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真传》画堂西

2、红枫遇

　　小苏说，一个人活着，总会有许多困惑。我也有，有很多。
　　秋天，齐宫的后山一片火红。枫叶红得像烈焰，点燃了清冷的天空。我们这些地位低下的奴隶，有时会被允许到后山陪主人。
　　他们有的拉着猎犬，也有带着小篮的。枫叶飘零总不多见的，是以王总会命令有那么一两天，所有的世子都可以入后山赏枫。
　　我家的主人，公孙无知，也穿着碎红的长袍，命人提着果篮，领着三十个随从来了。

　　他是个很英俊的主人，清冷的眼眸，还有难以形容的修长身材，和太子完全不同，他没有刚毅的眉毛，也没有矫健的身手，可是他仍然很得王的喜爱。王说他长得像母亲，那早死的蔡国公主。

　　然而他并不快乐，至少对于我来说，从没有看见过他露出笑脸。他总是冷着一张清俊的脸，抚摩着自己的爱犬雪柔。雪柔浑身白得没有一丝杂毛，和他的脸一样透着月光般淡淡的光晕。雪柔可并不温柔，有许多次为它准备膳食，它毫不留情地张口就咬过来，小苏的左手也是这样几乎被废了的。

　　无知公子命人抬了榻椅，放在远枫林的石台上，又让人架了一具琴，燃起一炉香。松木的香气，随着风捎来，带着三分冷淡，七分冶艳。衬那飘零着红枫，竟说不出的美丽。立时有其他的公子过来招呼。无知公子只是淡淡地回了礼，勾起弦，准备抚琴了。
　　我知道公子的习惯，抚琴前的香总是要换的，不同的曲子燃不同的香，就如同不同的韵味衬不同的衣裳一样。

　　果然，公子贴身的丫鬟知梅马上小声问：“公子弹什么曲子？”一边问一边朝我挥了挥手。
　　“《弄》”声音很轻很轻，如果不是凝神去听，还以为是枫叶簌簌下落的嬉戏声。
　　还没等我小心翼翼地去拿香，一团粉色撞在我身上，我一个踉跄，竟跌在了地上，连同装檀香的琉璃盒子也碎了。
　　我一呆，心里狂叫着跪下呀，你跪下呀，然而我跪不下去，只是望着那一团粉色。
　　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小苏呆了，马上跪下来磕头：“公子，饶了阿真，饶了阿真。”知梅啐了一口，向旁边使了眼色，却被无知一摆手拦住了。

　　“无知哥哥，是什么香这么香？”那嫩嫩的声音传来，我才真正看清了来人的脸。他并不比我小，甚至还要比我大上两三岁，大概是养尊处优得惯了，脚步也有些不稳，模样也分外清秀。红色的流苏粉色的樱袭装，一块通透的碧玉拴在腰上，还是个未成冠礼的王子。他刚说完，公子警惕地淡淡地笑着，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有一个月白的身影闪了进来，抓起地上的枫叶枝就朝那粉色的人儿打过去。

　　“小白，你就知道胡闹！”那人淡笑着，瞥了我一眼。

　　与我好奇的眼睛对视，他也不禁一愣：“无知哥，这奴才可对我们小白有兴趣得很啊。”
　　小苏吓得脸都白了，爬过来扯着我的衣服，扑通一声，我才跪了下来。

　　公子不紧不慢：“知梅，把这奴才遣到成院去吧，另外领一个听话的过来。”
　　成院，主人不满意的奴隶都被送到那里好一番调教，再重新配到下人院里去。小苏的哥哥去了一次，我们就再没见过他。

　　小白公子轻轻哼了一声，并不理会这一切。拉着月白衣服人的手，不满意地叫：“纠又欺负我。”便转到了另外的话题，仿佛我只是个物品。

　　是的，我只是个物品，又或许，连物品也还不如。我恭着身子退了出去，留下一脸惶恐的小苏。被人领到了成院。

　　抬起头时，我又小心地瞥了一眼那一句话定了我死活的人。
　　翡翠色的中衣，月白的外衣，腰间横着一把青翠色的剑。脸上是颇为冷淡的笑，他是望着无知公子笑的，大概是对无知买了他的面子而觉得满意。他只大概十余岁，却比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难以形容。他很像无知公子，有着公子的冷，却又有着目光里的冷酷。他眼中的轻蔑不屑，深深映在了我的脑海里。

　　笑，不似笑。这样的一个人，是多么的，多么的可怕。

　　枫叶啊，吹着他的衣袂，旋下的叶子，落了一地的血红。在这一片肃杀中他只是立着。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公子纠的模样，却没有想到，最后一次看见他，也是在一片红色中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