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剑分说X疏楼龙宿]与子同归》闲阶拾花

1、楔子

　　院子里的凌昙花开了又败，这一荣一枯却只在转瞬，月至中天方自舒展了花瓣，未待天明便已零落了满地。
　　龙宿在等人，但是直到凌花落尽那人也未到。龙宿便坐在亭子里守到东方泛白，远远一人才踏了满地落花姗姗来迟。
　　这凌昙花花瓣淡紫，边缘却勾了一线银白，十年含苞才换得刹那芳华，原也是自己找来送与龙宿，许诺十年花开之时必与他共赏，但终是迟了一步。
　　“佛剑，汝迟了。”龙宿的声音很轻，并没有责怪或者愤怒，只是静静看着满园残瓣，大概是习惯等待了吧。他等的人一向守信，所以他一直等到天明，他也明白身在江湖岂容你从容自在，所以若佛剑天明不到他便要等到日落，总是会来。
　　龙宿本是畏寒，昨夜露重，他却在此空等整夜，看着他微湿的袖口发尾，佛剑心中愧疚，然而迟了就是迟了。佛剑将熄了的炉火重新点上，温酒给龙宿暖身，只有一句“抱歉”。
　　龙宿笑笑，悠然的摇着扇，他不属江湖也不愿入江湖，从来只是个商人，十年前是少爷，十年后是老爷，如此而已，所以理所当然是他在等，等这位万人敬仰的圣僧侠僧闲来一盏茶一壶酒。佛剑忙龙宿知道，近两年鲜少有时间一聚，仔细算算有大半年未见了，听说他从最南面的迁州跑去最北的落州，在那里还受了不大不小的伤，每天听到的都是他如何追捕又如何被追，这江湖风波永远不止，他也永远卷在其中不得闲。
　　这个约定龙宿守了十年，佛剑也守了十年不曾忘却，这便够了，所以龙宿不恼，接过酒杯浅酌一口。自己想要什么他一向清明，守了十年绝不是只为同看一场草木荣枯，虽然那一番轰轰烈烈紫银交缠的盛放独他一人欣赏委实有些可惜。龙宿也倒了杯温酒递在佛剑手上，他这一路从落州赶来，风尘仆仆也是辛苦了。看着佛剑喝下酒龙宿淡淡一笑，想起相知尚浅时佛剑死守的戒条满天飞，不饮酒不吃肉不杀人不动情，而现在喝酒吃肉还杀人，似乎是自己硬坳着他破了这许多的规矩，龙宿想想眼睛都笑的弯了，只是这笑意不过一瞬息便散了，佛剑是最不像和尚的和尚，但内里却最是个和尚，把着一个情字戒不肯放松。
　　佛剑把酒杯放下时太阳从地平线上跳脱出来，没有刺眼的光，可佛剑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然后就倒了下去，龙宿的手快过脑子一把拉住。大半年不见，见了面才一句“抱歉”就躺下了，龙宿这时候忽然就生起气来，刚才还不觉得怎样的现在全变成不是，十年前分明是汝定了约自己竟迟到，谁要听汝这句抱歉来着，这一夜的寒露竟让吾一人看着满园衰败，好容易到了，还来不及看清人怎样却先倒了。龙宿瞪着昏死过去的和尚，生着完全没有前因后果的气，一边气着一边命人抬佛剑去了内院。
　　大夫诊过后说是原先有伤，没养好就奔波劳累，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现在累的极了，得好好养一阵子，这次如果调养的不彻底说不好要落下病根。听着大夫的话，龙宿就又气了，什么事汝就非要去“奔波劳累”不可，这天底下事多了去，汝还能管尽了不成。越想脸色越发的沉，大夫后边又说了什么也没听进去，看着龙宿神情，大夫哪还敢多留，赶紧开了药方走人。穆仙凤是龙宿贴身的丫头，最是玲珑，给龙宿端了盏清火的暖茶，“主人这是怨大师还是在和自己赌气呐，莫气坏了身子。”
　　仙凤的声音柔柔的，龙宿听见气就消了一半，接了茶也没喝顺手就放在桌上了。
　　“大师在落州受了伤，主人不是早就知道的吗，怎么现在才来生气？”
　　是啊，早就知道，所以气来的快消的也快，不过知道和亲眼看见还是差太多，所以这气也消不干净。受了伤不好好养着，却去劳累个什么？正在心里念叨忽然想到，莫不是为了这十年的花约？这样一想气就消干净了。
　　再进内间时候佛剑已经醒了，仙凤扶着他半靠在寝台的龙头上，看龙宿脸色就知道刚才肯定是生过气了，所以他说，“龙宿，这次恐怕是要在你这多住些时候了。”
　　“汝不住宝霖寺？”这话才出口龙宿就有些后悔了。
　　佛剑一笑，“回宝霖寺怕是不妥。”
　　“哼！”龙宿瞥过头去，原来是麻烦在身，“汝迟了约吾还未与汝计较，如今汤药住宿一应起居，汝说，拿什么抵给吾？”
　　什么时候竟这般小气了，佛剑失笑，“龙宿你富甲天下，要什么没有？”
　　龙宿眯起眼睛瞥着佛剑，“所以呢？”嘴上却是一点也不放松。
　　“嗯~”佛剑沉吟一下，又笑起来，“那我就在此住上二十年，还你双倍花约，如何？”
　　这次轮到龙宿呆了，相识这许多年，多留他一刻都不曾，他却这般轻巧的说出话来，还兀自笑的粲然，端的是可恶！
　　头脑还一片混乱，手上团扇却已经甩了出去，龙宿做事向来三思，偏遇上这和尚手就不听使唤自己做起主来。
　　龙宿离佛剑只有两步，佛剑半躺着姿势不灵便，竟给打个正着，扇端的珍珠撞在额头上留下个浅印。这一下挨的莫名冤屈，抬手揉了揉，但见着龙宿似怒似喜的神情却又觉得不冤了。

