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头儿》酆都霜迟

5、沙奇的下午和晚上

　　“荷花公公”酸汤鱼自助火锅特惠团长期盘踞在各大团购网的首页上，吃过的人基本都说好，可惜很少有回头客。原因无他，这家店的位置实在太偏僻了。虽说酒好不怕巷子深，但就算是再好吃的东西，如果吃一回跟去西天取经一趟那么费劲儿，恐怕也没有什么人愿意折腾第二次。
　　沙父开车带着徐老师连同三个孩子，从市区一路开到了城乡结合部，期间迷了一次路、绕了两回远，最后好不容易快要接近目的地了，居然碰上公路翻修禁止车辆通行，五个人只好弃车步行。
　　此时正是倒春寒的季节，他们刚下车就被冷风吹了个透心凉。沙琪打着哆嗦从书包里翻出一条白色绒毛围巾系在脖子上，沙琪和管安林两个男孩也竖起了外套的领子挡风。徐老师天天开车上下班，身上装备没有加抗冻属性，他本人又不像沙父那么强壮耐寒，此时只好不顾形象地缩着脖子，畏畏缩缩走在队伍最后。
　　沙父看在眼里，突然灵光一现，扭头对身后的儿子说：“你妈不是也给你织了条围巾吗？既然一天到晚宁可搁包里也不愿意戴，就拿出来给徐老师用吧！”
　　沙奇脚步顿了一下，随后极不情愿地慢慢从书包里掏出一条令人倍感眼熟的黑色长围巾。
　　沙父：“……”
　　为了不让场面继续尴尬下去，徐老师连忙伸手接过围巾，一面还赞叹道：“这围巾摸着真舒服，是羊绒织的吧？”
　　“是啊，”沙父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解释道，“孩子他妈妈特意托人买了几种不同颜色的毛线，给我们家里每个人织了一条。就是黑色的好像买多了点，没想到一织就织了这么老长，他妈说这样也好，儿子的帽子钱就可以省了。”
　　徐老师试着把围巾戴在脖子上，果然是够长的，围了两圈还剩下小半截直垂到腰间，简直跟哈达有一拼了。他心想难怪沙奇不喜欢，换了他也不想戴这么怪异的围巾。接着又联想到了监控录像上沙奇的阿拉伯妇女造型，当初看的时候只觉猥琐可恶，现在却是越想越觉得可笑，最后竟忍不住真的笑出声来。
　　沙奇就走在徐老师旁边。他似乎很清楚身边的人在笑什么，虽然面部表情依旧维持在苦逼状态，眼底却泄露出了一丝羞愤。他渐渐加快了步伐，似乎打算将对方抛在身后。
　　徐老师忽然就觉得这个孩子很可爱，可爱到他想要立刻捉过来戏弄一下。于是他把围巾从脖子上解下一圈，紧走两步跟上沙奇，从他背后偷偷伸出手，把围巾的一半围在了男孩的脖子上。
　　沙奇吓了一跳，反射性地伸手去摸脖子，然后就看到徐老师笑眯眯地又回到和他并肩而行的位置上，两个人的脖子上各系了围巾的一头，像是被绳子栓到一起的一对傻蚂蚱。

　　半个小时后，火锅店终于到了。然而紧接着传来的噩耗是，今晚店里的桌位已经全部被预定完了。服务员姑娘很遗憾地告诉他们，按照规定他们本该提前一天预定的，虽然一般情况下就算没有预定也不会真的排不上桌子，但他们今天的运气实在比较差，恰好碰上了几个大团一起出现。
　　沙父找到大堂经理，让他想办法解决一下，总不能让他们费了这么大功夫过来，还要饿着肚子原路返回吧？经理还算通情达理，表示可以给搭张临时的桌子。不过大厅里的桌椅已经排得满满当当了，只有厕所门前还能放得下一张大桌。
　　“这绝对不行！”沙父马上否决，“哪有就着臭味儿吃火锅的道理。有没有B方案？”
　　经理说还有个办法，他可以安排在大厅角落靠墙放一张长桌，不过空间比较狭窄，坐起来可能有点不舒服。沙父说这个可以接受。于是经理果真叫人贴着墙支了张长条形的桌子，五张凳子一顺边儿码在长桌另一侧。入座之后，五个人肩并肩对着墙面壁。
　　沙父：“……”
　　沙琪评价道：“很不错，有种在吃麦当劳的感觉。”
　　管安林笑笑说：“墙挺白的，上面再挂幅画就更好了。”
　　徐老师愧疚道：“是我太草率了，没有预约就拉着大家来吃。”
　　沙奇苦大仇深地说：“没关系。”

