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灰》双鲤迢迢

60、卷六 11-2

　　湾洲西侧有一奇城双溪是避暑佳地，冀北曾在此驻军数月，一直记着那小城清静宜人，老早便同木棉说了寻空子过去休憩几日，只是此时局势尚未十分分明，纵然政府内阁虽无大事，可总有些不得放手的事由缠身。

　　可心中实在怜惜木棉，自年初他们母子住进再青山一直未曾离山过半步，这日子未免过的单调乏味，便存了心要带她同阿过到双溪散散心，木棉素来体惜他人比自己多，怕如今这样身份平白惹了麻烦，只说不用，奈何阿过听冀北说有泉水热到可以煮熟鸡蛋，心底认定是个极好玩的地方，自然闹着要去，木棉纵然耐得冷清，可想到阿过一个三岁多的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便应了阿过的心愿到了双溪。

　　双溪温泉隐藏于苍山幽谷之中，此山唤作清凉山，虽不巍峨，可北靠坝上草原，山水秀丽之余兼顾着有些广阔美景，因此每逢此季游客素来不少，近年来战乱不断，此处才算清静了些，此季夏天若流火一般，本是真正难耐的暑气，双溪却自比别处凉爽三分。

　　这日阿过起早贪玩累了，午觉睡到近四点还叫不醒，木棉左右无事便出了院子，转过一个山嘴到了夕照泉，这面山原是私家所有，并无游人，山泉边上有堵红石墙，镌刻了前朝傅山的《行草五律诗轴》，她喜爱这笔势奇峻飞动的灵气，早想着过来拓上两张，此刻叫上丫鬟春燕拿了纸墨刷子来此墨拓，这面石刻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两人总也需费些功夫才能拓完。春燕忍不住道：“太太怎么不找人来拓，总军长随便派上两个当兵的，不必咱们做的快么？”
　　木棉一笑道：“他们快是快，可怎如自己做的放心。”她搬了块石头菜在上面，才够得到顶部的字迹，这会儿方接了春燕递过来的湿布，慢慢将纸蒙湿，又拿了棕刷来回刷着，看春燕索然无味的表情，又道：“你不觉得干这个也是有意思的事情。”
　　春燕小声嘀咕道：“这有个什么意思。”她是冀北府里的旧人，原先就伺候过木棉，后来自离府嫁人，前几个月木棉回到冀北身边，也不知景涣又怎么把她找了回来，连同丈夫一起在浮院做事，她原是个老实人，又有之前的情谊，倒是一心的伺候木棉和阿过，只是知道木棉性子宽厚，平日跟她说话却也随便。
　　木棉听她此言，一笑道：“你不是正学认字么，等你认全了字，自然就知道这里头的意思了。”
　　春燕仔细看了看，不解道：“这字写得就算好么，一个个像画符一样，我一个也看不懂呢。”
　　木棉笑道：“不怪你不懂，这是草书，求得生动而不是工稳，这写得是杜甫的诗，我念与你听：‘风磴吹阴雪，云门吼瀑泉。酒醒思卧簟，衣冷欲装绵。野老来看客，河鱼不取钱。只疑淳朴处，自有一山川。’也是极合此处景物地。”
　　春燕摇摇头只道不懂。
　　两人忙了半晌，总算拓完了三份，木棉从石墩上跳了下来，却不妨踩了一旁的墨水桶，春燕正在一旁将晾干的字帖收起来，被唬得忙跑过来看，嘴里直问：“有没有崴到脚？”
　　木棉摆手道：“没事，是我没站稳。”
　　春燕道：“都是我，早该将这桶拿开的。”忙低下身子检查，见无大事，只是那墨水少不得把木棉的鞋袜都给染了，又自责道：“都怪我，这可怎么回去。”
　　木棉看了看，如此这般走回去却也有些不适，因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且拿了东西先回去，替我再拿套鞋袜过来就是了。”
　　春燕犹豫道：“可就剩您一个人……”
　　木棉道：“这片山那里会有人，又不远半个时辰你总也回来了。”
　　春燕着方才点头道：“嗯，我这就去。”说着就收拾了东西要走。
　　木棉看她慌张样子，又喊她道：“没什么事，不需跑那么快，你回去若阿过醒了，你叫他吃些粥就是，不要让他吃冷的。”
　　春燕大声应了，匆匆去了。

