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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女儿身 ...

  •   一月十三日。
      天气晴朗,阳光普照,碧空白云,沙鸥翔集。天色蔚蓝并夹带着冬季特有的干爽清透。不似春夏之空,轻蓝似水,温柔如海,而只是干净的一层如脆纸般的纯蓝,缀着些同样爽洁的云丝云片,倒显得格外的利落,柔蓝中透着一丝刚劲之美。
      过年几日下的雪正在融化,墙角处仍有积压的已不再纯净的雪水,由此可隐约摸出冬雪痕迹,宫廷门口的大水缸里一滴滴接着屋檐上冰柱所凝之水,发出玲珑清脆的声音,更显得静谧而不可捉摸。
      今年的春季似乎来得极早,微风里竟然已经透着些许甜腻腻的暖意,而庭院内的梅花也已隐约有垂败之势,色泽已不似上个月那般可人,而是红也红得殷深,白也白得苍凉,粉也粉得俗气,颇有株老花黄之势。

      皇宫大殿内,天子高高在上,众臣匍匐于地。
      第三排的右侧跪着一身官服面无表情的夏洛河。平时最不耐烦穿着大袍子上早朝的她今日是格外的漠然,冷着一张脸,对谁都爱搭不理。这一部分是受了她最讨厌的晴天的影响,另一部分便是这微妙的日子让她有些小惆怅。
      每逢佳节倍思亲。
      这一句她过年时都没有怎么品出味道的苦诗,竟然在今日新伤旧怨万箭齐发,惹得她一大早就心情欠佳,进宫的一路简直是见到这里的梅花都在心中咬牙切齿,吓得小翠话也不敢说,一直默默的坐在离她稍远的马车座上与车夫谈天。

      其实洛河也不想这样的。
      自己的无理取闹她当然知道,甚至带点小小的故意。她知道这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其实要制止自己也不是不可能。但她从心底不愿意制止自己的任性。她夏洛河从来就不是个那么善良的人,对于别人的感受也从未过分顾忌,来皇宫这三个多月,她莫名其妙的变得很拘谨,凡事都要前思后想一翻,连柳玉寒也说她“稳妥”了许多。这种逢人便示三分笑的日子她算是忍到头了,趁着生日,她的怨气便顺水推舟的一同爆发了。
      怨气……
      她在学校念书时曾经多么叱咤风云,人人眼中的“全才”,有的人也许会因此觉得困扰,但她却总能得当的把事情处理得丝毫不过火,于是也便很享受这“天才”的称号。
      她曾经的朋友是那么单纯,从小一起长大的男生,干净的脸和孱弱的身子,总爱穿白色衬衫,嘴角总是礼貌的带有弧度,然后他的笑意是温暖的,一如春光。
      她的父母也是一对很耍宝的夫妻,记得她整整喊了十几年的话就是“拜托你们有一点作父母的样子吧!”,心中纳闷了十几年的问题就是这两个人是怎么把她养成这个样子的。
      她的宠物兔子三月是白色的大胖兔,有漂亮的红色眼睛,吃肉吃糖,平生最大爱好便是翻垃圾箱找骨头,对生人一见便亮爪挠人,惟独洛河可以让它趴在肩膀上出门散步。

      慢慢的想起来,原来还有这么多可以回忆的事。
      而不想则已,一旦真的回忆起来,酸楚便会不自觉的涌上心头。
      心思中只想起纳兰性德“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之惆怅,却眉头皱得更紧,她孤身一人,而这世界有谁能够称的上她“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的知己呢?
      洛河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水雾,心思也飘忽的飞到了山外水外,不知不觉竟说出了口。

      “小空……今年的礼物也要给我收着啊,我回去后要是没看到会让三月抓破你每一件白衬衫——”

