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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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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儒门天下的龙宿,又是那个冷傲尊贵的龙首。
他打发了六庭馆派来的使者,看了眼楚君仪的来信,想了会儿,叫仙凤把前几年进奉的象牙骨镏金粉饰面的折扇给教母送去。
今年六庭馆有批学员结业,楚君仪来求毕业礼上的赏赐。
儒尊又来汇报渝州书院违规招生,说好可以入读的儒生,到了时间却被排斥在外。
渝州书院是渝州第一书院,规模相当大,归儒门天下直属,能进得这个书院的儒生,基本上一只脚已经迈入儒门天下的大门,是以每到招收新生的季节总有数不清的儒生靠各种关系想挤进去。
得到承诺却不能入读的儒生大概有一百多个,这百来人写了份请愿书,人人签名,贴在龙门道的入口,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
龙宿问过今年书院的儒生数量,正是计划中的数目,要再多收一百多人是不可能的。
儒官提出分散到四周的书院,那些儒生中大多数都不肯,有些捏着当初渝州书院给他们的承诺书,指着上面鲜红的印章情绪激愤。
龙宿垂眼沉思片刻:“告诉那些儒生,入渝州学院,绝无可能,若诚心向学,何处不可读书?他们手上那些印章,谁盖的谁回家永不再用,另,渝州学院禁招五年。”
“这样,重了些吧。”
“那汝以为还有更好的办法?”
“暂时——”
“叫中书客拟旨宣发下去。”
龙宿批了两份公文,仙凤近身低声道:“那个人又来了?”
龙宿挑了下眉毛。
仙凤又说:“在疏楼西风花阁等着,还说给主人带了什么剑谱来。”
龙宿眼神一冷,哼了一声:“他要等就让他等,吾没空。”
君枫白坐了一下午也不见龙宿露面,心里把自己最近的行为反省一遍,不觉得有错失。
他摸了下怀里的册子。
而且,龙首表示过好奇的剑谱我也搞到了,献给他的话,我又往前迈了一步。
君枫白有些沾沾自喜,耐心的继续等待。
直到天擦黑,他问周围的人:“不知道龙首何时得以回来?”
“不知道。”
有个人插话:“今天龙首忙,怕是回不来了。”
“这样啊——”君枫白想了想,“真遗憾。那我过两天再来。”
仙凤藏身在花阁斜对的殿所里,眼望君枫白走远了,回转龙宿身边:“可是走了。”
“留下什么没有?”
“没有吧,桌上还是我们这边的茶具果点。”
“去仔细瞧瞧。”
仙凤亲自去摸了一遍,回来说“没有”。
龙宿懒散地半躺在软榻上摇了摇扇,心想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分寸的人,当真为了出人头地廉耻也不顾,脸面也不要。交这样的朋友,该说是那位中原正义标兵的大意,还是愚蠢。
剑子洗完澡走进来,头发还是湿答答的,眼看着就往龙宿身边坐,龙宿略抬腿把他挡到附近凳子上。剑子一面拿布巾擦水一面道:“我有点想龙烟苑的温泉了,什么时候我们去泡泡。”
“好啊。”龙宿随便地接口道,“老猴泡温暖,正是山野一景。”
“喂,你被谁惹了撒气到我身上,我可是真无辜。”
龙宿也不答话,自手边取了烟管抽会儿烟。
剑子将头毛擦得差不多快干,天已尽黑,仙凤换了壶敬亭绿雪,香炉又里添了支线香。
剑子倒茶的时候说:“苍昨天校阵法图,校出一个了不得的错来。”
“哦?”
