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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六十九回 年初梦 ...

  •   第六十九回 年初梦

      我蜷缩在被窝里,数着遥远的寂寞钟声。
      那些不知从多少年开始就固定敲响的钟声,荡开无边夜色,摇曳飘来。
      按照日本风俗,我原本应该和家人一起聆听除夜之钟。
      一百零八声钟响,一百零八个烦恼,一一驱逐,辞旧迎新。
      但是既然妈妈叫我早点睡的话,我就乖乖听话吧。
      虽然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睡着。
      因为,我恋爱了。

      翻来覆去,还是无法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我睁眼望着天花板。
      钟声只能消除烦恼,却不能消灭爱情。
      想到这一点,我又忍不住开始微笑,停不了的笑。
      然后我摸出手机,反反复复看着他发来的那条短信。
      白河星,我们交往吧。白河星,我们交往吧。白河星,我们交往吧……
      最后,我终于在萤火虫一样的微光中,渐渐疲惫地闭上了眼。

      我做了一个梦。
      纷繁杂乱,无数画面重重叠叠,风铃般细碎的声音低低吟唱,像是最动情的小夜曲。
      渐渐飞远的风筝,昏黄街灯下的玫瑰花瓣,开满白色小花的草地,空寂的山岭寂寞的鸟鸣,冰冷的无休止的雨,一碗冒着氤氲热气的粥,飞机直上云霄空留白烟一道,那比矢车菊还要蓝的天空,还有那斑驳的星光魅惑的萤火飘零的雪花,所有的景色最后全都渐渐消失不见……
      “星,新年好。”

      我猛地睁开眼睛,视野中还是那个平日的房间。
      晨光微露,空气被一道道金线割出优雅的弧度,浅浅抖动。
      我摸摸额头,没有汗水,也没有做噩梦的不适感。
      只是,那最后的声音,熟悉的,温暖的嗓音。
      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我敲敲脑袋,好耳熟的感觉,只是,想不起来了。
      而且,刚才做的梦,也记不清了。
      我这是什么烂记性啊。
      不过呢,我使劲吸一口气,闻到了好香的气息。
      嘿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先去吃饭再说。

      餐桌上早已摆满了各色食物,从砂糖竽艿、荞麦面、青鱼子、黑豆、到用酱油和糖煮的小干鱼和专为爸爸准备的屠苏酒。
      “哇,这么多。”我不由得感叹到。
      “当然了,今天是正日啊。”爸爸放下报纸,深呼吸,“好香啊,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啊。”
      “怎么样,我的手艺?”妈妈从厨房中走出来,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号饭勺,微笑。
      “啊哈哈哈哈,惠津子的手艺当然没得话说啊,对吧,阿星?”眼见情势不妙,爸爸立刻祭出我这张万能挡箭牌。
      我瞄一眼爸爸,算啦,配合他一次好了。
      “嗯,妈妈做的饭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而且是经过很多尝过她手艺的人一致认可的。
      “呵呵。”妈妈开心地笑了,又兴致勃勃地回到厨房。
      新年第一场小危机解除,于是我坐下来开始吃饭。
      “阿星阿星,今天做梦没有?”
      “唔,有啊。”我夹一筷子面条,看看好奇的爸爸,“怎么了?”
      “那有没有梦见富士山,茄子或者宝船啊?”
      “……我忘了。”
      我怎么也没有料到,这句话一出口,爸爸立刻备受打击的样子,“怎么可以忘记了呢?怎么可以忘记了呢?要是梦到任何一个都代表今年会交好运的啊。”
      眼看爸爸要进入情绪低谷,我立刻转移话题,“那爸爸呢?”
      “嘿嘿,梦到我们全家去世外桃源旅游,然后吃了很多桃子。对了,阿星你还吵着去爬树,结果差点摔了下来,真像只小猴子呢。”
      “……胡说八道。”我安静地吃饭,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爸爸捏造的这叫什么梦啊,完全是在骗小孩子的嘛。
      “唉,阿星好歹也配合我一下嘛。”爸爸叹口气,又眉飞色舞地给我讲起待会要去神社的事情。
      神社?对啊,妈妈昨天晚上也提到过。
      可是,等等,去那么正式的地方,莫非?我的眼角余光瞄到沙发边那套鲜亮的和服。
      红色的……
      红色的?!
      我绝对不要穿那种套上去就走不来路的衣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新年第一天。
      人海汹涌的道路上,年少的孩子穿着斑斓似蝶的和服,一手拿着粉红色的棉花糖,开心奔跑。
      我慢吞吞地走着,左手牵爸爸,右手牵妈妈。抵抗穿和服的运动被妈妈镇压下去了,成王败寇,所以我只得按照她的要求,从衣服到发型,统一按照她的喜好来。我的人权和自由到哪里去了啊?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迎面走来的人投过来的目光,一半以上落在我的身上。
      看什么看啊,没见过穿木屐的人啊。

