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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易离情(上) ...

  •   烈火五年。
      深秋十月,风已经渐渐萧瑟起来,华丽的朱红色大门前被风刮起的孤零零的红叶,翻滚在碧蓝的天空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刷拉……
      毛裘袖中伸出的修长的手指,轻轻接住了一片飞旋的秋叶,捧叶之人安静地凝视着手中如同火焰一般鲜艳却丝毫没有温度的红叶,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再也没有见过洛河,那日山坡上的记忆,也仿佛随着满山的玉兰花一样,慢慢飘飞在了深深的沟壑中。
      距离那时已经过了一年,叱落轩的重整在他和柳袭缨的打理下已初见眉目,这一次他没有再准备军队,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没有意义。他不知道洛河过得好不好,他听说她帮助游罹天重新整顿了彩国的军队,再一次成为了人们口口相传的传奇,他也听说游罹天对她宠爱非凡,天南地北的珍宝玉盘一样接一样的送,却都被她用来救济百姓……
      想到这里,柳玉寒微微一笑——果然还是她的作风,游罹天可算是难过了。
      笑声未启,笑容又已经凝固下来。
      “咳,咳咳……”他的病越发重了,不知道如何治疗,他也就放任不管了。一串剧烈的咳嗽后,柳玉寒的表情又变成了一贯的冷漠空寂,他站在落叶纷飞的院落里,裹着厚厚的猞猁裘,目光幽幽地望着一片又一片红叶从眼前轻飘飘的划了过去——就像她一样,从眼前划走了,一次又一次。

      “玉寒。”
      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轻唤,柳玉寒敛起了脸上的寂寥之色,重新收拾出一张温柔绝伦的面孔,回过头去:“姐姐。”
      面前的柳袭缨依然倾国倾城,她遗传了母亲所有的优点,甚至还在那美艳之上加了一层清丽。那双与柳玉寒如出一辙的杏眼此时正淡淡地盯着自己的弟弟,那眼光里最深的是担忧,然而她的唇角却挂着一丝温柔的笑:“深秋风凉,不要在外面久留,注意身子。”
      “我知道,姐姐放心。”柳玉寒点了点头,寒冰般的眼里终于荡起了一丝光华,“姐姐也回去吧,外面凉呢。”
      “恩,快回你房里喝点热茶吧。”柳袭缨转过身去,忽而又回过头来,眼中是宠溺的笑意,“离情姑娘还在等着你呢。”
      柳玉寒怔然地抬起头来,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柳袭缨所指谁人。待她嫣然一笑再次转过身去时,他像是了然一般扬了扬头,随即又微笑起来,只是那抹笑笑得好苦,让他默默敛了嘴角,却感觉到一丝麻木。
      离情姑娘。
      易离情,帝都第一商贾易家的次女,样貌之清雅,彩国无二。为人之贤淑,鲜有可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同柳玉寒一样,那是个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小姐。
      不,不是小姐。
      如今,该称呼她为——轩主夫人。

      帝都,王宫后殿。
      偌大的宫殿,空旷如野。身为皇后的寝宫,这里本该无尽奢华,才配得上人中之凤的地位,然而这间宫殿的装潢却简约得宛如一个寺庙,几株雪兰,几幅墨画,就代表了所有的装饰。银白色的软榻,垫着厚厚的草垫,看上去十分温暖柔软,软榻边烧着一壶碳火,还放着一直琥珀色的香炉,炉中紫烟袅袅,恍若幽兰之息化为实在之气,幽幽散发着兰香。
      软榻上半卧的少女穿着简单的素裙,套着灰色小袄,半斜地靠坐在软榻上,手里握着信笺。一年的宫廷生活过去,洛河的面貌仍是少女模样,眉宇间却已多了一分女子的熟稔与安定,少了几分灵动,却多了几分沉稳。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恣意潇洒的夏洛河,而是刚刚坐稳皇后之位的一国之母了——母仪天下,这样的责任对于十七岁的少女来说似乎是重了一些,她看起来比从前消瘦多了。然而她却做得很好,烈火王朝在她与游罹天的管理下度过了空前安稳的一年,有好事者评价说,她做的比当年的莲丞相还要好。

      然而谁知道,她是为了他的遗志,才全身心的投入到彩国的复兴大业中?