“本来是没问题的,但搭在原先的阵法上,阵眼相冲,竟是反逆死阵。”
“苍道长怎么如此不小心。”
剑子略抬头,眼珠子偏了一下:“不是苍。”
龙宿这时有了点兴趣,便看着他。
“原先的阵法是苍排的没错,但布置的时候阵眼被人动了手脚,偏离了两分。”
“看来玄宗里也不太平。”
“苍那个人性格懒,平日人家和他说话,他爱理不理,不知道得罪了多少,现在要查真是没办法。”
“谁能有那本事的,就从谁查起。”
“说起来容易。”剑子起身抽走龙宿的烟管,“老抽,屋里尽是苦味,难闻死了。”
“汝大可隔壁去。”
“不行,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自己毒死。”
“这个又没有害处。”
“也没有好处。”剑子把烟管丢得远远的。
龙宿望着他动作,要笑不笑的样子,支着头悠悠说:“明天去龙烟苑吗?”
剑子转过头来:“你那些事,我看桌子上堆老高。”
“吾拼命一天它也还是老高。”
剑子就喜笑颜开挨过来说道:“好啊,我心情好,就给你看老猴泡澡。”
龙宿又不说话,扯了扯剑子耳畔的绒毛毛,剑子叫声疼,龙宿就微微笑了,说:“知道疼?”
“废话。”剑子拍掉他的手,“长在皮肉上的,怎么经得你龙爪蹂躏。”
“可吾怎么觉得汝脸皮忒厚,却不似皮肉了。”
“你开心啦?又拿我洗涮?”
“那吾找别人。”
“得了,你毒害我就算了,别去搅得天下不宁了。”
“说得吾好似恶贯满盈。”
剑子深沉地看着他:“你终于有自知之明。”
“……吾还高见呢。”
龙宿伸手扣住剑子后脑,压下来。
他拽着剑子的头发,抓在手里像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放。剑子每一动作,都牵扯他更紧的拽拉。
剑子有点受不住,往他侧颈上轻微咬了一口,龙宿拧着眉叫疼。
“放开,我的头发——”剑子低语,“明天,都秃了……”
龙宿顿了顿,撒开手。
他摸到身下散乱的,不知道是衣服还是薄被,胡乱抓了一手。
另一只手还搂着剑子肩膀,随着剑子的起伏,难耐地喘声。
剑子摸摸他汗湿的脸:“天气渐热,干这事真不讨好。”
龙宿在他背上揪了一下:“不讨好汝还干。”
“没办法,忍不住……看着你就忍不住……”
半晌,龙宿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下流。”
剑子贴着他耳朵,窃窃道:“你敢说你不爱这个下流?”
龙宿推他脑袋:“让开,热死了。”
他身上没什么劲,推的力气弱弱的,剑子只是顺势偏了偏头,还靠在他旁边。
手脚都和他粘在一处,仿佛分不出彼此。
龙宿有些贪婪的呼吸着藏匿在两人间的空气,心里像是被填的满满的,又像是空了。
龙烟苑之行终究没有实现,事后剑子多次回想,总觉得这些巧合都太离奇。
去往龙烟苑的道路,据说因为大雨塌方完全被堵,疏通得到半个月之后,与此同时苦境多处地区发生地震。
儒门天下位置偏,动静不甚明显,但不断收到驻扎在苦境内部的多处分支机构办事处的灾后损失报道,有房子塌了的,有人员伤亡的,还有一般受灾民众冲进办事处□□的,三司忙得一塌糊涂。
龙宿不得不坐镇儒门天下,暗中调桐文剑儒去龙穴勘查。
苦境的龙脉也由天龙族监管记录,无论谁动过手脚一探便知,桐文剑儒的回报却是“没有异常”。
龙脉走势不仅关系着人界天子王朝的兴衰更替,于龙主的血气运行也有相当的影响。龙宿曾经因为伤过的关系尤其敏感,但近来本就总是感觉内里不太稳定,倒反而察不出龙脉的动向。
剑子当然不知道,他还对龙宿说:“你连自己也不信,未免太多疑了。”
不是逆天转脉的话,只有一个可能。
龙宿坐在墨欣阁高耸的书架旁边,面前书案上有一卷书,像是刚才看过,微伸展着露出结尾几行字句。
他手指在书卷边缘无意识地摩挲,小半晌,食指敲了敲,发出轻微的滞涩的嘭嘭声。
魔龙……
龙宿徐徐摇着手中锦扇,暗忖。
如果是那样的缘故,魔界的心思便不只是面子上的一点,他们只是等天龙自发提供一个借口,提供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魔君这步棋,走得险。
苍联系上剑子,告诉他魔界最近安静地异常。
“怎么说?”