      “烈大人……烈大人!”身边的大臣完全愣住了,然后轻轻捅了她几下,洛河才猛然反应过来,疑惑的看着一脸焦急的他,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皇上……”那位胡子花白的老人无奈至极,用眼色让洛河看皇上。这位烈大人少年成才,平日里看着机灵得很,怎么现在突然这么迟钝了?自言自语不说,还不能领悟他话中之意。
      洛河却依然懵懂了半晌才恍然大悟般愣愣的看向游罹天,后者一脸无奈的低了下头,轻咳一声道:“我问……明天就要出征去天权了,烈枢密使和莲大人的战略商量的如何?”
      洛河咧了咧嘴,其实曲椋风前几日来找过她商量,其结果就是在她一翻天花乱坠的胡侃之后,几乎晕倒的曲椋风决定自己拿主意,反正也不是多难打的仗。没想到皇上竟然会问起来,她偷眼望了望面无表情的曲椋风。这人正道貌岸然的看着游罹天,眼色都不给她一个,明显一副“交给你了”的态度,显然自己回去也没想,脑中是一份白卷。
      洛河怒火中烧,本来她便心情不好,依她的脾气,如若谁在她心情低落时招惹她,便是火上浇油,无论此人故意与否,一律视为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此时洛河一咬牙,硬生生的说道:“商量过了,莲大人问了臣一些问题,然后便回去了,说是要自己定夺。”

      游罹天的大眼睛有些困惑的眨了眨,随即缓慢的移向了曲椋风。洛河暗自高兴靶子终于换成了曲椋风,见他面色古怪的表情她几乎直接笑了出来。
      “那么……定夺的结果是?”游罹天只有一种被耍的感觉,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疑惑的望着一言不发的曲椋风。
      曲椋风低着眼眸半晌,才抬起头来说:“臣希望如此部署——”
      此后他竟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洛河膛目簧舌的看着他,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他刚才的态度明明就是没有准备,怎么现在竟说得如此流利?难道是现编的?洛河只觉得齿间一阵凉风吹过,她望着曲椋风云淡风轻的脸,突然觉得很沮丧。

      当晚。
      状元府亮着明亮的灯火,门前的灯笼也红得十分喜庆。
      正在散步的白衣男子在夜色中笼罩着卓绝的清雅之气,月白色长袍在徐风中摇摆得很悠然。喜好独自散步的曲椋风步履走得不紧不慢,夜空中他黑发如墨,只是随意的束在脑后,不加修饰却很有一翻清云流水的惬意。
      他的眼色依然十分淡然,眉头却是微微有些皱在一起。他在考虑十五日的天权一战。今日早朝的现场演说流利是流利,却还是现编的,漏洞百出,再简单的仗也是要经过一翻细细思考方可进行的,所以他仍然要仔细思考一翻。
      他低头走着,突然步伐却停了下来。
      曲椋风抬起头,他眼前是灯火通明的状元府。
      他念头一闪,认为战略之事还是应该和洛河商量一下,她再不可信也不至于是起义军的奸细,这一仗是肯定会帮忙的。曲椋风拿定主意便挑头看去,洛河的房间里,隐约可以看到乱七八糟的人影绰绰。
      恐怕又在和哪个丫头玩闹吧,实在是不检点……曲椋风顿觉头大如斗。

      状元府内廊上。
      几条走廊几间房间附近都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穿着一身湖水绿衣裙的小翠坐在离洛河房间不远的走廊椅子上歪着头睡得正香。
      她那鬼点子百出的主子不知又要做什么,今夜又是打发了所有的仆人都到外院呆着,只叫她一人守在门外,不许叫人进来。小翠忙碌了一天,此时又是孤单单的一人坐在走廊中,自然昏昏沉沉得便睡了过去。反正仆人们都知道规矩,不会擅自闯进来,她的位置也就是虚设,睡了也就睡了,不会发生什么事。
      恍惚睡去前她只听见洛河房间里传来大笑以及歌声,鼻腔间突然充斥了大量的酒味,催得她立刻就睡了过去。