      穿过人群,踏过古老的石阶,我们一行三人终于来到神社门口。
      放眼望去,除了人还是人。敢情今天日本国民倾巢出动了啊。
      我怀着有节制的好奇心打量着四周的风景,唔,那棵树看上去还挺高的呢。不禁就想起了慈郎带我去看的风景,虽然现在大树显得沧桑衰老,但是春天,很快就会来到了吧。
      只是,想到春天的临近,脑海中闪过一阙和歌:
      春至花开日,花开盛极时,明年能见否,天命有谁知。

      “阿星,不舒服吗?”爸爸忽然就紧张地问我,一只温暖的手抚上我的额头。
      “没。”我摇摇头,忽然贴近的暖意贴心,但是也让我倍加局促。
      身体没有哪里疼痛,只是有些伤感。
      我抬起眼,望进父亲的眼。
      倒影中我开始微笑,孩子气的无暇。
      “真的没事的,爸爸。”
      “要不去那边休息休息。”爸爸还是不放心地看着我,认真的表情像是正在守护公主的骑士。妈妈理理我的头发,“去那边坐坐吧。”
      我看看妈妈的表情,她冲我眨眨眼,我会心地笑笑。
      如果我不去老实休息的话,恐怕爸爸会一直唠叨下去吧。
      于是我乖巧地点点头,“嗯。”

      我坐在专供游人休息的石凳上,看着父母向神社里殿走去,挥挥手送别。
      就让他们两个去好好独处一下吧,难得的假期日啊。
      只是眼前还是不停闪过爸爸的表情,阿星一个人在这里真的没有问题吗?真的真的?
      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啦。在我的再三劝说下,爸爸终于答应让我一个人在这里休息。相比之下,妈妈倒是一直对我挺放心的。夫妻两人对待女儿的待遇居然有这么大的反差,真是有趣。
      可是,在父母的眼里,我始终都是他们的小孩子。
      一个随时就可能走失迷路,需要拉着他们的衣袖才可以微笑看天安心走路的笨小孩。

      闭上眼睛,身边人来人往。
      可是我的心不在这里。
      昨夜的花火,似梦似幻,我好怕它会是我一厢情愿的梦。
      但是它是真的。
      那么真切的存在着,在我掌心。

      我悄悄摸出手机,手指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按出那条短信。
      那句让世界上所有甜言蜜语黯然无光的话,幸福得叫我忘记了身边的喧嚣。
      我没有真正拥有过世界,因为我总是遗失,一次又一次的错身而过,麻木得让我习惯了擦肩的冷漠。
      是他给了我一扇门,亲手开了锁。
      秘密花园,芬芳满园。

      慢慢睁开眼,天空如此蔚蓝。
      禁不住要哼起歌,一首简单的,幸福的歌。
      眼神游走间,风吹起对面树上挂着的五色小纸片,哗啦啦。
      我好奇地走过去,一问才知道,原来这是神社为庆祝新年搞的活动。
      纸片上写的全部是日本的和歌,有的只有上半句,有的只有下半部分,还有的差了中间。游戏的规则很简单,人人都可以参与,只要去兑奖处领一张纸和笔,游戏就开始了。如果你知道缺失的部分,那么只要记下来这张纸条的号码,将缺少的字句写在纸上,谁写得多得到的奖品也更好。
      我瞅了瞅奖品的内容,这个,不就是很普通的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嘛。
      不过,比赛第二,重在参与。
      况且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动动脑子和手还是不错的消遣。

