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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章 ...

  •   沈苑一共来过孔柏裕的工作室两次,似乎每次来了之后留下的回忆都不是很好。

      夜晚风凉,她把沉甸甸的檀木盒子揣在怀里,站在写字楼下抬头望着黑色天幕下的夜色都市。时间早已是大半夜,写字楼上大半房间里漆黑一片,她伸着手指头数——他住在17层,可她不太清楚是第几个。

      她仰头猜测,是已经黑掉的第四个?还是灯火通明的第五个?

      他现在已经入睡?或者和她一样彻夜难眠?还是他根本不在这里?

      沈苑傻傻站在原地很久,明明上去就知道答案,偏偏有了种近乡情怯的畏惧。她努力睁大了眼睛,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几年前她初试成绩不够,带着简历和作品去求导师,等结果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心情——好像把自己的将来交到别人手上,任人宰割。

      沈苑抓紧了衣领,摇了摇头就上了电梯。封闭的空间里呼吸的声音近在耳边,屏幕上鲜红色数字不断增大。沈苑茫然地盯着,心想把东西放下她就走。

      放下立刻走。

      长长的回廊上只有她一个人,鞋跟与地面接触的响声极其地清晰,却好像不是自己的。原本应该敲门再进去,沈苑伸出手,鬼使神差般忽然有了另一种感觉,没有去敲反而直接推了一把。

      门虚掩着。

      迎面扑过来一阵陌生的馨香,浅黄色罩灯笼着一团温暖。沈苑怔住,桌上所有摄像机、照相机、底片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然是花。

      满目的不知名的花,绝大部分是紫红色花冠,少数金黄色,一层一层交叠着铺开,极其柔暖温馨的颜色,简直晃了她的眼。

      沈苑有几秒钟找不到自己的呼吸——这是孔柏裕的工作室吗?她简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一抬头,里面卧室的门边懒懒的靠着一个人,歪着脑袋打量她,是孔柏裕。

      三月的南京夜里极冷,这屋里没有空调,他好像是刚洗完澡,只在腰间松松地围了条浴巾,赤|裸的上身腾腾冒着热气,偶尔有水滴顺着发丝流下来,正好滴到他条理分明的肌肉上。那水滴一路滚落下来,沈苑几乎不敢看它流到了哪里。

      孔柏裕歪头盯着她看,许久忽然轻笑一声:“你来干什么?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真的犯贱?”

      这不是开玩笑,他说话的语气没有平日里的嬉皮,是真实的鄙夷与不屑。听得清清楚楚的沈苑也诧异,不仅诧异他的话,更诧异自己的反应。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上去撕了他的嘴,可是现在她只想好好地看明白,他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

      情之所至,她中了邪。

      她把手里的盒子放在柜子上,无奈那里摆满了金黄色的花,她想了想,用脚尖艰难地踩着地板,跨过一大片花海,然后亲手将手里的檀木盒子递给了他。

      孔柏裕只是低头看了那盒子一眼,并不去接。沈苑略略收回来:“是年远让我交给你的,他说这是佛前焚的香,可以治你背上的伤。”

      她话音刚落,孔柏裕眉头一紧,眼底似乎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红檀木质地坚硬隐有香味,表面刻得正是饕餮纹饰,极其尊贵。孔柏裕抬手在盒表面轻轻拂过,似笑非笑地接过、随手搁在了一旁。

      他仔细地擦拭了手指,好像碰过了什么极不洁净的东西:“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可以回去了。”

      沈苑怔怔地瞧着那被丢掷一边的盒子,几乎可以预见它永不被开启的结局。心里涌出不可抑制的难过来,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高声质问:“既然你不要,为什么要收下?!”

      往事一幕幕闪过,她此刻才发现与他的回忆少得可怜。两人相识这样短,连好朋友的标准都谈不上。她之前被那样羞辱过,偏偏还要凑上来。

      孔柏裕微微低头注视她的脸,背后卧室的灯光照在沈苑的脸庞上,他忽然插腰笑道:“沈苑啊沈苑,有些时候糊涂一点有什么不好?你左右不过几十年的生命,最终尘归尘土归土,搞那么清楚干什么?”

      沈苑蹙眉坚定地摇头:“人一辈子是短暂,正是因为光阴荏苒,所以才要好好把握。我不算个勇敢的人,可也知道什么是珍惜。古人说难得糊涂,我不同意!”

      她昂着头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一字不漏地听着,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他边摇头边笑,像是忍受着某种痛苦却无可言说的模样。两人距离这样近,沈苑甚至能清晰地看清他鬓角上的水珠。孔柏裕依旧是笑,声音却暗哑下来,眼底闪过一丝隐忍的痛楚。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俯视着她:“你想知道真相?好!好!沈苑你听清楚,这话我只说一次!

      我每次碰到你就背疼,生死簿上没有你的名字,连如来大弟子迦叶对你都另眼相看,不是因为别的!根本因为你不是普通的人!佛祖拈花一笑的故事听过没有?你就是那朵金色波罗花,被如来亲手摘下的花!他没多久便涅槃圆寂,而你被流放到人间受生老病死之苦!”

