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罔生》莫锦

1、黄泉

　　谁也不知道黄泉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大，也许除了那一直隐在暗处的冥王才真切的了解并熟知这块土地的广阔跟神秘。
　　妖冶的彼岸花一直都很繁茂，好似它从来不靠地底的土壤而活，更加不用说那奈何桥下潺潺流水。那艳丽的红色吸食着不断飘入这个地方魂魄的精气，不多，每个魂魄都只是被抽离了蚕虫吐出的那么一缕，只是这单单的丝般的精气也足够让常年不败的花朵更加妖艳，刺得人眼疼。
　　佝偻着腰背的孟婆平静的给准备上桥的鬼魂们送上一碗清汤。这个地方的实职人员永远用着最平凡最可亲的动作做着最残忍的事。
　　“这是仁慈。”冥王幕僚平静无波的纠正他的错误。
　　“难得的慈悲，也是最恨绝的慈悲，不知道地藏怎么看待呢？”旁边似少年的心离语调有点稚嫩，话中有笑，却是没有落到眼里。
　　“一定是自己代为受过！”那样的神明，总是先天下悲而悲的。
　　“每个他都会替代吗？这么多。”少年指指岸边川流不息的鬼魂们，明明那么多魂魄却出奇的安静，静得连花开的声音都可以听到。远处小黑扬起那手对着他们打招呼，接着小白也看向这边，微微点头算是知道他来了。
　　扬起头，少年暗红色的发被湖面的微风吹起，明明着一身红衫总是比那花儿还要刺目，这样的一个人儿连地狱的暗沉都掩盖不了。

　　从心离踏入黄泉的入口时孟婆就听到了他那独有的铃铛声，不清脆，略微低哑，银球碰击□□时有点娇嫩的声音，等到那声音近了，就可以感到一股跳动的火焰在靠近，到了身伴的时候孟婆才会抬起那沉重的头颅，撑起永不知道疲倦的眼，嘴角自然的弯上两分。
　　“今日得空？”
　　“我翘班了，月老刚刚进入第二劫，我正好偷个懒儿。”心离轻巧的跳上桥墩，坐在石狮头上，惹得那家伙不满得摇头。心离怪叫了起来：“难得我来一趟你就不知道好好哄哄我么？坐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红姬，没得那个忌讳。”
　　那狮子还是不满，矫辨道：“红姬从来不这边玩耍的，再说神仙也都不分男女。”
　　“谁说的，玉帝跟王母不就分得明确。”
　　“那是上仙，你只是月老侍童，一个同心结羽化而来的，跟我比起来也高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我还长你那么多年岁。”
　　“到底是石头，我还以为你开窍了呢，难道你不知道年岁大的就是给我小儿童骑在背上的么？”
　　石头狮子怪叫，再甩甩脑袋，确定那人不会离开索性也就不动了，反正这家伙也不重。心离奖赏般的摸摸对方的脑袋，眼神一个个扫过近前的魂魄，看着本来神色各异的鬼儿们喝下那碗清汤，再迈开脚步缓缓从自己面前走过，走向桥的那面再消隐不见。
　　“月老的魂魄过去没多久。”狮子道。
　　“我知。”
　　“那你还下来干吗？”
　　“找你玩儿不行么？”
　　“切。”狮子适当的调整一下身躯让上面那人坐得更加舒适些，又问：“你的劫数全部都渡了么？”
　　“还有一劫。”
　　本来专注的孟婆转而看向他，不语，手上的活还是没停。
　　心离眉眼弯弯，那笑意丝毫没有到达眸中，说：“今天我只是来看看故人。”抬头，一清润的人愣愣的站到了他的面前。
　　记忆中的乌发已经全部变白，光洁的面颊也布上浅浅的皱纹，在这暗黑的冥界隐隐约约，青色的长衫微微摆动着，那曾经为了他而情动的眼眸闪着镇痛的神色，苍白的嘴唇开开合合，最终笑了起来，那样的明媚，那样的耀眼，驱走了黄泉最暗的黑雾。
　　心离跳离了石头，站在那人对面，仔细核对着记忆中的容颜，微温的手指轻轻滑过这鬼魂的脸颊，明明是虚的在他的指下却实实在在的触摸到了皮肤的纹路，从额头到青眉到眼睛到鼻梁最后落在唇上，踮起脚，轻轻在那苍白上印下一吻，温热与冰冷碰触的刹那一神一鬼都明显的颤动。
　　孟婆依然专注的给其他的魂魄递送着汤水，石狮子已经元神离壳去了岸的另一边。
　　“这是前世欠你的，现在还了。”心离再笑，嘴角一丝一丝的扬起，眼睫轻轻的闪动，始终不肯闭合，眸中的神彩可以吸食人的神智般，略带少年的声线吐出的是为‘情’的思绪。
　　那魂魄定定的看着他，已经流不出精盈的眼睛睁大再睁大，如果眼睛可以吃人，对面这红衣少年肯定已经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来生，我们再聚，好不好？”鬼魂慢慢道，想要确定，这世他们已经走完，能够期待得只有来世，来世他一定不会让心爱的人先离开。“不止来生，再来生，再再来生，我们一直一直相爱，每一世都白头偕老……”
　　“好！”少年笑，轻轻的点头，让眼泪断线般的滑入地下，晕开一片又一片，伸手摸出一只瓷碗，看空白的碗中慢慢的溢满淡色的清水，再放到对方手上，让他端好它，辅着他喝下，一滴不剩，连同刚刚少年滴下的最后一滴泪。
　　魂魄的脚步迈开的时候是艰难的，抬起，回头，微笑，放下，再回头，一步步，从最开始的流连到茫然到坚定，然后身影消失在桥的那边，没有再回头。

　　“你又要投胎了么？”石狮的元神飘在心离的头顶，好似要报复对方刚刚的压头之仇。
　　红衣少年摇摇头，收回眼神，再睁开时眸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神色，无波无澜，好似刚刚的情动只是幻影。这才是一个仙人该有的正常眼眸，无欲无求。
　　“那你刚刚还答应他。”
　　“喝了孟婆汤的人之后再也不会记得前世，更何况……”少年伸出自己的手掌，白皙的手指被湖水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来世的姻缘另有其人。”
　　“让红姬给你们牵一跟红线不就得了。”石狮摇摇脑袋，心离红姬一个是月老的同心结，一个是红线，要连个姻缘他们自己给连不就可以了么。
　　“到底是石头。”心离看着对方，话却是对着孟婆说的。
　　“要走了么？”孟婆问。
　　“嗯”话音刚落，石狮只看到红影一闪，瞬间映入的只有那艳色的彼岸花，哪里还有那少年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