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锁》唯雅玲

91、以怨报怨

　　将唐修贤送到冯府门前，雪一人走在繁华的街上，看到窈窕女郎风姿卓卓，身后红绫彩灯，金字匾额“洛神阁”正是京中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皇帝苏醒的喜讯今早已公告天下，禁令一一解除，寻欢作乐之地随即重开。
　　迈步走入，白衣被艳丽的赤红映成粉色。绿衣粉黛的姑娘倚偎着他，想引他到大厅一空桌道：“公子一人啊？来，这边入座。”雪侧头睨视她，嘴巴轻声念叨了一句，姑娘脸色突变，全身僵硬。
　　雪附之一笑，揽住她细若夏柳的腰，温柔地道：“姑娘，我还有个朋友一会儿到，能开间上房吗？”
　　姑娘努力地挤出笑颜，声音微颤应道：“那是自然，公子这边请。”然后走在前头引他上阁楼。姑娘走后，进来了一名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她全身上下珠光宝气，好不贵气，脸上的脂粉厚重，似要遮住步岁月的痕迹。未关门前她还一脸谄媚，关上门后，她大步走到雪的跟前跪下道：“不知楼主尊驾，请楼主恕罪。”
　　雪品着方才送来的酒菜，道： “我化了妆，她认不出来，不怪她。倒是你云娘……”雪上下打量她，道：“莫要掐住喉咙说话，听得我耳慌。”
　　云娘声音一转，宛如男子般硬气粗犷应道：“是，楼主。”
　　雪拿着玲珑剔透的玉酒杯，绕着跪地的她转了一圈，修长的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颚，看着她又尖瘦又白嫩的脸蛋，赞道：“你的易容术真的越发精湛，不仅容貌，脸的轮廓，声音，身形，骨架竟能易成女子之躯，真是巧夺天工。”
　　明明赞扬的话，云娘却冒着冷汗，不敢直视他，唯唯诺诺地道：“都是楼主教导有方。”
　　“我？”雪垂下手，反问：“我教你何事？教你替陆相做事，让他派人追杀五皇子吗？”本来平静如镜的问话到最后声若雷霆，铿锵有力，吓得她伏地求饶道：“属下不知原雇是陆相，亦不知他的意图。只是如常接下楼里派的任务做事罢了。”
　　雪“哦”了一声：“你这是在质疑下派任务给你的堂主？”
　　她发疯似地摇头：“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支吾了许久，却说不出所以然。
　　雪晃了晃杯中的酒，倾倒在她贴伏在地上的手背上，竟如硫酸般侵蚀她的皮肉，道：“你不敢，又不知，是离开太久，都忘了规矩吧。 ”
　　她忍下手上的痛却被雪的话惊骇得脸容扭曲，猛地抬头，哭求道：“楼主，楼主，属下知错，属下甘心受罚，但求楼主不要让属下回楼里……”
　　看她惶恐得花容失色，雪勾了勾嘴角：“罚？不要轻易说要领罚，领过罚的人除我以外，全都死了。”
　　闻言，她颓丧地瘫坐在地上，忘了求饶。雪放下酒杯，笑得温柔：“别怕，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她顷刻若死灰复燃，殷勤地问：“楼主请说，属下定能办妥。”
　　他坐下，悠然地跷脚，道：“我知道唐亦宣喜欢阁里一姑娘，与她夜夜缠绵，我要她加重现在的药量。”她小心翼翼地问：“要加多少？”
　　眼神一黯，雪冷酷地道：“三倍。”她瞪大眼睛，那药若控制在一定份量，能不着痕迹地令五脏六腑衰退，忽然加重，虽不至死，却是生不如死！
　　见她未回话，雪斜眼看她，问：“怎么，又不敢？”
　　“没有，”她俯首，应道：“属下即日吩咐下去。”
　　雪叩了叩桌子吩咐道：“把这酒换了，地上擦干净，一会儿贵客要来。”她领命下去，好不容易走出房门，才敢喘口大气，看着手背上溃烂的伤和自己准备的酒，除了惊惧，只剩恐惶。果然逃不过楼主的法眼。整理过仪容，她重回大厅，静心等待雪口中的贵客。
　　半个时辰后，唐修贤在冯来晞的陪同下来到洛神阁。冯来晞曾是常客，姑娘见到他，纷纷与他打招呼，只是没想到主事的云娘也来迎自己。云娘悄悄地打量冯来晞身后温文儒雅的男子，问冯来晞：“少将军带新朋友来呢？”
　　冯来晞侧目，回避她的问题，哈哈地道：“朋友约我们来此相聚，你可有见到一位貌若天仙的男子。”
　　她掩住嘴笑道：“少将军说笑了吧，云娘还是第一次听人形容男子貌若天仙。”
　　冯来晞尴尬地咧了咧嘴，她又道： “但确实有位相貌不凡的公子光顾鄙处，原来是少将军朋友，阁楼上房有请。”言罢，亲自引路，带他们到阁楼最里面的厢房。此处听不见楼下的喧嚷，与隔壁厢房隔得什远，颇为清静，绝不会被人打扰，冯来晞虽是常客又是上宾，却从未来过此厢房。
　　云娘敲门，道：“公子，您的朋友来了。”正要推门进去，雪已开门，满脸笑意道：“终于来了。”看得云娘心里发毛，她可从未见过这种表情。
　　冯来晞进去好奇地环视厢房，竟意外素雅别致，与自己呆过的厢房全然不同，莫不是安排厢房也看人品？唐修贤进门前，向她微笑道：“有劳云娘。”
　　云娘一愣，马上陪笑道：“公子客气。云娘先告迟，有事随时吩咐便是。”
　　唐修贤点头，道：“谢谢。 ”
　　关上门，云娘摸住胸脯，不知是否方才被雪吓唬后残留的心悸还是被唐修贤的一句“谢谢”撃中心窝，心绪竟有点凌乱。
　　房内，冯来晞自顾自地坐下吃饭，道：“雪，你怎么约殿下到这种风花雪月之所，不怕别人说闲话？”唐修贤亦是好奇，雪看了他一眼，道：“是你带殿下来的，要问罪也是你的错。”冯来晞夹在箸中的肉掉到碗外，顿时惊醒——对啊，在旁人看来，带路的人是他呀！
　　“你陷害我！”冯来晞气愤地放下箸子。
　　雪挑起嘴角，道：“我约的是殿下，是你不请自来。”冯来晞一时语塞，看雪一副得程的模样，明白雪居然让唐修贤告诉自己他们约在洛神阁相见，而自己必然“好奇”跟随。这好奇绝不是对林相语的不忠，纯粹是……旧地重游。唐修贤看他们一来一往，噙住一抹笑，仿佛回到品青楼众人齐聚一堂吵吵闹闹的时候。
　　他向举杯冯来晞举杯道：“感谢冯少将军愿与我同行，我敬少将军一杯。”
　　殿下执杯，道：“殿下客气，唤臣来晞即可。”然后与唐修贤共饮一杯，问：“殿下离京后，可会回扬州？”
　　唐修贤回道：“正有此意。先前不辞而别，又害他们担心，是该回去说个明白，给个交代。”冯来晞相视而笑，心里暗喜，偷瞥了眼雪，只见他一杯一杯地灌酒，看不出喜怒。按理说，心心念念的五皇子要与他同行，他该喜不自胜才是，怎么还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难道觉得自己碍事？唐修贤自然觉察雪的异样，只是按下不表，他在等，等雪有一天自动说出。
　　翌日，唐修贤在大皇子和冯来晞相陪下，恳请皇后许他离开，皇后虽是万般不舍和担忧，但终究是拗不过他，只能首肯。不日，他们三人轻装出行，低调到惠妃陆相知情时，马车已出城。陆相暗中派人查探他们行踪，但冯来晞行事小心，走的是小道山路，虽然路途比较崎岖，却可防追踪。