      他的表情是狰狞的,带着几乎绝望的疯狂与痛苦:“多少年前我误吞食了如来,他从我后背破体而出,那伤十几万年来都没有好过!而你,只因为你曾经被如来的手沾过,我一碰你背伤就复发。”

      他的模样恐怖骇人,沈苑真的被吓到了。听闻他提到那背伤,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果然,光影照着他的背,清楚地呈现着一道可怖的伤口,似乎隐隐还在流血。

      孔柏裕察觉到她的视线,几乎立刻转过身挡住了自己的背。一番话说完,孔柏裕渐渐冷静下来,不再看她:“这就是真相。当日我被如来囚禁受苦,逃离之后率领千万魔族杀向西天,只想讨回一个公道。如今物是人非,如来早已涅槃,我却连他碰过的花都奈何不了。”

      沈苑立刻摇头:“这不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的。”

      孔柏裕冷笑:“当然不是你的错。只是你我差距太远,你既然知晓了事实,就不要再来招惹我了。”

      说完,他微微垂首叹息低不可闻,好像疲惫至极。沈苑几乎脱口而出:“你当日主动接近我,仅仅因为我是如来碰过的波罗花、而你一时好奇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孔柏裕的背影一僵。光|裸的背上长长的伤口凝着狰狞血痂,仿佛刚刚勉强愈合。他的后背如山一般宽厚,他背对着她却始终没有回头。卧室内的灯光勾勒出他的轮廓,是来自上古传说的寂寞。

      沈苑站在原地等着他的答案,周遭的温度蓦地降低下来、简直瞬间到达了零度。沈苑诧异地环顾四周,原本盛开的花海霎时大片大片地凋谢,娇艳欲滴的花冠只剩下了颓然的黑灰色,冰冷绝望。

      昔日绝世容颜,转眼枯萎。

      只听到孔柏裕的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却在耳边不断地回响:“当日我不是对你一时好奇,我是想亲手杀了你。”

      说完,房间中徒留下一片死寂。

      沈苑只觉得身体无比地寒冷,她一直站在他的背后,却长久地无话可说。孔柏裕也不开口让她离开,直到卧室里又走出来一个人,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是只穿着真丝吊带睡裙的苏晓晓。

      只见她迷糊地揉着眼睛,委屈的模样像极了热恋中的小女孩。两腮微红乌丝凌乱,左边的吊带歪在一边,暧昧旖旎的模样只看一眼便叫人浮想联翩。

      她抬头便看到已然呆掉的沈苑,大方地和她打招呼:“老师你怎么过来了?找我还是找师傅?”

      苏晓晓声音软糯香甜,叫人听后不禁酥软。甚至都不用去猜,就能想到她和孔柏裕刚才在那个卧室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

      沈苑努力睁大了眼睛,却依然瞧不清他的背影。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努力想挤出个笑容出来,不用镜子都知道一定比哭还难看。想想这是可笑,她大半夜不睡觉专程跑到这里来,这顿羞辱简直是自找的。

      沈苑几乎是夺门而出的。

      她早该想到了,他活了十几万年,环肥燕瘦想必都见识过,也从来不会缺少。她指望什么?难道指望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吗?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不过是幻想而已。

      努力将刚才所见都扔到爪哇国去,她强迫自己放空思想。这一切不是她的错,她甚至想过抛弃时间与身份的差别努力活一回,孔柏裕与事实都不愿意给她机会。

      脚下还有些虚浮,沈苑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墙缓慢而坚定地往回走。电梯就在拐弯的地方,她一步一步尽量沉稳地走过去。旁边还有个工作室,她随手扶着门把手,却没想到轻轻一碰,那门竟然开了。

      她一怔,这间屋子,是他的收藏室……

      明明心里决定从此和他桥归桥路归路,明明说服自己自此打消一切不切实际的希冀,那个瞬间沈苑不知在想什么,总之最后的最后,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推开了门。

      因为这个冲动,她整整后悔了一辈子。

      然后她看到了原本随意堆砌着玉石玛瑙青铜器的长桌上,最前端好好摆着一只墨绿色翡翠小盒,外头雕刻着花饰,正是不久前绽放在隔壁的花。

      那边的花开花谢,这边的花却永远盛开永不凋谢。

      她缓缓伸出手去打开那玉盒,里头仔细摆着无数金色花瓣,依旧是那种她叫不出名字的花。而馨香花瓣簇拥着一只白玉剔透玲珑的酒杯。

      沈苑一怔,这是那天在大鹏鸟女儿的寿宴上,他拿在手里的酒杯。

      而她,就着这只酒杯,喝了他一口酒。

      刹那间好像有无数的碎片向她扑过来,强装出来的镇定再也坚持不了,她险些将这个酒杯摔了。

      沈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这个门,又怎么回到了隔壁那个房间去。而就在几分钟前,她才刚刚发誓永远都不会再去那里,永远不会再给他机会欺侮她第三次。

      可她什么都顾不得,任何誓言在此刻都如此苍白。她踉跄着脚步霍得打开了依旧虚掩的门,将枯坐在椅子上的人吓了一大跳。

      已经穿戴整齐的孔柏裕傻傻地仰头看着从天而降的她,半晌都无法反应。

      沈苑喘着粗气,她看见原本枯萎的花再次绚烂绽放,她看见他坐在角落里落寞怀抱着一只花盆发呆,她看见他穿着最喜欢的白色羊毛衫,领子高高地竖起来几乎挡住了他的下巴,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小孩。

      孔柏裕你这个——

      他还没有时间去掩盖孤独悲伤的表情,她举着白玉酒杯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将这样一只酒杯收起来?其实因为我们都用过对不对?

      我晚上经常梦到你,其实那不是梦、是真的对不对?

      刚才你和苏晓晓在一起,其实只是骗我、让我知难而退对不对?

      你今晚又来看我结果被我发现,知道我要来所以才骗我对不对?

      佛祖当年摘了一朵金色波罗花,而你这里遍地放着的都是波罗花对不对?”

      不给他机会反驳,因为这些事情她都知道,只是他藏得太好,她到今天才彻底明白。

      她向前一步,问出了最后一句话:“而你,爱我,对不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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