      此刻她正凝神望着手中的书信,唇角的笑容忽而欢快忽而淡然,最终却归于一丝伤感。慢慢地,她抬起了头,看向立于身边的小翠,轻声道:“快去准备贺礼吧,你家轩主,成婚了呢。”
      话未说完,眼角便已一酸。柳玉寒终于成婚了,这是她一年来唯一放心不下的私事。如今心愿已了,本以为愧疚之情终可了结,不想此时此刻却突然有一种事过境迁的感慨……
      这样的事情,她本应该祝福的——

      叱落轩。
      随着吱呀一声钝响,伏案小憩的蓝衫女子抬起了头。看清来人的刹那,一抹温柔的淡笑已现于她温润鲜红的双唇:“你回来了。”
      易离情站了起来,微微欠身表示欢迎。柳玉寒慢慢的走了进来,凝眉望着眼前完美得仿佛不是凡人的女子——她实在聪明,为人处事无比周详,若非如此,柳袭缨也不会去帮他攀这门亲事,成亲之前她与他甚至都未曾见过!
      然而她此时可知,她的夫君刚刚在门外还在想念另外一个女人?苦苦一笑,柳玉寒的表情不禁带了点歉意:“易姑娘久等,实在不好意思。”
      “怎会。”她莞尔一笑,“此深秋时节,柳公子心念旧友,离情当然不会在乎这一时。”
      不在乎这一时,因为这一世他都是她的?唇角的笑张扬起来,柳玉寒露出了他一贯的笑容——果然是聪明人,一句话不愠不火,却暗暗挑明了一切。他笑眯眯地望着她,她也笑眯眯地回望着,两人对视许久,易离情才慢慢重新坐下,笑道:“离情刚刚作了一副画卷,请公子鉴赏一翻如何?”
      “柳某荣幸之至。”两人之间从来都用敬语,“姑娘”“公子”,从未有过“夫君娘子”之称,直呼其名更加不可能。柳玉寒笑着走去,低头望着那副画卷,看到画的第一眼,便不禁幽幽一叹。
      画中苍山白水,却为云雾所遮,纵观画卷,并无一丝雪,却让人生出清晨落雪之感,仿佛满卷都充满着苍白的雪光。白雾中一点淡淡的墨,也逐渐的隐在苍山白雪之中了。
      “凭阑袖拂扬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微微笑着吟出这一句,易离情挑起眉毛看着柳玉寒微微怅然的模样。而柳玉寒并无遮掩之意,眼里的惊讶一览无余——她究竟还知道多少?他柳玉寒十九年中见过各色的女子,除了洛河,还没有让他看不透的。而眼前的易离情,城府比洛河更甚!
      “易离情,易离情,是不是你真的让人很容易离情?”笑着歪了歪头,柳玉寒的表情微微有些调皮。
      “离情容易,忘情难!”易离情抿嘴笑了笑,“柳公子说呢?”
      “姐姐本以为给我挑了了温柔贤惠的妻子,然而你——”柳玉寒满眼笑意,看着眼前丝毫不见紧张的少女,“实在是相当……‘善解人意’!”
      “公子说笑了。”易离情慢慢敛起笑意,目光幽美如湖水,“离情自知不如旧人,我也没有私心,只是不愿看公子伤神伤心罢了。若有私心,也只有那一条……”
      她缓缓看向柳玉寒,眼中黯光幽幽:“公子开怀也好,伤心也罢,离情只愿陪伴身侧,别无他想。”
      她一字一顿的说完,却没有等到柳玉寒的回答。然而易离情似乎也并没有期待他的回答,说罢只是站起身,去外屋沏茶了。柳玉寒甚至没有看她,他的目光静如止水,看不见一丝波动。
      “平日不会相思,才会相似,便害相思,真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正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其实他真的很幸福,爱过也痛过,此生足矣,然他即便到了此时,仍拥叱落轩之霸业,享彩国国舅爷之威名,外有仰慕之人,内有忠心之士,他还有一个处处为他着想的姐姐,甚至还有易离情这般似水佳人倾心相伴……然而,他却并不能同样倾心于她。
      离情容易,忘情却难,难如上青天!
      “何苦坐盼你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而不留神一眼眼前之人呢?她或许比不上夏姑娘在你心中的地位,但平淡又何尝不是种幸福。”
      成婚前夜,柳袭缨对他说过的话,此时又宛在耳畔。
      如果他留意了,就能得到幸福吗。

