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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相见不如不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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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薇被脚边一阵冰凉的触感所惊醒,一位医护正在她的脚踝处涂涂抹抹。
空气里四处都是一股中药的苦涩味,她忍不住皱了眉。
她和叶学峥一样,都不喜欢医院。
叶学峥不喜这里刺鼻的药水味,她却是因为这里感受不到人权。
想起很多年前和他一起看《医家兄弟》时的情形,扮演男一号的张东健,年轻、英俊、阳光、有型,医生热风靡全亚洲。
她说:“为什么是医生?我喜欢律师。”
他答:“医生可是救死扶伤的阳光天使。律师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灰色人群。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灰暗了?”
她想了想,一脸肃容:“医院里没有隐私权,没有话语权,更没有人权。医院剥夺了一位正常公民应当享有的最基本权利。在医院这个地方,‘人人平等’就是句空话。事实上,医生与患者就是屠夫与砧鱼的关系……”她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也肯定不喜欢医院这鬼地方!”
她鲜少用如此强烈的感叹语气,叶学峥挑了挑眉,好奇的问:“为什么?”
“第一,医院太晦气,做生意的最忌讳这些;第二,医院付出的资本与收到的回报不成正比;第三,控制欲强烈的人往往最不喜被他人控制,这令自己丧失主动权。”
叶学峥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明白她的意思,他笑着说,“思维真够清晰的”然后狠狠的吻上她的唇。辗转吸吮,她感觉自己快透不过气来。
一些刻意尘封的往事,此时此刻此点就这么倏忽而至。假如没有发生苏燕的事,两人相逢却不识的境况丁薇会满意,可现在,一旦真正狭路相逢,这些年自我催眠式的选择遗忘立时打回原形。
丁薇又补了一些眠,她想起自己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觉得自己很像慷慨就义的义士,与叶学峥谈判并不是个高明的做法,可是为了苏燕,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支撑下去。
她拆掉了脚踝的绷带,又到医院附近的超市买了双平底鞋换上,她到达锦江大厦已是上午9时多。她在大厦门口又一次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妆扮。眼角处的黑眼圈已用遮暇膏盖住,略带苍白的脸色扑了层淡淡的薄粉,干瘪的嘴唇抹上了莹亮的光泽,她又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一切都没有问题,妆容整齐,气质干练,精神尚可,她不想仗未开打便先在气势上输给对方。
被忠于职守的警卫客气遭拒的情景似曾相识,令丁薇有了刹那的重叠感。只是那时自己人家待她的眼神还是个小姑娘,眼角总不乏真诚的怜惜之情,可现在,这个警卫看她的眼神就如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泼妇,难堪的想法清晰的倒映在警卫的双眸中,那里没有丝毫的怜惜之色,取而代之的只是不屑和鄙夷。
丁薇清晰的捕捉并且分辩出了这些信息,她知道这个“没有经过任何预约却想面见老总”的举动在别人眼里,代表着不懂分寸、不识好歹、不知进退、不守规矩、不辩事理,而这些难看又难堪的行为,愈发印证了一个可能性。警卫的眼神愈发不屑了几分。
手机传来嗡嗡的响声,她打开来,是苏燕的消息,信息真的很短,“薇薇,谢谢”。
这绝非一个简单的客套,丁薇知道,只有当苏燕处于万般滋味在心头的时候,开朗如她才会讷讷不成言,选择这个万能的词汇。
丁薇拥有的已经不多,她不确定,如果连这唯一的友情都在失去,当她在人生的旅途中再次迷路时,还将有谁能够度她温暖给她光明。
她迅速的回复,“等我的好消息。”表情带着一丝决然。
丁薇抬头仰视这层28楼的建筑,从第一层,到最高层,空间上也就是几百米的长度,而她正如同走钢索的人,尽管行走的过程颤颤巍巍令人胆颤,但这却是是唯一可以到达顶峰的途径。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利落的在手机上按下11个数字,电话很快接通,她不等对方开口,已抢先说道:“我是丁薇,想和您谈一件事情”。丁薇并不确定叶学峥还能记得自己,昨夜的一切太富有戏剧化,他脸上冷淡的表情令她产生一种张惶的不确定感,可是几分钟后,当叶学峥的首席秘书孟碧筠出现在丁薇面前,并且客气礼貌的对她说“是受了叶总嘱托”,丁薇有幸免费见识了川剧的绝活------变脸。警卫的表情从初时的鄙夷不屑、到恭敬谦和、到目瞪口呆、再恢复成谦逊有礼,前后不超过三秒钟,她叹为观止。