　　佛剑就这么住了下来，当晚便有宵小来探疏楼，只是还在院墙上就给护院的默言歆扫了出去。只三五个人，功夫也三流，一下就震飞出十丈余，落了地就起不来了，末了言歆还不忘给撒上把叶子。
　　龙宿虽不在江湖，但江湖上的事他却鲜有不知的，昨夜那几个小贼想必是收钱卖消息的探子，龙家只是个商户，所以就被小觑了，让这些人先来探佛剑的位置，以为手到擒来。再几日便要过年了，龙宿心情好也不与他们计较，甚至没去追究后头花钱的雇主。佛剑性子更是宽和，龙宿不追究他也乐得清闲，左右他要做的其实是从龙宿手底下救人。
　　两人都不做声，小贼就三五日的来光顾，虽然人手是一次强过一次，却总也进不了院子，一直闹腾了两个多月，但忽然的就不来了。龙宿素好清静，偌大个宅子女使护院总共还不到百人，平日里也各忙各的团团转。说实话这两个多月言歆其实挺高兴，难得有个消遣，怎么就不来了呢？
　　佛剑在院子里打坐的时候看见言歆提了扫把沿着宅子的高墙巡视，等诵完一遍心经，言歆已经在巡第二遍，佛剑有些不忍就说，我的伤原也不重，两个月怎么也好了，他们占不得便宜自然就不会再来。
　　“哦。”言歆想想也对，抓抓头去前院扫叶了。
　　龙宿倚在榻上闲闲摇着扇子，寻思着莫不是跟着吾真就这般无聊？问佛剑，佛剑不置可否，龙宿越发郁闷了。看出龙宿的心思佛剑笑笑，取来茶具细细温了杯，“可还记得你我初识那一趟北行吗？”
　　龙宿便也笑起来，“怎不记得。”
　　那时都还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