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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惩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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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伶最后一个到步兵营。他看见山涛老迈而浑浊的脸,他看到王戎悲痛有余而诚恳不足的脸,他看到向秀近乎麻木的脸,他看到阮咸悲痛而震惊的脸……他听到一声叹息,回头时,似乎看见嵇康一副了然的表情。他突然想,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么?
景元四年的末尾,阮籍死了。刘伶向别人述说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没有悲伤,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嗣宗乃醉卧也。刘伶没有接下去说,他抢了我的死法。很多年以后,他对围在自己身边玩耍的小重孙说:醉死者当伶莫属。
阮籍是醉死的,醉死在步兵营那个天下最好的酒池里。他身体肿胀了起来,笑容却安谧,入睡了一般。
四 惩罚
景元五年新春的钟声还在原野激荡,钟会却已经整理行装西行了。他到晋王府见司马昭,太子司马炎与他擦身而过,司马炎伸手把他捞到身边,在他耳边低语:“若士季贪恋西蜀之地,我必踏平蜀中。”半是威胁半是暧昧,钟会却只是漠然。司马炎是将来的太子,他许能完成司马昭的野心,但他未必能给他他所要的世界了。
司马昭伸手扶起钟会,细细看他垂下的眼睑:“士季,昨夜未安寝?”钟会略略一笑:“出发在即,打点行装颇费功夫。”司马昭叹口气:“仅此?”他退后一步在虎皮软榻上坐定:“听说昨日将军府上有人到访?”
“不错,是刘伶,刘伯伦。”
司马昭眯起狭长的眼睛,扫过钟会波澜不惊的脸:“一切正如你所愿,嵇康亡,竹林消。如是刘伶可用,卿当收之。”
“是,晋王。”钟会依然是面无表情,机械地回答了2个字。司马昭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慢慢扳过钟会僵硬的身体:“本王看来有阵子不能见卿了。”他的手慢慢滑进钟会的内衣,因为长年握枪,指腹间布满老茧,钟会觉得像是有鼠蚁爬过身体,忍不住一阵颤抖。司马昭似乎很满意钟会的反应,慢慢退开了他的衣衫。
“王爷还记得臣下第一次伺候您么?”钟会慢慢问道。
司马昭俯上钟会,却看见他直直地望着自己,他记得那是十余年前吧,那个带着青涩笑容的少年,眼睛里有些欲望的光彩,可是此时的钟会,看起来却灰败不堪了,他慢慢闭上眼睛,洁白的身体慢慢舒展开来,像是上了祭台的天鹅,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士季,你怎么了?”
“若是我此刻死了,有人会怀念我么?”钟会低低地问道,声音暗哑。
司马昭一凛:“士季,你……”
“王爷,士季跟你了十年,可若是我死了,你一滴眼泪也不会掉吧?”钟会慢慢坐起来,看着司马昭微笑,“王爷可曾为谁悲伤过?”
司马昭知道现在的钟会神色异常,但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士季也曾以为自己不会悲伤,可是,我错了。”钟会伸出手,慢慢捂住自己的胸口,“这里,原来真得很痛呢。”
这场对话无疾而终,那是司马昭最后一次这么近地看见悲哀着的钟会。数月之后,他看到保存在石灰锦盒里业已脱水的钟会的头颅,突然就悲伤了起来。他突然明白,十年前,那个美丽的少年,原来成了他一生霸业里唯一柔软的地方。
刘伶离开将军府,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他是去送信的。他曾与阮籍约定,若是他们中有一人死了,另一人就去送这封信。
那是嵇康的最后一封信。不是给阮籍,不是给刘伶,也不是给竹林任何人,而是给那个谗言杀他的钟会。
那是惩罚。刘伶转过头,似乎看到将军府里那个几近疯狂的男人,他砸碎了所有的器皿,恨不得砸碎自己的头颅,可是,他却除了悲伤,什么都不能做。
那一夜,钟会死了。至少,他想到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