“他们的大世子殿下,接连五天没有上边界挑事。”
“……确实太诡异了。”
“而且传闻——”苍顿了顿,剑子听见他提高音量喊了声“小翠吾的银毫笔不见了”,过一会儿是小翠说“你左手边那卷书下面不是么”。
“哦……剑子?不在了?那吾断了。”
“喂喂,我刚喝口水,快回来!”
“嗯,总之就是这样。”
剑子忽然一阵头晕,无力道:“‘这样’是哪样?”
“就是吞佛和赦生打架差点断了赦生小殿下的孽根,滕邪郎一气之下说,‘你不负责我让你一辈子有人道的心没人道的力比绝望更绝望!’”
苍的模仿能力真是强,活灵活现的,听的剑子热血沸腾。
“哇,这么劲爆!然后然后呢?”
“吞佛说,世间绝望莫过于娶汝。”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滕邪郎不去边界挑衅了。”
“魔界的家族实在太混乱了。”苍叹口气,“小翠,吾肩疼。”
翠山行相当无奈地说:“师兄,昨晚你又趴着写了一晚上?”
“半晚上,后来腰疼——剑子,小心魔龙。”
“啊?”
“说完了,再见。”
剑子对魔龙的理解只在字面上,也许看过一些资料,是魔界的支柱魔界的力量来源魔界的生产机器什么的,当年也和天龙平起平坐过,三界大战后埋地下冬眠自今——
等等,地下,冬眠?
剑子好像想到了什么。
龙宿淡淡说:“汝睡觉时也会翻个身的。”
“我以为你是懂我的。”剑子注视龙宿片刻,起身站到窗边。
窗外骄阳似火,繁花翠叶于炙烤中更显夺目色彩,但那般的无可奈何,仿佛拼一生也躲不过最后荼蘼。
想于此,剑子的声音显得无比萧瑟。
“龙宿,我们走过了几百年的寒暑,光阴流水般淌过,偶回首,来路脚印深刻。佛曰,有爱故生忧,有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若我心中无你怎会时时牵念日日挂怀?若我只将你视作枕边好友怎会为你叹息而烦忧?世人如不能解,你却也视而不见?想那飞花落尽云淡天清时,绿波摇荡风月,蓦是惊鸿照影——”
“停。”龙宿挥扇指着剑子,“汝背错了,中间少了‘此等薄情让吾意何等阑珊’,然后才是‘忆往昔求交合’。”
剑子的萧瑟顿了顿,默然从袖子里掏了张纸条出来低头看了看。
“呃……”他抓了抓脑门,“临时找的果然背不住。”
倏然一惊回头道:“不对,你为什么知道?”
“吾还晓得‘东风夜放花千树,吾的郎君在何处’,‘斑驳琉璃的光彩,汝可曾一起目睹’。”龙宿哼笑一声,“入门的表白书,儒生人手一册,当年吾还见上面错漏甚多做过修订。”
龙宿还不知道“少主修订版”风靡一时,给当时学院里的手抄客增加了数目不少的零花钱。
独步寻花即是靠上课时开小差抄写修订版,然后卖给春心萌动的同学发了笔小财。为了表示感谢,独步寻花请龙宿吃饭,龙宿自然没答应。后来他又多次邀请龙宿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喝花酒,都被龙宿冷淡拒绝,再多说一句,龙宿直接关门,差点撞塌独步寻花英挺的鼻子。
即便被如此对待,独步寻花仍不知退缩死皮赖脸地邀请,并且带着甘之若饴的态度,这实在让旁人匪夷所思到极点。
剑子微张着嘴眨了眨眼,片刻转身过来摸头笑嘻嘻地说:“讨厌,不早点告诉人家。”
这般神态应对,任凭龙宿如何冷漠的内心、磐石般的意志也禁不住哆嗦一下,差点抖落了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