      日子仍是过得平淡无奇,他与易离情仍然礼尚往来。那姑娘的确善解人意,从不提任何让他为难的要求,自己独身一人每日悠哉度日,也从不在乎下人们的风言风语。偶尔柳玉寒会觉得愧疚于她,但并不知如何是好。他不太会用情,或者说,情在洛河一人身上用尽了,再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始。

      “公子,离情有一事相求。”一日,易离情来找他,进门却是这样一句。
      “姑娘但说无妨。”柳玉寒心里其实有些高兴,她总算是提要求了。
      “这几日公子若闲来无事,能否陪离情到开阳一去?”她的表情有些喜悦,说出的话却叫柳玉寒吃了一惊。
      “开阳?”南领徵河河畔的城池,“姑娘为何要去那里?”
      “这要公子去了才知道。”她卖了个关子,笑得很灿烂。
      柳玉寒微微蹙眉望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姑娘如不说明,恕在下——”
      “公子。”她伸手阻止了他,“离情别无他求。”
      别无他求——自然更不会害你。
      他愣了愣,忽然一舒心:“那么……何日启程,请姑娘安排。”

      南领开阳。
      这是座以安逸著称的城市,人们生活且可算是富足,很安稳。这里紧邻着徵河著名的久弯险滩,风景奇秀,尤以羽扇竹著名。这种竹高且纤细,枝分得很广,叶密可封光,像一面面展开的扇子一般遮天蔽日,故得名“羽扇”。羽扇竹多分布于高山,不易近观。

      “公子可听说过金色的羽扇竹?”暖风徐徐,这里不愧是南方,空气似还是暖和的。易离情迎风坐在软榻上,惬意地眯起双眼。
      “金色的羽扇竹?没有。”柳玉寒的脸上没有笑意。他被那姑娘带来已经整整一天了,这一整天他们就在这间迎着徵河的房间里吹风喝茶,没有任何其他活动,“姑娘此行究竟……”
      “这等美景,公子不想欣赏吗?”她笑了,却没有看柳玉寒越来越差的脸色一眼,“目的还未到时候,这两日就烦请公子望望青山秀水罢。”
      ——放下你的心事。
      她眼睑微垂,笑容淡淡的漾在唇角,没什么波动。
      柳玉寒皱眉看着她,那样超然的样子……“偶尔,觉得你和他着实有些像……”
      “他?”
      “没什么。”
      他。
      一袭白衣,超凡脱俗,眼睛里永远带着禅意,深不可测,却让人安定的禅意。
      “公子,金色的羽扇竹,据说是可让人忘情之景呢。”她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曲椋风的幻影,“但是此景极难见到,须得齿鸠半山无云,正秋阳光西斜时,在河这边才看得到。”
      柳玉寒一言不发的看着对方淡淡的表情,半嘲讽地一笑。忘情之景?难道你要我来这小城,是为了碰一碰让我忘情的运气吗?他笑着,对答:“齿鸠山如此之高,怎可能半山无云?姑娘原来也相信这等玩笑话。”
      她没答,只是神秘地一笑,便进屋沏茶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易离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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