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超生》黄茵然

1、第 1 章

　　路路终于变成了一只厉鬼。
　　在这个晚上——公元二零零四年十月九日凌晨一点三十五分，路路变成了一只厉鬼。从此每天都要穿着一色的红衣、红鞋、红袜，单调到呕心的地步。但不要紧，她打扮得再漂亮，都不会有人见到了。鬼才见到。
　　路路不爱鬼，路路爱的是人。
　　因为爱他，所以甘心成为一只流离浪荡的漂浮物。没有人会明白，见不到他，她有多么痛苦。
　　电视广告有一句千年不朽的浪漫台词：不是想吃你的面，只想见多你几面。余路路有层出不穷的借口，家里水渠爆了，发烧了，空调机漏水了......天知道为了多见这“几面”，她用了四个小时让水渠射出直径15厘米水柱，用了一个晚上来酝酿一场感冒。幸好，要冷气机滴水只需几个月不洗过滤网，吸收一百零四天灰尘来就可以换来他一百多分钟的停留......反正呼吸不是一件难事，她习惯了。
　　她只是不习惯每次告别的时候，他都不会回头。
　　哪怕只是一次，你只要回头看我一眼，就会发现我凝视你背影的目光，何等难过。
　　路路一直等待着他明了的一刻，但没有。每次都是走得这么匆忙，路路觉得这个人的步伐，简直比前往战场捐躯的烈士还要决绝。
　　但她还是想见他，尽管不习惯他的迟钝，或是狠心。可路路已经习惯了爱他。爱他，就想要求些什么，但因为爱他，就不敢要求太多。
　　岁月就在这这样的挣扎中蹉跎了，直到一天，他告诉她：他要结婚。
　　路路的脑海有瞬间的空白，那个女孩和他认识了半年，却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爱情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让两个陌路人相处四个月，便决心相守一生。
　　“恭喜你啊。”路路抬首，贪婪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像往昔一般温柔地看着自己，如此熟悉地眉目，她已经忘记自己爱了他多少年……
　　街头的术士说，鬼有很多种，但厉鬼是最猛的，一旦招惹上，想赶也赶不走。他结婚的那天晚上，路路在梳妆台前穿上红衣，梳起妇人的髻。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恍惚了，迎接她的仿佛不应是死亡，而是洞房花烛夜。
　　心底泛起一片苍凉，路路擦了擦眼睛，泪水会弄花妆容的。
　　执起用红绳缠绕的剪子，路路毫不犹豫地把它插在白皙的脖子上。鲜红的血在呼吸停止前蔓延到衣襟上，像人世间最妖娆的胭脂，恰恰装点她此生最刻骨的恋情。
　　年少时，友人曾告诫她双鱼座的女子会为情爱付出沉重的代价，路路嫣然一笑，自觉预言非常浪漫。
　　新婚的第二天，男人接到了路路自杀的消息。
　　冰冷的停尸间内，男人紧紧地搂住她，不住地低问：“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路路的魂靠在他耳边，无比深情地诉说着。
　　男人常常会在公车上打瞌睡，路路坐在他身旁，每次快坐过站的时候，她会狠狠地拍他后脑勺。看着男人用迷惑的眼光望向隔壁的胖大妈，路路的笑容比晨露还美丽。
　　男人公司的饭堂很小气，排队买午餐的时候，一个个白领比路路认识的饿鬼先生都要狰狞。虽然男人总是心不在焉地被人一再打尖，但路路永远有办法把他喜欢的菜式留到最后。
　　有的时候，路路会制造一些恶作剧。例如把男人的咖啡换成墨汁，通常他是照喝不误的；例如把厕所里的厕纸偷偷抽掉，他也总要方便完才发现的……为什么自己爱的人是这样的粗线条呢？路路躲在厕格外面窃笑着，她忘记了，在她死之前男人本来是很严谨的人。