      我拿着纸笔穿行于树间,时而停顿时而用笔戳戳脑袋。
      嗯,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明明在立海大的图书馆里面看过和歌集的嘛,这该死的破记性。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看着那张粉绿色的纸片。
      春霞氤氲山樱盛,相看两不厌,后面缺的是哪句呢?
      我摸摸头发,闭上眼睛认真回想。
      春天的樱花开了,烂漫的,雅致的,轻轻地香了。
      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灵光一现,我忽然明白过来。
      汝亦娉婷烂漫中。

      说时迟那时快,左手刚伸向纸片去看背面的号码,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手指相碰,停顿,分开。
      意想不到的人,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意想不到的地点,相遇了。
      “手冢?”
      我几乎是差点咬着舌头张嘴,现在在我面前的和服男孩,真的就是那个不苟言笑一身冰气直冲云霄的手冢吗?
      看过了他的青学校队服,看过了他的学生制服打扮,也看过了他的便服模样,却从来也没有想过有缘见到手冢国光的真人和服装。
      这还真是,新年新气象。南极冰山是不是要加快融化速度了,地球的生态平衡该不会面临海平面升高的大危机吧。
      事实证明,我的异想天开纯属杞人忧天。
      手冢还是那个手冢,就算今天穿的是和服,也同样是他个人品位的体现。
      茶色的基调,墨色竹叶点缀其间,整体的风格清爽自不必言,单就他的冷静表情和无框眼镜就述说了这件和服是如何从万千衣服中脱颖而出的。
      为什么那么普通的一件和服都会被他穿出生人勿近,请勿主动喂食或者冰箱漏电,危险请勿靠近的味道啊?

      就在我的思想不着边际的时候,他轻轻地翻过纸片,念出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答案,“汝亦娉婷烂漫中。”
      然后他看向我,茶褐色的眼珠中有晴朗的光浮动,像是一尾游鱼,灵动跃入我的眼中,又像是一股清泉,蜿蜒流进我的心扉。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没有什么,可是椭圆眼镜的背后,仿佛隐藏着什么我一时捉摸不到的幻影。

      为了摆脱暂时的僵硬和尴尬,我主动开口询问。
      “你,也在玩这个?”我用眼神示意他手中的纸,上面都写了十几行的答案。果然是优秀生,厉害。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藏起自己的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惨淡啊。
      “嗯。”他应一声,看我一眼,又别开眼神。
      我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他,平时他可不会这样啊,大大方方正正直直地看别人,从来就不会有斜视女生的情况啊。
      而且,他那耳朵莫名其妙的粉红,是被太阳晒的吗?
      只是我还来不及发问,他先开了口,“新年,好。”
      没由来的,我忽然就想爆笑,可是这样是非常非常不礼貌的,而且也是非常非常失礼的,可是我还是笑了。
      还笑出了声。
      手冢转过身,近乎窘迫地看向我,他的目光在说不明白我为何而笑,他的嘴角在说他不懂为什么我要笑。可是他没有责备我,也没有怪罪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像一株安静的树。

      我好不容易按耐住笑意,揉着肚子站直身子,“呐,我们来比赛吧。”
      这下子手冢更加摸不着我的逻辑了,只是看着我,然后点点头。
      男孩子是不会拒绝比赛的邀请的,尤其,当对方主动出击时,他更加不会退却,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对手,是一个女孩子。

      “樱花雅色,着我青衣,落花飘零,永留后世。”或许是因为多了个竞争对手的缘故,我原本迟钝的思路立刻活跃起来。一边刷刷地记下答案,一边念念叨叨也不怕手冢听到。
      跟正人君子比赛就是不用担心作弊偷听的问题啊。
      “春日郊野,来摘嫩草之人,落樱缤纷,不知前路。”
      “绵绵无止境,甘为汝摘花,时度亦无关,任时花怒放。”
      “寂寥夏夜长长,魅惑萤火点点,渺渺茫茫莫非,夏虫纷飞乱爱。”

