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许来生（GL）》尾行的竹子

71、夜中人心

　　胤宕的指尖拂过一册册的书卷，他的目光有些迷惘，又有些沉重，仿佛在悼念着什么。
　　此刻正是夜最深的时候，天璇经阁中一片寂静，唯有墙角的夜明珠在向四方静静地散发出如莹的冷光。
　　胤宕的脚步声在经阁中放得极大，听起来格外惊心。他却仿佛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触摸着每一本书册、每一卷竹简。他这一生，大多时间都耗在这天璇经阁之中，此地的书他纵然没有全部浏览过，也看了□□成，再加上天生过目不忘，便被太一宗弟子称为“移动的经阁”。
　　路过一排随意摆放的竹简时，他神色恍惚了一下，随手取过一卷，慢慢走向平日里常坐的案几，袖袍轻摆，墙角一颗夜明珠飞了过来，叮地一声脆响，落入了案上的玉盘中。
　　就着冷光，胤宕摊开竹简，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是一卷记载着五精释要的竹简，几乎所有入门的太一宗弟子都读过，里边都是最浅显的五精之术，以及作者对于仙界五精的深刻理解。胤宕在许多年前刚入太一宗时，便已读过，此刻却不知为何，竟看得津津有味，仿佛看的了什么深奥的法术理论一般。
　　直到脚步声响起，他方从竹简中抬起头来，正对上了陆离深邃的眼眸。
　　“师姐。”他轻唤道。
　　“小师弟，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看书。”陆离在他面前跪坐下来。
　　胤宕点了点头：“今日静不下心修行，便到经阁里看看。”
　　陆离打量他片刻，忽道：“你……很久不曾来过经阁了。”
　　胤宕微垂下眼，轻笑道：“是么？”
　　“其实你这书呆子早已将经阁里的书看得八九不离十了罢，再来也是无用，能帮娘解决一些烦人的事务也是好事。”
　　胤宕微微一笑：“师姐，这几日，你可有见到师傅？”
　　陆离摇了摇头：“听说娘和允逸在一起，我便没有去打扰她们。”
　　“你……还在为允逸的事担心么？”
　　陆离幽幽一叹：“姬宗主说，允逸已活不过七日。如今息壤仍旧下落不明，怕是……”
　　“师姐……”胤宕担忧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才好。
　　“想到再也见不到允逸，我就……”
　　“师姐，”胤宕轻声问道：“若允逸死了，你会伤心么？”
　　“自然会的，她是我娘喜欢的人，我也……很喜欢她。”陆离红着眼眶，目光无神地落在玉盘里的夜明珠上：“若她死了，娘定会很伤心，还有可能……”她吸了吸鼻子：“我不想失去允逸，更不想失去娘亲。”
　　胤宕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师姐，你对允逸，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曾经……我将她当作父亲。虽然娘已确定她绝对不是父亲的转世，但我对她，仍是有种特别的孺幕之情。”陆离咬了咬下唇，似乎很难用言辞形容出心中的感受来：“她也算是我的友人，我对她……既有亲情，又有友情。”
　　胤宕摇了摇头：“若是可以……我也不希望她死去，只可惜……”
　　“小师弟，你博学多才，难道当真没有法子救她了么？”
　　胤宕摇了摇头：“仙人寿数无期，原本便不会遇上这等情形。以五精之华代替灵魂……还是我从一位长辈那里听来的。”
　　“那位长辈知道这种法子，定也有办法救允逸！”陆离激动得拽住了他的衣袖：“小师弟，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师姐……那位长辈，许多年前便已身故。”胤宕犹豫片刻，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若非如此，我早已将他请了来。”
　　陆离反手握住胤宕的手，绝望地悲鸣道：“小师弟，难道当真是天亡允逸么？”
　　胤宕的手轻颤一下，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良久良久，方道：“师姐，还有五日，我会尽力而为。”
　　陆离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只是安慰我而已，若不是再无希望，娘也不会放弃寻找良方，而一刻不离地陪在允逸身边。”
　　“师姐……”
　　“小师弟，你不知道眼睁睁地看着至亲离去的滋味……当年父亲去世，纵然知道他还有来生，我亦独自哭了好几日。可是允逸……是要魂飞魄散的啊！”她不敢去想若允逸死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承受不起连续失去两位至亲的剧痛。
　　胤宕怔怔地看着她，面色变幻不定。好半晌，低叹一声，道：“如今，只能靠她自己了……”
　　月亮西斜的时候，陆离趴在案几上，已沉沉地睡了过去。素手之中，还牢牢地抓着胤宕的手，仿佛借此便能得到依靠一般。夜明珠的幽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只映出肤色如雪，晶莹似玉。
　　胤宕出神地看着她，由她方才的脆弱，联想到这些年她对他的照顾。
　　他性子偏弱，又是自小上山来，一入门便得太一宗主收在门下，大出风头，暗地里却没少受普通弟子冷眼。那时候离朱事务繁多，陆吾又成日隐居天权塔，整个太一宗，就只有师兄胤礼与师姐陆离用各自的方式保护着他。
　　记忆中，陆离总是那样地开朗大方，不拘小节，纯真率直，待人诚恳，颇受宗内弟子欢迎。而他总是一头扎进天璇经阁里，便是好几年不出来。那个时候，他的世界里除了经阁里的书册，便是师姐的欢声笑语。
　　不知什么时候起，每天到天璇经阁便成了陆离固定不变的时间表。有时候她来了，便和他开开玩笑，待他发现时间飞速流逝而懊悔莫及时，她俏皮一笑，翩然远去；有时候他全神贯注地看书，她便也不扰他，只在一旁静静地坐下，或者发呆，或者也拿本书看，就这样打发着时间。
　　可她却不知道，当她来天璇经阁的时候，就是他一日里怎么也看不进书的时候。他总是一面装着看书，一面却在偷看着师姐。偶然被发现时，他就用蹩脚的理由敷衍过去，换来陆离嫣然一笑，一声“傻师弟”的轻责。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开朗活泼，仿佛永远无忧无虑的师姐也有脆弱的时候。她无助而绝望的样子令胤宕心疼得直想将她拥在怀中，宽声安慰。
　　可是……他做不到。
　　轻叹一声，他慢慢抽出被她握着的手，脱下衣袍为她披上，起身走了出去。
　　他们……只能是师姐弟而已。

作者有话说

　　青梅竹马神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