　　木棉这才找了泉水下游坐下来，刚才拓字少不得手上粘了些墨水，放进去细细洗去了，再看看脚上，索性把鞋袜都给退了，将双脚放在泉水里面，这泉水微温，让人舒服极了，木棉不由放松了几分，靠在石上休憩，不由忆起前几日冀北送他们过来的情景。
　　因冀北公事忙只得两日假，也只住了一个晚上就走了，当晚阿过兴奋得睡不着觉，冀北索性就陪他起来钓鱼，深夜山泉垂钓，木棉只说他们父子疯癫，那晚也是在这附近的泉水边，一钩下弦月放着清光照来倒也亮堂，父子俩坐在岩石上，阿过一看直高兴得大叫：“爸爸，这边有鱼，快点，这边好多鱼。”
　　冀北也跟着道：“好，好，等着爸爸都给你钓上来。”
　　木棉跟着探头一看，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群小鱼若蝌蚪大小，根本就是才孵出来鱼苗。
　　冀北看她如此，也笑道：“你别忙笑，这水深处定有大鱼，晚上一钓一个准，你就准备好明天给我和阿过炖碗香喷喷的鱼汤吧。”
　　木棉抿嘴一笑，点头道：“好说，只要你能钓上来。”
　　冀北上了鱼饵下去甩钩，又对阿过说：“这线要放的长放的深才好，所谓放长线，钓大鱼，知道么？”
　　阿过似懂非懂点点头，坐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不耐又问：“爸爸什么时候才能钓上来阿？”
　　冀北恰看鱼线一动，忙让阿过闭上嘴，手里飞快收线，少瞬收了回来借着月光一看却是寸把长的一条小鱼。
　　木棉在旁看了，因笑道：“这鱼汤炖出来可真够清汤寡水的。”
　　冀北也有些不满意，可阿过看了却是高兴极了，乐呵呵地找了鱼篓将鱼放了进去，蹲在那里看个不停。
　　冀北又继续垂竿钓鱼，这次不一会儿就有了动静，拉上来看竟是条近半臂长的青鱼。阿过看了简直欢呼了，也顾不得那条小鱼，忙跑过来对冀北道：“爸爸，我来，我来。”也顾不得什么将那鱼抱在怀中。
　　冀北道：“小心沾了鱼鳞到身上。”这才顾得上对木棉自夸道：“怎么样，看不光汤，连菜都有了。”
　　木棉忍不住笑他道：“莫得意……”话音还没落，那大鱼挣扎着从阿过怀中跳了出来，父子俩个忙着满地抓鱼，好在冀北素来身手敏捷，没两下子就把那鱼逮住了塞到了鱼篓里面，阿过在一旁看得两眼满是崇拜之情，拍手道：“爸爸真厉害。”
　　冀北忍不住抱了阿过，得意的大笑。
　　这晚三人玩到下一点钟才回去，阿过早耐不住瞌睡趴在冀北背上睡沉了，木棉提了鱼篓走在后面，冀北道：“沉么？我来提吧。”
　　木棉道：“你背好阿过就行了”
　　冀北道：“里面有条鲤鱼最重，咱们那里的习惯，鲤鱼还是回去放生到池子里好了。”
　　木棉不由嗔笑道：“放生何必回去呢，刚才不如直接从鱼钩上放了。只是这么多条鱼，变着法子做也得两天吃。”
　　冀北道：“那也要阿过同意啊，这小子现在可能管着我啊，至于做什么么……我想吃你做得牡香芙蓉鱼羹，麻不麻烦？”
　　木棉道：“你倒是会挑，麻烦倒是其次，只是这里如何找那么些原料。”
　　冀北道：“这也好办，明早叫人去城里买来就是。”
　　第二日木棉到了厨房去看，果真已经有人备好了东西，她一笑从水盆里挑了条鱼，叫帮佣给宰了，细细去刺剁茸，忙活了许久方才做得。
　　只是冀北这番口福却没能尽兴，刚喝了两口，景涣就进来通报了一份急件，冀北本计划晚间再回去，此时只得提前了，阿过心里老大不乐意，也只得罢了，这一去已三四天，此间只来了个电话，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木棉想到此处，不由有几分不安，抬头看了看来路，也不知春燕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期间若是错过了冀北的电话，岂不可惜。正想着却听到身后有人走过来道：“秦小姐真是好雅兴阿。”
　　这声音听的木棉简直如同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向后看去，好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她如何想到在此碰到这个人，这是她曾经的噩梦，可此刻青天白日，怎么会又重温这样的噩梦。
　　张振方看着木棉满目惊惶，脸色雪白，不由歪嘴一笑道：“秦小姐见到我似乎很是吃惊，想来咱们也很有几年没见面了。”
　　他走近过来，蹲下身子道：“只是这么久不见，秦小姐更见风韵了，一见面就让我看到这般情景。”说着眼睛往那泉水中看去。