　　“荷花公公”的确不负网上众多好评，无论上菜速度还是火锅味道都是一流水准。开吃之后，大伙儿很快便摆脱了尴尬的感觉，你涮我捞吃得甚是欢快。
　　由于五个人是排成一排坐的，座位顺序就成了需要认真安排的大事。徐老师是本次聚餐的主角，理所应当地坐在了中间位置，沙奇被他爸拎到了徐老师右手边的座位上，管安林坐沙奇右边。沙父本来打算把徐老师左手边的位置留给自己，但沙琪非要挨着徐老师坐，于是最终便成了沙琪坐在徐老师左手，沙父坐最左边的座位。
　　沙父夹了几筷子羊肉垫进肚子之后，开始跟徐老师以酒会友。可怜徐老师只有一瓶啤酒的酒量，在沙父连续激烈的快攻下连连败退，没过多久就被灌得满脸通红，筷子都拿不稳了。
　　沙家的传统思想是酒乃生活之友，无论生男生女都要把学会喝酒当做必修课程来抓。沙氏兄妹被他老爹从小培养，两个人的酒量都不差，只是平时不喜欢显山露水而已。沙琪眼看徐老师被他爸灌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不但不去帮忙，还一脸坏笑地又给老师满上，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嚷着要跟他干一杯：“老师，您干了这杯，我就跟您说个秘密。”
　　徐老师盛情难却，并且对这所谓的“秘密”多少有点好奇，便强撑着又喝掉了一杯。
　　沙琪咕咚几口喝完了她那杯酒，抹抹嘴笑着说：“今天上午我爸是不是在政教处踹我哥，结果被他躲掉了？其实他踹之前就给我哥打过眼色了，自从上初中开始，我爸就再也没打过他。我哥每次被请家长，他俩都会来这么一出做给老师看，已经是老配合了。”
　　徐老师囧了。难怪能养出沙奇这样神奇的小孩，这家人还真是各个都有一手。
　　沙父长手一伸，隔着女儿又给徐老师倒了一杯酒：“徐老师，您再干了这杯，我也给您说个秘密。”
　　能不听么？徐老师苦哈哈地又硬灌了一杯。
　　然后沙父说：“其实我不打沙奇主要是因为小时候揍他揍多了。他们兄妹俩小的时候长得还挺像，每次俩人捅了篓子我都以为是男孩干的，抓过来就一顿臭揍。也不知道是被我打得多了还是他原本就这个脾气，这孩子每次挨打都不吭声，事后也不辩解。结果直到他们快上中学我才知道我女儿在搞破坏方面是巾帼不让须眉。后来这些年，我每次想揍沙奇，都会想起他以前白挨的那几十顿打，这脚就踹不下去了。”
　　就在她爸说话的时候，沙琪同学突然对锅里煮的青菜萌生了强烈的兴趣，不但忙着往自己碗里捞，还招呼大家赶紧下筷子。
　　徐老师听得好笑，然而看看身边一直在沉默地捞菜吃的沙奇又微觉心酸，不由得开口道：“沙奇是个很体贴人的好孩子。”
　　沙父笑了笑：“您也是个好老师。”说完继续给徐老师添酒，“为了您这句话，咱们再干一杯！”
　　徐老师这次真的想哭了。无奈之下他只好使出尿遁大法，跑进洗手间闻了好一会儿臭味才敢出来。回来的时候，沙父正忙着接收女儿刚才不小心捞多的青菜，徐老师蹑手蹑脚地拉开椅子坐下，心里默默期望沙父能晚一点注意到他。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杯子里的酒已经空掉了。他意外地盯着空杯子看了半天，然后左右张望试图寻找到一点线索。左边沙父和沙琪杯子里的酒都还剩不少，跟他走之前的印象差不多。右手边，沙奇的杯子也是空的，他本人依然埋头吃着东西。管安林不会喝酒，这会儿正端着一杯热茶小口喝着，注意到老师迷惑的眼神，他微笑着指了指沙奇的杯子，做了个干杯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