液晶的数字逐一递增,总裁专用电梯终于在28楼停下,孟碧筠领着她又穿过长长的走廊通道,这一路畅通无阻,再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孟碧筠在一间紫檀木做成的门前止步,先是对丁薇做了个“请”的手势,轻声说:“叶总在等您。”随后,她又伸手在门上轻敲了三声,低声对室内说:“叶总,丁小姐到了。”然后朝丁薇礼貌的欠身转身离开。
丁薇看着门上明显标注的“CEO办公室”,突然有拔脚逃掉的冲动。她并不清楚自己究竟该以何种身份何种面貌去面对他,她甚至后悔昨夜没有及时的与他相认而是装做陌路,但是显然她已无法撤退,只得挺直了腰,硬着头皮走进去。
他正在看着桌上的一份文件,听见响声,头抬也没抬,只是张口说“丁小姐,请坐。”
丁薇坐在了离他三米远处的会客沙发上,他再也没有出声,丁薇也有了机会仔细地打量面前的男人。
他在她的印象里,一直都是轻松的表情,惬意的动作,柔和的眼神,仿若一个完全无害的温柔男人,丁薇也曾经不止一次的臆想过他在他的国度里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模样。面前的男人,西装笔挺有型,发型纹丝不乱,衬衫不见一丝褶皱,领带直挺而整齐,嘴角微抿,沉静的眼神不时透着犀利的光芒,自信而强势。眼前的景象这般清晰,可丁薇,却觉得遥远而陌生。
丁薇一直觉得,自从两人的再次相遇,叶学峥的身上便散发出强烈的清冷气场,使她轻易不敢靠近,即使如今她需要他的帮忙,但在他强大气场压迫下,她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丁小姐,十分钟后我还有个会议。”他在暗示他只给她预留十分钟时间,“有事请说。”
许是叶学峥贵人事忙,为节省彼此时间率先开了口起了头,丁薇便很自然的尽量以一种轻松的口吻接上。尽管对话的内容并不轻松,甚至于有些难堪。
“叶先生,我来因为两件事,其一,是谢谢您昨晚的援手……”她的语气诚恳而谦卑,“其二,我的一位朋友因为某种原因,私自挪用了公款,希望叶先生能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
“挪用公款?无论什么样的理由,从小处讲,这关系一个人的职业操守,从大处说,这关系一个人的人品道德问题。”
“她因为要结婚,因为那个男人答应会给她一个难忘的回忆……”在他的义正词严下,竟显得丁薇给出的理由十分薄弱,她的语气有些嗫嚅。
“我不认为这二者间存在必然的联系,”他依然面无表情:“这世上经济不丰裕的人有很多,可他们依然生活得很充足很美好,奉公守法,没有任何不当行为,你的那位朋友,实际是虚荣心作崇然后自以为高明的以‘爱’作幌子来遮掩这个难堪的事实。”
叶学峥的语语极其犀利,丝毫不留情面,丁薇紧紧的咬住唇,唇膏开始脱色,露出苍白的唇色,但她并没有失去冷静,只是一字一顿,语气诚恳:“叶先生,我不反驳你的话但并不代表我赞成你的观点,您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您并没有真正的爱过,您不懂得真爱的意义。”
叶学峥的嘴角略向上勾了勾,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好吧,就算我不懂你们高尚的爱情。可是我的生意我懂,我是个标准的商人,我不做赔本的买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样浅显的道理想必高尚的你们肯定懂的。”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平静得如同在学校里经常为做错事的孩童们进行教育的辅导员一般语重心长。
丁薇从来不认为她是个言词讷讷的人。事实上,自从她几年前做了外导后,她时常有机会和各个国家各种性格的人们接触,她的口才亦锻炼得虽未达到能言善辩的境界,但至少可以从善如流。可是当对手变成叶学峥时,他俩过招往往不超过三回合,她就节节败退,输得体无完肤。
“叶先生,事情发生后,我们一直在想尽方法弥补,我们诚心的想将损失降到最低,我们已经先还了20万,剩下的钱,请给我们一定时间,我们一定会还。当然,利息照算。”丁薇此时她用上了“我们”,她以“我们”这个复数称呼提醒叶学峥,两个人还债总比一人可靠得多。
“丁小姐,恕我直言,我很好奇,你所说的一定时间,具体是多少时间?十天,半个月,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载?”