　　男人被公司辞退的那天晚上，路路像往常一样守在床畔，为睡熟的他重新盖好踹掉的被子。
　　厉鬼并不如想象的那样法力无边，但路路很满足，她终于可以陪在他的身边，肆无忌惮，天荒地老。
　　这时，男人忽然翻了一下身体，拥住身旁的妻：
　　“路路……”
　　这一声无意识地轻唤，让路路颤抖了。她缓缓地站起来，寂寂的暗夜里，男人依旧沉浸在他的梦境里，一切都像是她的幻觉，没有什么证明它发生过。这时候，路路看见一滴晶莹的泪，从他怀里的女人的眼角掉下来……
　　有一种说法，鬼是属阴的，凡人亲近了，身上的阳气就会被吸掉，人也日渐羸弱。路路死后的这段日子，男人憔悴了许多。现在路路眼前的他，不再挺拔，不再神采奕奕，她看到的只是他眉间那抹越刻越深的悒郁。
　　路路不敢太靠近他，但再也看不见那个人，她不甘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男人的妻子要临盆了。
　　路路站在手术室的一角，冷冷地看着众人挥汗如雨。路路这生没有恨过什么人，唯一恨的就是手术台上的女人了。她夺走了她的希望，看着她被腹中的那块肉折磨得死去活来，男人在外面焦虑地踱着步，路路有些茫然。
　　这个屋檐下，生与死只不过咫尺。
　　终于，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悲鸣，路路听到了婴儿的啼哭。
　　护士微笑着把婴孩放在妈妈的身旁：“恭喜你太太，是个女孩。”
　　“……我丈夫呢？”声音低得像呢喃一般朦胧。
　　“余先生他正在手术室外面，要我立刻叫他进来吗？”
　　“不，先不要。”女人喘了一口气，用一种恳求的口吻对护士说：“护士小姐，麻烦你……有烟吗？”
　　“这不符合规定……好吧。”护士自问自己从来没见过烟瘾这么大的妈妈，但她太年轻了，还不懂得硬起心肠去拒绝这个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女人。
　　女人欣喜地接过烟，她抚过婴儿的脸，拨开她额前的发。初生的婴儿在母亲的怀里蠕动着，头发湿答答粘呼呼地遮住了眼睛。路路靠过去，看到婴儿红通通皱巴巴的皮肤，不禁皱了眉头。怎么这个小女孩长得像个小老头？
　　这时，女人竭力地挣出一口气，陡然把烟烫在婴儿的脖子上！
　　“不！”路路和手术室里的人不约而同喊出声。
　　“拜托你们，请不要告诉我丈夫。”
　　不久以后，孩子被交到爸爸的手上。男人惊讶地发现婴儿的脖子上有一块小小的疤，疤的位置和路路当天自杀的伤口很相似……
　　“路路！”他兴奋地把婴儿抱到妻子床前，“磬，你看见这块疤了吗？也许，她就是路路。”
　　女人费力地点点头，“余思路，就叫她余思路吧。”说完，旋即陷入了沉沉的昏睡里。四十六小时的难产消耗了男人的妻子大半的生命力，苍白的她不再美丽。
　　男人眉间的悒郁渐渐被一种新的东西取代，他的目光变得晶亮如昔。他抓住妻子的手，哽咽着道了声谢谢。
　　路路了然地看着女人唇边满足的笑，那一刻，仿佛她也笑了，尽管泪已经流下来。她靠在他的耳边，无尽的心事辗转成了灰尘，唯有一句：“哥哥，记得要幸福啊。”
　　没有回头，余路路的魂已经走得很远……
　　厉鬼，是注定永不超生的。但路路不悔，早在很久以前，她的爱情已让她永不超生

作者有话说

　　对于这个故事的主角路路，永不超生也许是很悲哀的结局，可是最起码她能够记住他。不可以拥有，不可以守候，最起码，路路可以拥有那个人的记忆，永远……无论这是否一种幸福，她已经觉得很满足。
偶承认偶很懒……要重写一篇双鱼座不知何年何月才实现，惟有把文先搬回来撑一下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