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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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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山行带来亲手做的糕点,剑子尝了几个,好吃得几乎连舌头都吞下去,一边砸吧着嘴一边夸他心灵手巧。翠山行眉眼弯弯的,说:“图纸带到了我就回去了,等着做月饼呢。”
“玄宗又不是没人做,你难得出来一次,我带你四处逛逛。”
“多谢剑子美意,别人做的师兄吃不惯。”
“看吧,我就说你太宠他了,以后你若不在他身边他就饿死啊。”
翠山行看他一眼:“我永远不离开师兄。”
“……那我送你一段。”
回道境需要经过黑暗道,照世明灯早被人定了晚上的约会,此刻正在道口等着翠山行。剑子和他打招呼,说:“前辈这么急,不知去哪家?”
“不可说。”照世明灯的回答连同他的神情一样高深莫测。
他提着灯笼走前面,剑子和翠山行跟着,剑子又托翠山行问宗主好问苍好问玄宗好,翠山行表示都记得了,剑子忽然问:“那块木头还和邻居拆房子玩么?”
翠山行扑哧一笑:“赭杉师兄才没有那么暴躁。”
“对,是他邻居拆房他去修,结果比拆了的后果还严重。我真不明白他又不会木工活,那么热心干嘛。”
“邻居没房住,就在他这边蹭,你知道他素好清静,屋里多一个人都浑身不自在。”
剑子笑起来:“偏偏那两个同修的邻居天生冤家,他没被闹得日日吐出两升血真是道行高深。”
“墨师兄常劝他嘛。”
“那也是个保姆,就和你一样。”
说笑间快到路口,翠山行道了别自回道境,剑子和照世明灯一路聊天出来,看天色不早照世明灯该去相邀的人家,剑子就踱回师门。
晚上抬头看着将近圆满的月亮,剑子心想不晓得龙宿在干嘛。仙凤的点心都分给师兄弟,剑子借着月光坐在廊下看阵法图。
这段用在西边,正好补缺。……这段加在南门那地方,稍微改改。
他进屋拿了笔墨准备记录,手一滑,砚台掉在地上磕坏了一个角,剑子捡起来看,发现是龙宿送的鹤立松涛砚,心道真糟糕,要是让他知道了,至少两个月别想进疏楼西风,不,也许半年。
这是剑子三百岁生辰时龙宿送的礼,当时装在红木银丝盒里,剑子打开看时吓了一跳。
有一回他和龙宿在儒门天下停云楼围观儒门历代优秀书画作品,那些画卷龙宿从小看,背得滚瓜熟,剑子随便指一幅,他瞄一眼就能说是谁画的有什么典故。剑子啧啧称奇,龙宿眼静无波。
快要逛完的时候剑子看到一幅图,亭亭玉立的鹤,如波涛般的松叶,没来由的,剑子喜欢极了。
照例,停云楼内的物件不能随便动,剑子也没说要,就是念叨了几句,然后说:“还是放你们儒门安心。”
后来他几乎把这事忘了,有时候想起那幅画,回味一下,问龙宿:“你能仿一张吗?”
“送汝?转眼就不知尸陈何方。”
“——说得也是。”剑子就没再提。
万万想不到,龙宿送了他一方相同图案的砚台。
剑子小心翼翼摩挲,翻到底面,小角上一般会有工匠印章。
“龙宿!”剑子深情款款热泪盈眶地望着龙宿。
龙宿默默喝茶。
“龙宿……”
龙宿依然默默喝茶。
剑子把砚台摸了又摸,仔细放回盒子,挨到龙宿身边抓他手,龙宿斜他一眼将手抽出来,剑子就抓他袖子说:“你对我真好。”
龙宿像是嫌弃,更像是不好意思的别开头,嘟囔道:“是师尊说不加印显得不正式,送礼要送全。”
“我很喜欢。”剑子无比诚恳状,“我会用一辈子。”
砚台这东西带着四处走总不安全,剑子老担心磕着碰着,便留在道门房间里旁人都不许动。
没想到啊——剑子哀叹一声,趴在地上将碎片找回来,拼了拼,还是差一点。
唉,该怎么交代?……对了,天知地知,我不说谁知道……况且人家常说,“残缺也是一种美”。
心里的疙瘩解开,剑子觉得有点饿,吃了些翠山行送的糕点,又画会儿阵法图,上床睡觉。
半夜忽然惊醒,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惊慌失措,醒来了无痕迹,只有隐约酸涩。
翌日,剑子向宗主请了安说马上要走,师兄挽留他:“蔺无双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们多久没见面,聊两句再走。”
听说蔺无双要回来,剑子一阵欢喜。
倒不是蔺无双欠了他多少钱,想当日他们两个再加上玄宗的苍,是道教界三大风云人物,风头最劲时盖过万圣崖最璀璨夺目的佛界两枝花,一步莲华和善法天子。
念起他们,道尊们都是咬牙切齿,师弟们则是崇敬膜拜。
既然是蔺无双,剑子考虑要不要迟一点上路,最多脚步赶快点,只要十五月亮出来前回去就好了。
于是他说:“那我就晚点走。”
宗主没有表示出更多的热情,他本来就是一副木板脸,剑子也不指望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花儿来。
如果说剑子是仙风道骨榜样,蔺无双就是出尘脱俗典范——当然这些都是表象。
看人最重要的是内涵。
“无双——”
“剑子——”
“无双无双——”
“剑子剑子——”
师弟路过,脚下踉跄,扶墙呕吐。
剑子和蔺无双熟视无睹,勾肩搭背到廊下坐。
道童端了茶过来,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情意浓浓一口闷。
“可惜没有酒。”
“你下回到豁然之境,我请你喝到吐。”
“你请客,那位出钱?”