丁薇彻底被他无情的话语刺激到了,他死死地瞪着那张五官深遂,此刻却敛着冷酷嘲讽的面庞,她的冷静自持蓦地到达临界点。
她冲到叶学峥面前,语音不稳,声音也愈发地尖锐:“叶先生,我记得你每一个游戏结束后,分手费都会大方给上1、2百万。这30万予你而言,不过零头小钱而已,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叶学峥终于抬起脸来,他的整个身子都靠在了真皮椅背上,修长的手指交叠,表情慵懒的瞧着丁薇,眼睛眨都不眨。
她的表情起初僵硬,接着呆怔,然后窘迫,最后她垂下了直视他面容的双眸,重新退回沙发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叶学峥嘴角噙笑,好整以暇地提醒,“丁小姐,关于如何处置我的个人资产,那是我的个人行为。”他刻意加重了“个人行为”这四个字的语气,随即抬起腕:“还有两分钟”。
他成功的浇熄了她刚刚鼓起的勇气,她重新坐回到两米远的会客沙发上,低声说:“叶先生,如果你不放心,那么我立即辞掉现在的工作,到你的公司上班,我不需要你支付一分钱薪水。”
叶学峥笑了出来,满脸的不认同:“丁小姐,我们是一家专业性很强的公司……”
“我可以学。”
“我们不需要学习的新人,我这里多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商界精英。”
“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担任旅游外导的职务……我可以做翻译的工作……”
她知道事情结果的轻与重,完全取决于叶学峥的一念之间,她必须也只能够继续坚持,无视他的苛责刁难。
叶学峥的眉毛略微蹙起,修长的食指曲起,轻叩桌边,一上一下,极富有节奏感,她知道他正处于思考,她如同等待法官判决的犯人,心脏紧紧地揪成一团。
“孟秘书,我有事找你。”终于,他的手指快速拨向一串号码。他的手速很快,宛如弹琴跳舞般的优雅。
孟秘书安静地在一米外站定,“这位是丁小姐,你们刚刚见过面。你去她安排个职位,职位不用太高。正式上班时间是一周后,试用期三个月。”他又抬着看向丁薇的方向:“希望你在‘锦江’工作愉快。”
丁薇与叶学峥的这场对仗过程看似狼烟四起结局又貌似平静无波的收场了。她到家后给苏燕打了通电话,说她已经同叶学峥谈过了,叶学峥暂时会摁下它,可是余额包括银行固存利息得一并偿还。还说,过几天自己将会去锦江上班,锦江是一家专业公司,她需要苏燕的从旁指点。
苏燕隔着听筒,心情随着丁薇简短的话语忽上忽下,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脑子里慢了半拍才忽然反映过来,她‘啊’的惊叹一声,疑惑地问:“薇薇,你和他……”
丁薇仿佛心有灵犀般,张口截断了她未完的话,“苏燕,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只是公事公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