      时间就在我和手冢的比赛中轻巧跳过,短暂却馨香。
      “呐,你写了多少?”我瞅瞅手冢的纸,密密麻麻一片。
      手冢没有开口,只是将纸交给兑奖处的人检查。对啊,写得多不一定就写得对啊。我笑着也递了过去,接下来就是等结果好了。
      只是我一个转身,手冢便不见了踪影。
      他该不会临阵脱逃了吧?我摇摇头,为自己第一想法感到好笑。
      说谁逃避都可以,但是手冢不会。
      绝不。

      正在沉思间,一杯温暖的热可可出现在我面前。
      顺着端纸杯的手望上去,手冢的表情平静如常,我疑惑地歪着脑袋,“给我的?”
      “嗯。”他的腔调四平八稳,仿佛不为任何世事所动。
      既然是手冢请客,那么就不要大意地拿稳吧。
      喝一口暖融融的热可可,甜得连心房都饱满而充实。只是,我隐约记得他上次请我喝的是小孩子专利的牛奶,这次怎么基因大改造买起热可可了?
      似乎是洞察了我的疑问,他开口回答,“你说过,你喜欢。”
      他的一句话,引得秋天的味道铺天盖地,袭击了冬日的清冷,席卷了新年的余音,只剩那个秋叶纷飞的下午,阳光晴好,一如今日。

      我浅浅酌一口,砸砸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词穷到无言。
      还是兑奖处的大叔救了场,判决的结果出来了。
      我慎重地接过来,先看看自己的,写了二十八个,对了十一个。正确率,不足50%。再看看手冢,写了二十六个,对了二十六个。居,居然是完胜。
      我看着手冢,严重怀疑他是来自外星球的智能生物体。
      完了完了,输得惨不忍睹啊。
      “呐,你赢了。”我没好气地宣布结果,虽然我也清楚我的胜算不大,但是输得这么惨,我还是没有预料到。
      手冢没有应声,我再次提醒他的万年胜利,“你赢啦,还不高兴?”
      “不……不。”他扭头看向我,我抬头看向他。
      认真的表情没有松动的痕迹,冷静的声线也没有动摇的变数,只是说出来的话偏偏叫人禁受不住。
      他说,“你不高兴了。”

      我别过头,就像他之前别过头一样,打定注意不看他。
      然后我就像之前面对爸爸一样,微笑着说,“没。”
      还不忘强调一遍,“真的没有。”
      我没有不高兴,虽然只是微少的那么一点点不愉快,但是我很快就会忘记了。
      因为这算不上什么,人生中的战场多得是,怎么能保证常胜不衰。何况这只是,那么小那么小的一场比赛。
      所以,手冢你不必介意的。
      因为我,不会像你在意我微小的情绪变动那样在意你。

      后来我喝完了热可可,然后我和他道别。
      他走他的方向,我走我的方向。
      他带走了他的战利品,一个精致的护身符。
      至于我,很不幸的是,答对十二个以下的,只有安慰奖,那就是一支自动铅笔。
      我哭笑不得地揣着它,漫不经心地往最初停留的地方走去。
      爸爸和妈妈差不多也该出现了吧,我下意识地又掏出手机,不去看时间,只是不断地摩挲着它。

      人潮如江流,汇聚于四海,驾一叶孤舟,等一声呼唤。
      或许是今天和歌想得太多,坐在石凳上的我开始胡乱瞎编。
      嗯,再来一首什么呢?新年大吉,多吃快长。呃,这貌似不押韵。
      胡思乱想间,一个人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降落在我心间,安定了我的烦躁。
      手冢和我,又或者是我和手冢,始终都是两个人。
      但是,我们这两个字,却专属于一个承诺。
      刚才和手冢的见面仿佛都是一场梦,此刻雾散梦没,云开天晴。
      满世界只有他的呼吸。

      所以没有听见爸爸呼唤我的声音,没有听到妈妈叫我的名字。
      我只是坐在那里,倾听着内心深处奏响的思念乐章。
      迹部,你知道吗?
      我想你了。

      第六十九回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第六十九回 年初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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