　　木棉又羞又恨，为什么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可以在这里厚颜无耻地胡言乱语，一时也顾不得旁的忙将双脚伸出来，慌乱地套上脏了的鞋袜。
　　张振方在一旁看了只有越笑越深，又说道：“说实在的，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着你呢，那次跟你分别之后，我找了你好久呢。”
　　木棉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为什么竟会有如此恬不知耻的人，为什么现在他这样衣冠楚楚的站在这里羞辱自己，这半片山脚下都应该有士兵看守，他是如何轻易进来的，她闭了闭眼睛，强制心底冷静下来，站起身来欲离开此处。
　　振方见状忙来住木棉道：“秦小姐就这样对待故人啊，难不成这么久没认出我是谁？”
　　木棉的胳膊被他一握，心里简直生出了莫大的恐惧，仓惶向后退着忙要挣脱，那一晚回忆随着他的手掌的温度一丝丝浮现出来，心里却是漫起了彻骨的寒意，她用了些力气甩开他的手，恨声道：“请自重。”
　　振方看他这样冷冰冰的，不由笑了一声，“怎么如今做了莫四的禁脔，连老朋友的不肯认了。”他看着她一张秀丽容颜，不由心神一荡，压低声音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第一个男人，那次虽是有些误会，可我总还是想着你……”
　　木棉听这话听得急痛攻心，恨意直戡到心里，若是此时手中有一把刀，也许就这么扎了过去，方能解除心底最深的隐痛。忍不住开口骂道：“无耻……”她素来不会骂人，这样的话已然是很重的了，可看对方却仍是一脸厚颜嘻笑，心下道何必和这样的人他多话，干脆闭嘴掉头就走。
　　振方却又跟了过来道：“哼！你今天这样跟着莫四，还跟我装什么清白样子。我好心告诉你，别以为方家上下是好糊弄的，以后有你吃亏的时候，不如，早早回头跟了我，亏我自打你那么小就惦记着，总不会亏待你的，听说你还有了个孩子，可有好几岁了吧，你确定这儿子是莫四的么？会不会是……”
　　木棉浑身颤抖，原本只当听不到，可是那些话如毒蛇一般直往脑袋里面钻，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回身扬手重重扇到他脸上，张振方显然未曾料到，生生受了这巴掌。
　　木棉也听得自己手下这“啪”的一声，倒像给自己也打醒了一般，心里少了几分羞辱和慌乱，压抑了下情绪，定下神来对张振方冷言问道：“敢问张先生到此处究竟为何？”
　　张振方本怔在了那里，此刻见木棉转目过来，但看那双眼睛清冽摄人，不知为何倒叫他心里无端一颤，随即干笑了一声道：“我不是说了，一直挂念你，在城里莫四把你藏了个严严实实实在找不到机会见……”
　　木棉摇摇头，不论这其间曲折，张振方本也算是个人物，那事发生之前，她还曾对他有几分敬重，奈何人心难测，今时今日方才意识到他竟是这般无耻之极的人物，她在耐不下心与他理论，侧身道：“张先生不愿说也就罢了，莫冀北的事情却不必从我这里下手，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话音未落人拾步就走。
　　张振方还要阻拦，却看到不远处山拐处一人走来，心中思量一番还是罢了，眼瞅着木棉快步离去了，他心中不由千头万绪，耐不住想到初认识她时候的情景，那约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她不过十几岁的青涩少女，而自己是替她解围的好心人，怎么区区十年竟然这样的物是人非，让她对自己竟是满怀的恨意，平心而论他刚才所说的这么多年惦记着她倒也不是十足的假话，当年那事的确是荒唐了点，后来也想过能补偿几分，若不是莫冀北从中插一杠子，是的，都是莫冀北，若不是莫冀北，振权总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吧，想到此处他心底尚存的一点柔情都跟着硬了起来，看着她几乎消失的背影，轻声冷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作者有话说

　　终于放假了，也闲下来一点，回来填坑，快完了就快完了。
都写了三年了，还能坚持着，我容易么我。所以还请大家谅解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