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杀》沫沫微凉

2、二

　　阳春三月，十岁的穆岚第一次见到萧远，是在爹爹的书房中。
　　那天，她带着丫头偷偷去郊外骑马，捉了只野兔回来，兴高采烈地拿去给镇远将军穆如海看。
　　“爹爹，我回来了！你看我抓了什么！”火红色的身影如一阵风般卷进穆如海的书房，却迎面撞见穆将军在与一名素衣少年说话。闻听穆岚进门，两人住了口，抬眼向她望来。
　　“岚儿，真是把你宠坏了，如此不知礼数。快来见过你萧大哥……”因夫人产女早逝，穆将军素来疼惜女儿，百般纵容，就连责备也是和风细雨。
　　穆岚在对方抬起的眼眸里捕捉到了几点跳跃的星芒，瞬间有些恍惚。野兔趁机从她手中挣扎落地，不知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咳咳，岚儿……”穆将军出声提醒。
　　在少年促狭的笑容中，穆岚几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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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府后园有一片桃林，正是含苞待放的季节。微风拂过，满园桃花簌簌而落，发出沙沙的声音。
　　少年看得有些痴了，未曾察觉身后有人，冷不防一条马鞭凌空而下：“哼！让你取笑本小姐！给你点教训尝尝！”
　　少年本能地抬手抓住了她的腕，皱眉道：“一个女儿家，淑女一点好不好？动不动就挥鞭子，也太霸道了些。”
　　穆岚将下巴抬得更高，发狠道：“要你管！快放开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少年摇摇头，松开了她的手。见偷袭不成，穆岚眼珠一转，换了种语气：“没想到你还有两把力气。喂！你会骑马吗？”
　　“不会。”
　　“哈，不会骑马还敢投靠将军府！”
　　“将军府里也不是人人都会骑马，至少你的那个丫头就不会。”
　　“她不算，她是女儿家。”
　　“你也是女儿家，你怎么就会？”
　　“我不一样，我是穆家的女儿，如果连马都不会骑，说出去会让人笑的。”穆岚神色得意，狡黠一笑，“我教你骑马吧，你既然是将军府的人，不能不会。”
　　“不要！……啊！快放开我！救命！救命……放我下来！”
　　清风拂过枝头，碧蓝如洗的天空中好似下了一场花雨，花瓣打着旋儿地洒落在泛着点点金光的湖面上，随波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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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岚十二岁那年，为子嗣计，镇远将军娶了一房继室。新人进门那天，阖府上下遍寻不到穆大小姐。
　　穆将军神情黯然，他知道女儿去了哪里。
　　“喂，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你讨厌！我才没有哭。”穆岚胡乱抹了两把脸，凶巴巴地瞪着面前已然初显身形的青年，“谁准许你进来的？”
　　“这个地方倒是清静。前面那么热闹，竟一点声息都听不到。”萧远仔细打量着这座祠堂，避而不答。在看到供桌上方的牌位时，他沉默了。须臾，他整装肃容，恭恭敬敬地跪在下方的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
　　“你……”穆岚有些愣怔。
　　萧远站起来，看着穆岚的眼睛道：“跟我到前面去吧。穆将军在等你。”
　　“我不去。我爹……他不要我了……呜呜呜……”穆岚终于大哭起来。
　　“听话。穆将军最疼爱的就是你，没有人能把你的父亲从你身边抢走。”萧远伸手为她抹去泪痕，“就算有那一天，你还有我。”
　　穆岚抬起头，泪眼中带着一丝希冀：“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吗？”
　　“傻丫头，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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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旧在府后那片桃林，十五岁的穆岚第一次被男子牵起了手，双颊滚烫，呼吸如促。往日青涩的身影已然亭亭玉立，宛如一朵含苞的花骨，静静期待着绽放的花期。
　　萧远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玦，将红绳戴在女孩的颈间，眼神温柔若水。少女被他看得窘迫，不自然地垂下了头。
　　“这是我家传之物。岚儿，我不会负你，你信我，好不好？”
　　“萧大哥……”
　　沉醉在那如墨般漆黑深邃的双瞳中，穆岚只觉得心尖一颤，似有什么东西落在心湖，一圈一圈漾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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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寒风从四面八方钻进营帐，穆岚手一松，额头重重地磕在桌面上。一个晃神，居然睡了过去。穆岚胡乱抹了把脸，将眼底湿意隐去。
　　已是四更天了，拼杀了几个昼夜的将士们将突厥人的脚步阻在了五里之外，已然有些精疲力竭。十多天的浴血奋战，死伤惨重，全军上下疲惫不堪，却无一人提出弃城。
　　城楼已被战火烧焦多处，入眼之处满目灰黑。突厥士兵杀声震天，仍旧在不断向前逼近着。

　　“将军，我们的箭羽……告罄了。”副将段鹏从墙垣上撤下，手捧着空空的箭囊，面有戚色。城墙上的其他羽军，多半也已射光了手中的箭矢，改用长剑抵挡对方的火石进攻。
　　区区长剑怎抵得过势如破竹的投石战车，每一块石头上都浇满了火油，遇风燃烧得更加热烈，呼啸着飞上城楼。将士们甚至都来不及呼叫，烈火呼地席卷缠身，惨不忍睹。
　　穆岚奔上墙头，看着朝夕相处的将士们在硝烟弥漫的战火中一个又一个地倒下，狠狠地攥紧了拳头——若不是她坚持背水一战，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

