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一 ...
-
节一·琪官
偶或有了闲暇，蒋玉菡才能慢慢地回想他这一生。不过是一个戏子的人生罢了，三岁家贫，亲生父母生生饿死，被狠心的嫂子卖给了师父。而后便是学戏，因了脸蛋有几分看头，便学那旦角，每日咿咿呀呀地吊着嗓子。倒嗓是绝对不许的，偷个小懒甚至唱得不好都会被师父逮着。
做师父的曾经唱的也是旦角，也曾是红过的角儿，只是毕竟过了气，不再上台子了，便开了个班子，收几个徒弟。每天把粉擦的厚厚得才肯出房间，逮着偷懒的崽子便会皱起眉头，眉间厚厚的粉簌簌地掉了下来。唱惯了旦角的男子平日里说话声音都是不男不女的，师父便用他那模糊了性别的嗓子喊几个学唱武生的，把胆敢偷懒的小子按到长板凳上狠狠地打，挨打的时候不能哭。不但不能哭，还必须得挨一下道一声“谢谢师父”。
从拜师到入了忠顺王府，蒋玉菡记不清自己谢了多少次师父，偷偷躲在被窝里哭湿了几条枕头。还是隐约记得那时有个一同学唱的叫阿牛的武生，是会躲着师父偷偷看挨了打被关禁闭的自己的。还不能被称作男子的他挂着青涩的笑，抓抓后脑勺，递出他好不容易剩下的半个馒头。现时想起来，阿牛大概是喜欢那个小小的自己的吧。只是那般纯净的爱恋终究不适于这个世界，还没等两个小小的人戳破那细琐而甜蜜的心思，师父便叫了自己到他的屋子里。
“宝儿，可是你的运气呢，忠顺王爷家的老爷可是看上你了，要带你进王府伺候着，以后的日子可就轻省多了。——你可愿意？”师父温和地问询，却只是面子上的问询罢了。蒋玉菡怎能不知道，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是了，那时他还不叫蒋玉菡，也没有“琪官”这个名艳京城的艺名。他只是蒋小宝，一个学唱的小子。
忠顺王爷终究是年纪大了，在龙阳方面也没什么特殊的癖好，把人哄开心了就成。跟了他到也好，没什么太多的罪受。当初的蒋小宝想着他的师兄们被送去给达官贵人们唱戏，顺便地满足了那些权贵的“雅好”，而后浑身是血地被抬回来的样子，便不自觉地发抖。听着师父念念叨叨地数着跟了忠顺王爷有多舒服，蒋小宝不自觉地发了个颤，诺诺地应下了。
听着蒋小宝乖顺地应了，做师父的很是满意。亲昵地拉过少年纤细的手腕，好好打量了他纤细的身子，这才说：“蒋小宝这个名字实在不像话呢，我看你肤暖如玉，不若便叫琪官了。”
这般简单的一句话，那个叫做“蒋小宝”的孩子便是死了。剩下的就是这个叫琪官的戏子，唱旦角的戏子，让人瞧不起的戏子。
琪官也无力挣扎什么，自从被嫂子卖了，他的命不就定下了，不是么？少年向师父深深地叩拜了，算作谢礼，而后便退下。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匆匆收拾写细软，找来找去也只收拾了一只小小的包袱，里面裹着娘留下的的唯一一只簪子，木质的，还是爹亲手雕的。因为卖不了钱，做哥哥的便偷着将这簪子塞给了他。——琪官对曾经的念想，也就剩这个了。
紧紧地抱着小小的包裹，琪官咬着下唇，低眉顺眼地跟着站在门口忠顺王府的小厮走了。
半路上听着身后传来一声一声急促的呼喊：“宝儿！宝儿！”
是阿牛的声音，当年的少年如今也是个半大青年了。才刚从台子上下来，连妆都没卸，顶着一张大花脸匆匆地赶过来。
琪官却不曾回头。
宝儿？宝儿是谁呢？宝儿死了。
节二·忠顺王府
那次是忠顺王府的戏班要收新人入府。头几天的时候，琪官有了种错觉，好似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练唱，换了一个小生继续装那假鸳虚鸯，过的还是曾经的日子。与他搭档的小生叫方海，是个温温吞吞的男子，每日只是笑，向着琪官笑得尤其开心，像是真的新成婚的小夫婿一般的甜蜜。只是突然有那么个早晨，琪官妆扮好了莺莺，娉娉婷婷地立于台子中央，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自己的张生。正奇怪着呢，扮红娘的却急急拖了另一个小生过来，单单对琪官说一句：“喏，以后这便是你的张生了。”
琪官张口想问方海去了哪里，未曾出声便被“红娘”狠狠地剜了一眼：“念你是新人，便叮嘱你一句，但凡不干你的事儿的一律别去管，不然吃亏了也没得后悔药卖！”“红娘”在戏班子里呆了有三两年头了，一番话道出来，琪官便自顾地抿住了嘴，什么都不问了。也是在这一天才突然意识到，已经不是从前了。
这里是忠顺王府，是王府。
这般唱了几个月，好歹算是相互熟悉了，管家的老太监来喊人了。要给他们搭台子唱戏，叫他们好好地准备准备。这一次王爷可会亲自来看，能不能出人头地就看此时了。戏子们听罢向管家深深地唱了喏，而后便都静默地退去吊嗓了。有个武生紧张得很，走路的时候绊倒了椅子，被老太监狠狠地瞪了一眼，更是在发抖了。”这便怕了？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有什么用处！”
闻了这句话琪官咬紧了下唇，突然便想起了方海。下意识地要向武生的方向瞥去视线，却自个儿生硬地扯了回来，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仔细着脚下的每一个步子，袅娜地走去练戏了。
节三·王爷
即便是台上的一移一动一颦一笑都是习过千百遍的，也毕竟是头次登台，台下坐着的偏又是自己这辈子的主子，说是不紧张那自是骗人的。上一出《贵妃醉酒》唱罢，那妆了杨贵妃的瑶官得体地谢了幕，下一出便是他琪官的戏了，唱的是那《西厢记》里的《哭宴》。琪官暗自抚着胸口，长长的睫毛闭死了那一双美瞳，深深地吸了三口气，才平复下紧张的情绪。等琪官再张开他那一双明眸，眼角还挂着半滴泪，怎么打量都也是个妩媚温柔惹人怜爱的旦角儿了。
忠顺王爷年逾不惑了，年轻的时候是带兵打仗的好汉子，这把年纪了也还能看得出当年的英勇。只是业已灰白的肤色和眼角的褶子使他的苍老纤毫毕现，纵使琪官知道这人便是他今后的依靠，却无论如何都不得真真正正地爱慕了自己的主子。琪官只能想着师父所教给他的，给百姓唱戏是真的唱戏，要将自己整整地投进这出戏里；给达贵唱戏却又不单纯是唱戏了，得投了他们的喜好去。说白了不过是轻贱自己，琪官不乐意，忽闪着睫毛，努力不去看上了年纪的老王爷，却仍旧做着些挑逗的动作。
鲜花一般的少年这般有意无意地惹着火，饶是阅人无数的忠顺王爷看着也眼馋，一双眸子在琪官的身子上扫来扫去。
够了，够了！罢了，罢了。
“你叫做什么名字？”一曲西厢唱罢，忠顺王爷急急地问道。
琪官盈盈一拜，唇勾起最美好的弧度：“回王爷，奴才琪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章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