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不是武林高手》候已

37、第四日

　　三月春风轻软如纱，杨柳枝垂，绿绿绕绕，像少女衣带上的薄衫，柔若无骨。绿星点点的农田插满了整整齐齐的秧苗，农民们忙着每一个春季的播种洒水，期待着遥远秋日或许可能的丰收。
　　农屋一角，她探出小脑袋，警惕地巡视四周，最后目光停驻在路边一头正打哈欠的赖皮黑狗身上，眯眼冷笑：“小样，看你这次还往哪里跑，哼哼！”
　　他靠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憋不住嘴角的笑意：“你不是杀手吗？”
　　冷飕飕的杀人目光从黑狗移到这个笑容比春日阳光还温暖的男子身上。呸！难道他不懂有些话明知是事实也不能随便乱说的吗？！别以为他是人质又是废柴，她就不敢杀他！
　　她咬牙切齿地沉声解释：“我虽然通过了这次的考试，可在下月的新排名出来前，依然还是一名实习杀手，没有挑任务的资格。”
　　他扭头斜睨着那只懒洋洋的赖皮黑狗，笑到肩膀颤动：“那你这次的任务是？”
　　她低下头，有丝尴尬：“咳……找回邻村黄大嫂弄丢的狗……”。
　　他终于忍不住，仰头大笑，笑得她怒火中烧，一脚将他踹出去：“废话少说，快上！”
　　轮到他愕然了，指指自己：“我上？”
　　“当然！白吃白住我家多日，也该劳力报答了吧！”
　　白吃白住？这几天不是他请客吃酒楼，就是他买菜做饭，看她屋子实在太乱太脏，还忍不住给她收拾打扫。第一次知道还有如此出钱出力的“白吃白住”！
　　可望着她几欲杀人的狠毒目光，他无奈耸肩：“你记住，只此一次……”没等他说完，她又一脚踹过去：“废柴王爷的废话真多！快！”
　　他叹口气。堂堂晴王府带刀侍卫长，朝廷四品官衔，居然去逮农妇走丢的狗！最好这一幕永远别被朱双瞳那混账看到，否则需要杀人灭口的就会变成他！
　　半柱香后，她得意洋洋的像抬烤猪般，抬着四足被倒吊在木棍上的黑狗，顺便塞了一颗大苹果堵住它狂吠不止的狗嘴。
　　他拍拍自己多了数个黑脚印的衣服，又揉揉多了一记木棍抽打印的俊脸，低下头，微笑中多了一丝阴沉的火线：“你不觉得，至少该道歉一句吗？”
　　她回过头，仔细端详过他的惨况，肯定回答：“放心，你的状况比牧师姐好多了，至少没毁容也没死！”
　　他悲叹着侧过头。可怜这一身倒霉的伤痕，都不是那只同样倒霉的黑狗反抗所致，而是因为——这位杀手小姐的暴力！天知道她明明要踹狗和打狗，怎么会每一脚、每一棍都如此准确无误地落到他身上！
　　可暴力犯全无反省，倒是顺利完成任务而愈发神清气爽，蹦跳雀跃。忽然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拿傻笑的小脸和地面亲密接触，一只大手稳稳托住她的腰。
　　她惊吓了一大跳，扭头就用手中的木棍黑狗充当狼牙棒狠狠抽过去：“变态，你干嘛！”
　　他往后一仰轻松避开，也顺势放开她的腰。耸耸肩，依旧笑得温暖无敌，不理她气鼓鼓的杀人目光，径自往前走。
　　可恶！果然如传闻是一个风流好色的变态王爷！不该因为他这几天的听话乖巧就大意，掉以轻心，让他有机可趁！正要再次举起“狗牙棒”，突然望着前方愣住，惊喜大呼：“快看！这村里有锦愿树！”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巨大榕树。树丫间挂满了五彩缤纷的布条，看起来仿佛整棵树长满了五颜六色的枝叶和花朵，华美漂亮，特别引人注意。
　　“锦愿树？”
　　“你没见过吗？就是大家都把愿望写在布条上，扔到树上许愿。传说越多人许愿，愿望成真的机会就越大！”她扔下了手里的狗肉煲材料，兴奋颠颠地寻觅身上有无多余布条。
　　他弯身，撕下衣袍的绸缎内衬，递给她。她愣了愣，似乎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他微笑：“不是要许愿吗？”
　　没有笔，她用路边的黑炭渣做墨，写下愿望，遥遥往上一扔。
　　“必须要一次挂上树丫，才能愿望成真！”
　　她紧张盯着，布条却在树丫上斜斜一飘，没挂住，眼看就要坠落。突然什么小小的东西飞掠过，击中布条，换了个方向，稳稳挂在树丫上。