剑子拍他肩膀哈哈大笑。
“怎么想起回来?那边事情做完了?”
蔺无双摆摆头:“哪有那么容易的,上头说‘看你闷了三十年脑袋都要长绿毛了,恩准回去过个节’。”
蔺无双模仿“上头”的语气,十分形象。
“说白了,我们就是做苦工的命,那像你成天滋润得很,看这脸——”蔺无双抓着剑子下巴左摇右晃,“乖乖,十五的月亮圆又圆啊。”
剑子拍掉他的手,靠在扶栏上看着他,愁眉道:“别这么酸,说不定谁轻松。”
“装吧,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说真的,要不咱们换,我去山旮旯里为世界和平献了青春献子孙,你来天和宫坐着享福。”
蔺无双猛摇头:“其实仔细想,作为一个有志青年,在有生之年实在应该多为道门为天下做些事,哪怕默默无闻饥肠辘辘,也是光荣的自豪的!”
慷慨激昂吼完口号,又沉下来凑近些说:“那位没那么冷了吧。”
“嘿,冷不冷也不是给你们看的。”
“哟,得意了,翘尾巴了。”
剑子略仰着头鼻孔对人。
“好久没活动了,剑子,来干一架。”
蔺无双干脆跳下去,剑子说声“好”,两人就在院里比划起来。
老实讲,他们动手动得挺文雅,都只出两分力点到为止,没有飞沙走石,更没有排山倒海。道门里好些师兄弟师叔侄站在安全距离围观,高潮处很配合地鼓掌喝彩。
渐渐的有些把持不住,蔺无双的确被憋坏了,拂尘卷起一股沙砾扑剑子,剑子仙影飘迹,反赠他气浪如刃。蔺无双微侧身回避,顺势左掌拍出,剑子右掌相接,电光石火,围观群众迅速走避。
出了一身汗排解多年郁卒,蔺无双真高兴,笑呵呵拉起剑子道:“承让承让。”
“彼此彼此。”
剑子站起来拍拍衣服:“一点都没落下啊。”
“山里凄苦,顿顿青菜烧土豆,换个菜单就是土豆炖青菜,偶尔想开荤只有自力更生打野兔。”
“残害同胞可不好哇。”
蔺无双因为生就一双红眼圈,随时都像刚刚大哭过,被起外号“蔺小兔”。
“唉,当你痨到一定程度,猴子也照样剥皮吃。”
剑子体谅他辛苦,随口问:“要不要跟我去蹭饭,保证山珍海味油水足得让你撑一年。”
蔺无双两眼发光:“真的?”
“人品保证。”
蔺无双瞬间有点怀疑。
剑子环他肩膀:“我用‘十五的月亮圆又圆’保证总行了吧。”
“这个比较靠谱。我去打个招呼,你等等。”
蔺无双出来是批过条子,上面明确写着“昆仑道门”几个字,按照规章制度不能再转地方,蔺无双找到负责人,一只脚在凳子上一踩,凳子腿往地里陷了三寸,负责人立刻说:“您随意,三天后回来就行。”
回程有个伴,走起来轻松不少。
晚上两个人蹲树杈上聊会儿天打会儿盹,天亮继续走。
疏楼西风遥遥在望,剑子带着蔺无双左边一拐,先回豁然之境换衣服。
“太讲究了吧,我真怕一会儿我连门槛都翻不过。”
剑子略笑道:“这不是过节嘛,稍微收拾一下。”
蔺无双打量着他:“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稍微收拾一下’果然气度非凡飘逸欲仙。”
“怎比得蔺道长不食人间烟火,不收拾也透骨的云迹涛涛。”
蔺无双捂着腮帮子痛苦状,剑子瞥一眼:“怎么了?”
“好酸,牙倒了。”
剑子在他腿上踢了一脚:“快走,不然不给你添筷子。”
这时蔺无双才悚然想起个很实在的问题:“哎,你不先说一声,我能有饭吃么?”
剑子想了想:“那我现在送个信。”
“都要走到门口了喂。”
“毕竟还没到嘛,大不了你留这儿,我给你带。”
蔺无双使劲拍他后脑勺:“好啊,把我诓下来又甩手不管,你是什么朋友你?!”
“朋友?朋友不就是拿来损的嘛。”
蔺无双握拳要打,剑子让开道:“真去不了再打,等我先写完。”
写好了叫道童赶快送过去,看天色快中午,赶得巧还能从午饭蹭起。
不一会儿道童回来,剑子惊讶道:“什么时候偷练的轻功,这么快。”
道童说:“没进去”。
“为什么?”
“进不去。”
“说清楚。”
“慕姑娘不在,默公子也不在,弟子请侍卫转达,侍卫都凶巴巴的不肯。”
剑子和蔺无双对视一眼。
蔺无双说:“我感觉‘十五的月亮’也不可靠。”
剑子说:“还是应该用人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