      状元府门口。
      曲椋风负手站在门口,门丁笑眯眯的迎接他的到来。
      他进了门厅,骤然觉得这状元府的仆人似乎是太多了些,单前院就站满了黑压压一片,不禁皱起了眉头,但他并未说什么,头也不转,只是淡淡吩咐开门的小厮:“去禀烈大人一声,说是我来找他说公事。”
      那门丁低着头支吾半晌,直到曲椋风的目光不咸不淡的落在他脸上,才忙赔笑道:“莲大人是这样,我家主子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准接近她的房间——”
      曲椋风脸色有些凝重,轻斥道:“我也是闲杂人等吗?”
      “不不不……”门丁惶恐的大叫,“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们作下人的可不敢去通报,得劳烦莲大人自己进去……”
      见曲椋风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那人越说越心虚,末了终于大声补上一句:“哦,我们主子门口只派了翠姑娘守着,莲大人叫翠姑娘通报就成。”
      曲椋风轻摇了摇头。这个夏洛河,仆人都被她调教得如此没大没小,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我知道了,忙你的去吧。”他淡淡一声,抬脚向里走。
      那门丁见他没有刁难自己,心中大呼大难不死,开开心心的跑到门边继续看门去了。

      过了前院,仿佛进了鬼宅一般,眼前半个人影也没有,只留得夜风吹过走廊的萧索之声,连灯火也是淡淡的几盏。这个人到底把自己锁起来要做什么?曲椋风疑惑大起,脚步也不觉轻了起来,他脚步虽轻,步伐却还是飞快,迅速的便穿过了那片园子,走到了洛河房前的走廊上。
      他只听得一阵仿佛歇斯底里的大笑声,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这笑声清脆,倒似女孩子的叫声,恐怕是洛河和哪个丫鬟正玩在兴头上吧……他微微叹息。
      走了几步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酒气,心想这人未免也玩得太过了。明日还要出征,竟然还在这里喝酒?不免有些皱眉,刚要继续向前走,却突然一眼看见正睡得香甜的小翠,正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
      翠姑娘在这里?而且在睡觉?
      曲椋风有些愕然。亏她在如此喧闹的环境中还睡得不省人事。然而,门丁说只留了翠姑娘在这里,而翠姑娘此刻又睡得正舒服……
      那么,正与洛河在房中喝酒作乐的是谁?
      曲椋风眉头皱得有些紧了。他心中隐约有些不详。过年时的怀疑一股脑涌上心头,他的目光瞬间便得有如利剑一般锋利。
      没有叫醒小翠,他径直走到洛河的房间前,直接推开了洛她的房门——

      红木双扇门随着吱呀一声大开,微熏的酒气扑面而来,使得曲椋风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他看到的是一间无比凌乱的房间,虽然灯火通明,但所有字画花草全都摔在了地上,还散落着好几个空酒瓶,这等狼籍,不仅不像状元的府邸,倒像是经强盗洗劫一翻的地方,凌乱不堪,酒气四起。
      曲椋风皱着眉头正在疑惑,却突然听得房间另外一端传来一串清脆如铃的笑声,那笑声带着不加掩饰的狂傲不羁,但明显是女子所发出的笑声:“小空,老子等了你一天,终于来送礼物了,还不快给老子进来?”
      曲椋风听得一愣,还没反应出小空是谁,只觉得眼前一阵疾风袭过,再睁眼已见得一个人影跳到自己面前,那人穿着他从未见过的格格不入的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短裙,披散着柔软的披肩黑发,面色潮红,眼色如漆,正醉醺醺的看着自己。

      二人对视良久,最后,那女孩甜甜的冲他一笑,唇红齿白,伶俐气息尽显无疑。

      刹那间,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脏突然跳得极厉害,仿佛这黑夜中的风声以及对面之人清脆的笑声都瞬间消失一般,只听得自己的心跳疯狂的跳动着。
      眼前装扮古怪的女子正对着自己微笑,而他也显然认出了这个女孩是谁。
      虽然认出了,之前也曾经做过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几乎不可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位穿着短裙的伶俐女子……
      竟然是夏洛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女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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