　　她大喜，双手合什：“我的愿望是成为天下第一美女杀手，所到之处人人闻之丧胆，到处都流传着关于我的神秘传说……喂，废柴王爷，你笑什么？”
　　他强忍住笑意：“没什么，觉得你的愿望很美好而已。”
　　她很是骄傲：“那当然。”
　　“你爹娘不介意你想当杀手吗？”
　　她抬起头，望着色彩斑斓的锦愿树，道：“我爹娘都是组织里的杀手，可惜排名不太好。我爹为自己调配的迷药试药时，不小心把自己毒死了。我娘在暗杀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时，因为迷路误闯衙门，逃跑时没看清路撞在门口的石鼓上撞死了。他们临终前都嘱咐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好杀手！所以这是我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愿望和目标！”
　　阳光从她身后穿透而过，将那张粉粉嫩嫩的小脸洋溢上孤独与幸福参杂的迷幻色彩。他从没想过看似单纯的她还有这样的表情，不禁有些怔住。
　　也许是她的职业和执着，叫他之前一直忘记了，她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当那些还娇滴滴地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小姑娘正在绣花扑蝶时，她就独自一人冒着死亡与被捕的危险走南闯北，努力完成一件件超过了她能力所及的任务。只为了成就父母的遗愿，成为那个所谓的传说女杀手。
　　明明那么莽撞乌龙，学习能力又差，可无论多难背，她还是努力背诵各种武器和毒药的资料；无论多没天分，她还是一次次练习飞刀技术，撞伤了摔倒了，就自己爬起来。
　　因为没人会扶她。
　　他心头骤惊，猛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也因为无父无母总被其他孩子欺负，被所有人看不起。所以他发誓，要比那些有父母宠爱的孩子更努力更刻苦，有没有天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天生就缺少一样人人都理所当然拥有的保护和依靠。
　　“你呢？你有什么愿望？”
　　她好奇地凑到他身边。难得见到这个傻瓜王爷一脸沉思，在想什么呢？
　　他微微笑着，抬头望着蔚蓝天空上的朵朵棉花，眼神仿佛飞到很远很远，“愿望嘛……以前呢，有一个女孩，我一直陪着她守护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这么一直陪着她到老。”
　　“为什么要说‘以前’？莫非……”她瞪大眼，心底一惊：“那女孩死了？”
　　他摇摇头，笑得轻描淡写：“她后来喜欢上了别人，再不需要我的陪伴了。”他侧过头，微笑着对上她微惊的黑色眼瞳，声音清透到如流淌而过的溪泉：“所以，我现在没有愿望了。”
　　她呆呆望着他的脸，从形状漂亮的浓眉，到高挺的鼻梁、柔软的薄唇，再到漆黑明亮总是带着温软笑意的双瞳。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表情。明明嘴上还挂着完美无缺的微笑，且笑得那么俊逸出众、动人心魄，眼里却藏着深不见底的悲伤。
　　她慢慢睁大眼，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别人口中懦弱胆小又爱招花引蝶的废柴王爷，隐隐有些意外。
　　虽然他看起来非常简单透明，一眼即穿。可其实，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
　　只有从小就没人可依赖，凡是都要靠自己的人，才会拥有如此坚定独立的目光。所以他只相信自己，习惯了不轻易流露真心让人看到，只用温暖的微笑遮掩一切。
　　春日的暖风异常柔然，像很久很久以前，仿若上辈子记忆里才有的母亲的抚摸，带着熟悉的温暖和感动，几乎连心脏都要醉软。
　　可她心底忽然凉凉的，涩涩的，还有些苦苦的。
　　她不知道他口中的女孩是谁。但如果是她，一定不舍得让一个如此温柔美好的男子露出这般悲伤的表情。
　　就为了这个表情，不管他有什么愿望，她都想帮他实现。