着，终于忍不住在池塘底吹出一串气泡，继而被淤泥和池水呛进了气管里，胸腔简直像要爆炸开似的。窒息的剧烈痛苦持续了一会，而后他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他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眼球不由自主地往后翻——死亡不过一线之隔。

　　他的意识好像浮到了半空中。

　　——‘救救他们。’

　　他看见了一个怪异的网兜。那网兜看着像是丝线织成的，一大半都淹在水里，里面兜着一大块一大块气泡状的空气。乍看下那是一片暗粉色，细看才发现那是数不清的婴儿，他们蜷缩着，捏着小拳头，安睡在丝线织成的摇篮里。

　　——‘请你救救他们。’

　　救他们？救那些婴儿吗？怎么救？连他也快要死了。
　　和他们一起淹死在这浅浅的池塘里。

　　昏沉里，苏瑞似乎又看见了那双眼睛。

　　温柔的漆黑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提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拉出了水面，而后扶着他翻了个身。苏瑞瘫在池塘边，咳出几口湿泥，又把肚里几口污水都呕了出来，才虚弱地睁开眼睛。

　　雨势小了下来，风也停了。
　　那怪物已经不在了。倒是有个人站在他身边，踩着一双灰白布鞋，鞋头打湿了，浸成墨色。

　　那是个男人，宽肩窄腰，和风细雨里自若站着。手里打了把伞，看不清脸。
　　他身后，云层正缓缓散去，渐渐露出一轮圆月。

　　“你是何人。”他淡淡问：“你在我的池子里做甚么。”

　　苏瑞浑身湿淋淋的，一身狼藉，水珠还在顺着他的刘海脸颊下巴往下滚落。他气喘吁吁地看着面前肩披月华的男人，他的轮廓被月色勾勒出一围淡白光圈。

　　“你...你也是鬼吗？”他坚强的问。

　　那男人停顿了一会，似乎不大高兴，但终于还是回答道：“我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我姓陆。”

　　雨终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