　　那支破空而来的羽箭，便是在这个时候直直地向她飞来，带着凛冽的寒意直指她的心口！
　　“将军小心！”段副将伸手推了穆岚一把，羽箭堪堪与她擦肩而过，没入了身旁一名士兵的胸腹之中。
　　城楼下方，高踞在白色良骥上的人缓缓放下手中□□，那高昂的头盔下，一双寒冷如冰的眼眸凝视她片刻，旋即，调头疾驰而去。

　　该死的那个人，是她才对！
　　穆岚带着“烈风”从侧门出城，直奔那匹白骥而去。“烈风”不愧是千里良驹，脚力非凡。
　　白骥上的人听到后方马蹄逼近，忽然改变了方向，冲着投石战车奔去。
　　紧跟其后的穆岚反手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瞄准了那匹白驹，拉满弓弦激射而出。
　　白驹似有所感，忽然腾跳而起，一个闪身躲到了一辆战车之后。

　　一名突厥人中箭倒地，松开了手中紧拉着的战车绳索。火石瞬间失去控制，自半空落下，将一队突厥士兵砸得鬼哭狼嚎。
　　赵军士气大振，发出震天的呼声，尚有余箭的羽军纷纷调转方向，将准头瞄向火石战车，不多时，又有两辆战车被火石烧毁。
　　白驹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打了个响鼻，扭头继续向前疾驰，穆岚调转马头紧追不舍。

　　白驹跑得时快时慢，两人距离城楼也越来越远。
　　前方不远处是一片树林，白驹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穆岚沉浸在悔恨自责之中，根本没有发觉身入险境。“烈风”显然不适应林中小径，白驹却十分轻车熟路，不多时便甩掉了穆岚，消失在林子里。
　　穆岚猛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意自后方袭来。对方的速度极为迅猛，她来不及反应，本能地抽出宝剑在身后一挡，顿时爆发出金属撞击之声！

　　一柄闪着寒光的弯刀被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的突厥大汉持在手中，差一点就戳进了她的后心。而大汉身后，是十几个同样壮硕的汉子。
　　为首的大汉轻蔑地看着眼前瘦弱的赵军将领，用蹩脚的汉话嘲笑道：“中原人也不过如此！”举起弯刀再次劈斩过来。
　　穆岚既知中计，并不见慌乱。她勒紧缰绳手握宝剑，在对方扑过来的一瞬间用剑尖荡开弯刀，反手一个剑花，宝剑便深深地刺进了敌人的胸膛。那大汉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前胸，“噗”地吐出一口鲜血，直直地向后仰倒下去。

　　其余众人见识到了穆岚的狠绝，都被激起了血性，呼喊着一齐举刀冲了上来。穆岚驾驭着“烈风”左突右闪，手中利刃毫不留情地向突厥人刺去。红鬃烈马早已见惯杀戮，与穆岚配合默契，抬起硬蹄狠狠地踢踏着。
　　穆岚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下手越发狠厉，一鼓作气杀出一条血路！可没跑几步，“烈风”忽然身子一歪，扑倒在地，一支寒芒牢牢地插在了马股上。
　　穆岚收势不住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脑袋重重地磕在了石头上……

　　“你醒了？”
　　穆岚不顾晕眩“腾”地坐起，瞪向声音来处——萧远正闲闲地坐在桌旁喝茶。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穆将军好睡。看来这场仗打得着实辛苦。”
　　穆岚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应该在军营中。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模糊记起自己骑着“烈风”追逐萧远，却一时大意中了计……再看如今身处的这间屋子，虽不知是哪里，但明显是在都城之内。
　　难道——城——破了……

　　“我睡了多久？”穆岚倏然坐起，声音带了一丝沙哑，“你……可有伤及百姓？”
　　萧远缓缓伸出两根指头，依旧微笑着：“他们暂时都好好地呆在自己的家里。”
　　穆岚略微放了心，忽然惊叫一声——身上的铠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从未穿过的轻薄裙衫。萧远轻笑，却并不解释。
　　穆岚瞪着他咬牙道：“你将我掳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她现在非常肯定，当日他是故意将自己引开的。想到自己一时头脑发热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若是城门因此失守，她便立刻杀了面前的人，然后以死谢罪！

　　萧远收起了笑容。他沉冷的目光锁定穆岚，起身走到她面前用胳膊将她牢牢地固定在方寸之间，一字一句道：“我、要、娶、你。”
　　“为什么？”穆岚眯起了眼。
　　“因为我决定在登基那天同时册立我的王后，让世人谨记我的辉煌。而你，恰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呸！我不会嫁给一个反贼，你杀了我吧。”
　　“就算我下令屠城？”
　　“……”

　　萧远的脸忽然贴了上来，气息在穆岚耳边游走，言语却十分冷鹜：“你若想死，也由你。穆将军夫妇的坟冢想必潮湿得很，是不是该让他们出来晒晒太阳？”
　　穆岚双眼快要烧出火来，猛然扬起右手却被萧远一把捏住。
　　“作为我未来的王后，你若乖乖听话，我亦会将你爹按国丈礼重新下葬。三天后，你要陪我一起进宫，亲眼看着我处决赵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