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黄茵然

1、楔子

　　很久以前，巫婆曾经跟我说，指甲会帮我捉住我的爱情。当时我忘记了问为什么，但我想如果这是我一生的预言，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并没有忘记。
　　我的指甲很美，明亮而干净，在指尖上特定的距离修剪出一个精细的弧度，使我的双手看上去纤细而颇富女人味。十二岁时，我开始幻想着用自己的手，去抚摩男人身体各个部位，脸颊、手臂、胸膛……我想象着我应该用食指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肌肤，力度刚好，让他感觉酥麻却又有些许的疼痛。我的身躯微微倾向他，记得保持距离。凝视着他的姿态一定要美，眼神稍微的挑逗，但不可以太过，否则就会显得cheap。然后，当我的手划到他肚子的时候，我会轻轻地靠后，直到他猛地把我拉进怀内。是的，我无数次地幻想着当中的细节，反反复复，毫不厌倦。我希望有一天，我能用自己自诩的指甲俘虏我最爱的人。
　　十八岁的那年夏天，我从一个男生手中接过一瓶指甲油。透明的颜色装在粉红色半透明的磨沙瓶里，瓶塞上扣着暗蓝色的字母TancyTannacetumannuum，如此的精致，忽然有种被打动的感觉。这个陌生的，看起来有点木讷的男生注意到我是如此喜欢自己的指甲吗？
　　“你的指甲很美。”我低下头吃吃地笑了。那天晚上，我悄悄地在床头的挂历上涂下了透明的记号，今天我拥有了人生第一份的恋情和指甲油。
　　TancyTannacetumannuum不会象其他廉价的指甲油般散发出刺鼻的胶水味，它的气味很舒服。淡淡的，淡淡的苦涩，据说是和某种香油混合的结果。第一次把它涂在指甲上，冰凉了指尖，他借意端详，乘机握住了我的手。TancyTannacetumannuum是很难买到的，但他说，以后每年的夏天，都会送我一瓶。我的指甲被他握在手心里，瞬间又变得有点烫热了。
　　第二年的春天，我瞒着他找了一份家教，为此我只能以社团活动为理由推掉了周末的约会。
　　不知道五年级的小学生是不是都那么难伺候，还是家教的那个小子天生跟我八字不合。从第一次上课的时候我的学生就摆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任由我一个人滔滔不绝。最让人抓狂的是，每次只要我不小心地犯了一些低级错误，他就会适时地以半是嘲笑半是无奈的态度更正我。
　　他的保姆告诉我，我已经是这个孩子的第四个家教了，前面的三个都是自动请辞的。我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他的威力在授课第二天同班同学发现我的外套帽子上蹲着一只死蟑螂可见一斑。
　　可是我跟自己说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那个人的生日也在夏天。
　　半个月前经过学校附近的NIKE专卖店，有一双球鞋非常适合他，黑色的，鞋沿上划过粗线条的银边，看上去酷极了。只要存够了钱，就立刻辞职。
　　抱着这样的信念，我在下次家教时带上了一只死去的壁虎。当我鼓起勇气提起那条让人毛骨悚然的尸体，并肯定地告诉这个小男生我是一个非常喜欢收集昆虫的女孩时，他冷笑着告诉我壁虎并不是昆虫的事实。
　　就这样，我忍耐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等到男朋友生日的那个星期，他却向我提出分手。
　　记得当时他还牵着我的手，平静地和我说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存在之类的废话。其实我并没有问分手的原因，我发誓我没有，我就是不想从他口中听到任何指责我或者这段感情的字句。还有，我只是想我的指甲最后一次被他的手心包容，静静地，走完这段回家的路就好。
　　最后他告诉我，其实他知道我一直在说谎，周末根本没有社团活动。他说他不想探究我周末的行程，也不会怪我，他只是从那时知道我不再爱他的事实。当时我们的路快要走完了，我知道他的手终将要松开我的，我抬头望向他温柔的眼睛，忽然之间想把真相告诉他。但他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却响了起来，手机响了很久都不敢接，我想我已经知道原因了。
　　于是我甩开了他的手，前一刻遗留的温存只会让这一刻的我感到无比恶心。我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声拜拜，然后言不由衷地感谢他体贴，替我扮演了一个坏人。
　　当然，我走的时候自然是不会回头了。想来他这么急着在生日前和我分手，是要腾出那天和手机里的那个人庆祝吧。
　　第二天还要继续去做家教，为什么不？我为感情承受了委屈，用工作来麻醉最健康不过。思忖间，我抖擞起精神，即使面前的学生以他一贯的淘气对待我的讲课，还坚持认真而麻木地做自己的本份。直至他在抢我手袋时打碎了里面的TancyTannacetumannuum。我呆了呆，一阵熟悉的苦涩指甲油味伴随着旧日的记忆迅速氤氲了整个房间。记得从前涂指甲都很小心的，怕涂多了就会很快用完。如此地珍惜，原来失去竟然是这么轻易的事情。
　　那一刻，我毫不犹豫地掴了他一巴掌，象个傻瓜似地任由自己的眼泪流得淅沥哗啦。心里很不争气地想到如果眼泪能在昨天流了下来，那个人会不会不舍得我走。
　　结果，这天我理所当然地丢了工作，唯一庆幸的是这家人付给了我工资，尽管其中大部份已经被扣掉了。但作出打他们的儿子，而且很不幸地，指甲还在脸上划出伤口这种毁容的恶行，这样的惩罚显然极端仁慈。
　　不久以后，我在报纸上看到TancyTannacetumannuum的广告，随即记下它的地址订了一瓶，价钱刚好是我那次家教剩下的钱。
　　我想哪怕我不再爱那个人，喜欢TancyTannacetumannuum的心情也不应该被改变的。毕竟它让我的指甲如此美丽，毕竟，我没有忘记巫婆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