　　攀层峦叠嶂郁乎苍苍，渡条条流水万里奔腾，晓雾猿鸟乱鸣，夕日沉鳞竞跃，青山秀水，日升月落，一路有人相伴，一心如沐春风。唐修贤同二皇兄南下时，满心盘算如何分离，别离后孤身上路，心里彷徨，为二皇兄赶回京城，满心焦躁忐忑，均未好生欣赏一路风光。此时有雪在旁，又无旁事挂心，总算把一路的山川风景看进眼里，记在心底，连同并肩前行之人，牢牢刻印在脑海。
　　是夜，三人河边休歇。皓月千里，河水潺潺，月光在窈窕的河面上洒落青辉，宛如闪光的锦绸，美不胜收。唐修贤负手站在河畔，沉醉在美境当中。雪走到他身侧，两肩并齐，未作声，仅随他的目光一道望着前方。
　　“雪。”良久，唐修贤唤了他一声。
　　“嗯。”他应了声。
　　片刻后，唐修贤又唤了一声：“雪。”
　　雪徐徐侧首看他，道：“我在。”只见唐修贤满意地扬起嘴角，含住笑轻声说道：“有你在，真好。 ”雪心头莫名地感到搔痒，竟一时忘记言语，傻傻地凝望他。感觉到雪的目光，唐修贤转头，看他呆若木鸡的模样，看他眼下盈盈动人的泪痣，笑意更深，情比真金地重申道：“真好。”
　　明明是好话，明明是动听动人的甜言蜜语，雪却口苦心酸得很，脑中浮现的片段淹没唐修贤此刻给他的甘甜。他攥紧拳头，藏下汹涌而至的澎湃情心绪，报以笑颜，道：“对，真好，很好，非常好。”
　　被撇在远处守火的冯来晞遥望两人在河边你侬我侬，一不小心把手中的木枝握成两节，嘀咕着：“照你们俩这般走走停停，何时才能到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